187.棋差一著

  因為宜妃的提前退場,一場下藥的鬧劇也到此畫上了一個不算圓滿的句號。


  許是自我意識過剩,陶沝總覺得宜妃當時自稱頭疼其實是在變相地幫她,至少是在阻止九九幫那個冒牌衾遙打壓她。而且,宜妃扶著仙蕊離去時看向她的那個眼神也很微妙,讓她沒來由地產生一種錯覺——


  宜妃該不會是已經覺察出她才是三年前的那位董鄂.衾遙吧?!


  這個想法一經生成,便一直在陶沝的腦海里盤旋不去。


  好在宜妃那廂並沒有要當眾戳穿她,或是進一步對她挖根知底的意思。


  當天晚些時候,冒牌衾遙身邊的小丫鬟裳兒突然跑來芷毓的房裡找陶沝,說是庶福晉為了感謝陶沝今次找出下藥兇手,想要好好地賞賜她一番,芷毓自然不疑有他,欣然應允。但陶沝心裡卻明白對方這次設下的是一場鴻門宴——


  看來冒牌衾遙是準備來找她秋後算賬了!

  陶沝跟著裳兒來到冒牌衾遙的房間。


  一進門,就見冒牌衾遙正襟端坐在對門的那張太師椅上,臉上的神情極為陰沉。


  見兩人進來,她的眼光立馬一凝,隨即朝裳兒揮揮手,意思是讓她先出去。


  裳兒應聲乖乖退了出去,還體貼地替屋內的兩人關上房門,不過並沒有聽到她遠去的腳步聲,應該只是單純守在外面而已。


  陶沝沒有反對的意思。


  因為她今早來過冒牌衾遙房間一事明明就很隱秘,但九九卻會知道,而且還不是冒牌衾遙告訴他的。這說明翊坤宮中一定有九九的人在盯著冒牌衾遙這裡。雖然她和冒牌衾遙兩人一直各懷心思,但卻也有一個共同目標——都不希望冒牌衾遙被拆穿身份,這也勉強算是一種「相互合作」關係。因此,她對冒牌衾遙的這種做法還是表示十二分認同的。


  當屋內只剩下她們兩個人時,氣氛突然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儘管那個冒牌衾遙從陶沝進門就一直在拿眼剜她,卻偏偏就是不肯出聲。


  陶沝想了想,主動上前朝對方福身行禮。冒牌衾遙沒出聲,顯然是想讓她繼續保持這個姿勢,但因為此刻房間里並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所以陶沝也沒有如她所願,很快便自顧自地直起身子,肆無忌憚地抬起臉,與冒牌衾遙相互對視。


  一陣噼里啪啦的火花過後,冒牌衾遙終於率先開了口:


  「你今日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明知道彩珠是我的人,居然還當眾定她的罪?」


  「是嗎?原來彩珠是庶福晉你的人啊?」陶沝故意佯裝一臉驚訝地反問。「奴婢當真不知道啊,奴婢還以為她也是嫡福晉的人呢!」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冒牌衾遙頓時氣得牙痒痒:「哼——你別裝蒜了,你就是故意的吧?」


  陶沝聞言斜斜一挑眉,倒也沒再選擇跟對方打太極,而是一臉大方地承認了:

  「沒錯!我的確是故意的!」


  「你!」冒牌衾遙聽罷更加七竅生煙,正要張口唾罵,陶沝這廂卻快她一步搶先出了聲:


  「庶福晉,您最好先搞清楚一件事——雖然奴婢選擇與您和平共處,但並沒有打算跟您同流合污,側福晉才是奴婢真正想保護的人,所以會對她安全造成危害的一切人或物,奴婢自然要幫著趁早清除……」


  她自顧自地說著,並不管冒牌衾遙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


  「……今日讓奴婢出面去指證下藥之人的這個主意是庶福晉您想出來的吧?那麼,您在提議的時候,不就應該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嗎?更何況,這之後您也沒輕饒了奴婢啊——一旦坐實了奴婢和劉太醫兩人徹夜守在膳房之事,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其罪過恐怕都不輕吧?若非那位劉太醫有先見之明,拉了桂榕和他家小廝一起陪奴婢守夜,否則,奴婢現在恐怕早已被您『大公無私』地用宮規論處了吧?!」


  「哼!」冒牌衾遙顯然並不覺得她這樣做有什麼錯。「若非你先指認彩珠有罪,本福晉也不會這樣針對你——」


  「是嗎?」陶沝不溫不火地反問,但臉上的神情卻明擺著並不相信對方的說法。「可奴婢為何覺得,庶福晉您今次特意指明讓奴婢出面去指認,就是為了讓奴婢成為眾矢之的呢?」


  「你胡說什麼?」聞言,冒牌衾遙的眼光當場不由自主地閃了閃。


  「難道不是嗎?」 陶沝淺淺一勾嘴角,接著自己剛才的話繼續反問:「映月應該是那位嫡福晉的人吧?一旦奴婢指認映月有罪,那就勢必得罪了她背後的那位嫡福晉,恐怕連側福晉也會被那位嫡福晉一併記恨,這樣一來,庶福晉你身上的壓力就會相對減小許多……因為那位嫡福晉怎麼都不會想到其實是你在背後移花接木,充其量就只會以為是映月下藥時不小心,所以,她接下來很可能會轉移視線,想辦法來對付奴婢和側福晉,而映月那邊也同樣不會懷疑您,甚至都不會怨你,因為您也在人前強調自己被下了葯……如此,庶福晉您『一石二鳥』的最終目的也就達到了……」


  沉默。


  在聽完她這番分析之後,冒牌衾遙那廂突然沒了回嘴的意思,只靜靜地認真審視著陶沝,目不轉睛。


  半晌,她語氣幽幽地出聲,一字一頓:

  「你很聰明,若助我一臂之力,必能成功扳倒那位嫡福晉……」


  「不!庶福晉您錯了——」陶沝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奴婢一點也不聰明,奴婢當時之所以會指認彩珠,不過是出於一種自我保護,奴婢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是奴婢後來才想到的,比起庶福晉您的臨場應變能力,奴婢是自嘆不如的……」


  冒牌衾遙擰了擰眉:「你這話何意?」


  「庶福晉難道忘了嗎?您今日可是在大殿之上力圖坐實奴婢和劉太醫兩人私通的罪名呢!一旦這頂帽子成功扣下,奴婢自然觸犯了宮規,但因為奴婢先前指認下藥之人有功,論理不該罰,卻也不能不罰,所以能兼顧這兩者的最好辦法恐怕就是讓劉太醫娶了奴婢……您先前當著宜妃娘娘和九爺的面問劉太醫要何賞賜,想必就是為了這個做鋪墊吧?」


  陶沝一面說,一面用單手支著下巴作思考狀——


  「讓奴婢來猜猜,庶福晉您該不會是想藉此機會將奴婢趕到宮外去吧?或者,也想以此讓毓慶宮的那位太子爺對奴婢心生嫌隙,從而進一步斷了奴婢的後盾?!」


  她最後這句話聽得冒牌衾遙臉上瞬時一凜,而後狠狠咬了咬牙。


  陶沝知道自己定是猜中了,不由地微微一勾嘴角:

  「不過可惜,奴婢身上還有未完成的任務,暫時還不想出宮,庶福晉您就別瞎費那個心思了!而且——」她頓了頓,特意咬准每個字的音,「奴婢和那位劉太醫是金蘭之交,這一點,太子爺他早就已經知情,所以,就算庶福晉您怎樣挑撥,恐怕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幸好她當初在咸安宮時就已向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交代過她和米佳慧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因此倒也不用過於擔心那位太子殿下會懷疑她和米佳慧之間有私情。當然,她還是向太子隱瞞了她和米佳慧其實是穿越同盟,以及米佳慧其實是女人這兩件事。


  興許是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冒牌衾遙那廂立刻惱羞成怒、拍案而起:


  「夠了!你不過一介卑賤的奴才,居然敢用這樣的態度跟本福晉說話?明明就是你說要與本福晉和平共處,要本福晉聯合那位側福晉扳倒嫡福晉,本福晉現在已經拿出了誠意,你竟然還要指責本福晉的不是?!」


  陶沝揚了揚眉,也跟著冷笑出聲:「庶福晉此言還真是惡人先告狀!明明就是奴婢一直在向您示好,而您卻處處給奴婢下套……您現在說出這種話,更是讓奴婢不得不防啊!早知與您和平相處一事純屬奴婢的個人奢望,奴婢還不如告訴九爺真相呢……」


  其實陶沝說這句話的目的純粹只是為了嚇唬對方,但冒牌衾遙那廂顯然是當真了,只見她整個人一顫,身子明顯向後倒去,好在及時用手扶住桌子才總算穩住。


  但即使如此,她表面還是努力強裝鎮定:

  「哼——你別以為你可以用這件事情一直要挾我,有本事你現在就去跟九爺說啊——」


  「呵——」陶沝見狀淺笑出聲,「庶福晉,您千萬不要庸人自擾,奴婢不過只是順口說說,並沒有真的要拆穿您,再說,只要庶福晉您不要輕易來招惹奴婢,奴婢還是很希望您能和九爺好好在一起,畢竟,九爺如今可是認定您才是原來的那位嫡福晉……」


  陶沝發誓她這句話絕對是出自肺腑的,可冒牌衾遙還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認定她這是在說反話。


  「怎麼,庶福晉不相信?」陶沝自然沒有錯過對方的這一表情,當即又強調補充一句,「您今天也在現場,想必應該聽出來了,如果奴婢那時候有心要對付您,大可以在彩珠的罪行上再加一條,指認她還更換了映月放置湯匙的位置,這樣一來,大家就都會知道還有第二個幕後黑手……奴婢隱瞞下了這件事,不就是在幫您嗎?」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冒牌衾遙擺出一張極度不信任的臉,「你當眾指認彩珠的罪行,萬一那丫頭怕死供出了我,那我也就跟著遭殃了,而你說不說這點也就沒有意義了……你還敢說你這樣做是為了幫我?」


  「那是因為奴婢相信以庶福晉您的手段,一定有可以保彩珠性命的辦法!」不等她話音落下,陶沝已不假思索地接過了對方的話茬,「而且,依奴婢對您的了解,您選中的人,又怎會如此輕易就背叛您?裳兒姐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頓一下,有意無意地掃一眼房門方向,「還有,當年的那個媛兒……」


  冒牌衾遙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媛兒,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紅唇半張,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陶沝滿意地打量著她此刻的反應,這才淡淡往下繼續道:


  「庶福晉,奴婢可是好心提醒你——如果你真以為用『指使他人下藥』這麼簡單的理由就能扳倒那位嫡福晉,那你就錯得太離譜了——你的對手並非單單隻是九爺府里的那位嫡福晉,而是她背後的整個家族……想要扳倒嫡福晉,光憑九爺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因為不管那位嫡福晉犯下的錯有多麼讓九爺難以容忍,只要是為了那個位置,他的那位好八哥也一定會說服他顧全大局的……」


  「……」


  「順便再送庶福晉一句話——您以為原先的那位九福晉為何不願回來九爺身邊?!並不是因為她無法說服九爺相信她才是真正的九福晉,也不是因為她不懂九爺對她的一片痴情,而是因為她知道,九爺所謂的真心,永遠也敵不過他家八哥的那顆野心……」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特意將每一個音都咬得極為清晰,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但語氣卻偏偏雲淡風輕——


  「除非,庶福晉您能讓自己在九爺心裡的地位高過那位八爺,那麼,你想要成功扳倒那位嫡福晉一事自然不在話下……」


  她說著,徑自朝前方的冒牌衾遙福了福身:「奴婢要對您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如果庶福晉沒有其他事,那奴婢就先行回去了!」


  說完,也不管對方有何反應,轉身就準備出門。


  「慢著!」


  就在陶沝剛推開房門,對上此刻正筆直站在門外的裳兒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蛋時,身後突然響起了冒牌衾遙的阻攔聲。


  陶沝腳下的步子立時一頓,而後便從容回過身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庶福晉還有其他事要交代奴婢的嗎?」


  冒牌衾遙被她看得再度滯了滯,好一會兒才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本福晉答應要賞給你的東西還沒有給你呢!」


  她說著,轉頭朝站在門邊的裳兒發話:「裳兒,去把裡間梳妝台上的那個檀木雕花錦盒拿來,本福晉要賞給絳桃姑姑!」


  「福晉?」裳兒這次明顯遲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但冒牌衾遙不容她多作猶豫便再次厲聲下令:「去拿!」


  「是!」迫於主子的淫威,裳兒只得無奈應聲,進入裡間取出了一個漂亮的檀木雕花錦盒,約有半尺見方。然後在冒牌衾遙的一路瞪視下,將那個錦盒交到了陶沝手裡。


  見此情景,冒牌衾遙方才滿意地一點頭,調轉目光重新看向陶沝:「這是本福晉賞給你的,你好生收著吧!既然都說了找你來是領賞的,如果你待會兒什麼都沒拿回去,那豈不顯得本福晉太過小氣?本福晉可丟不起這個人——」


  陶沝滿腹狐疑地接過裳兒遞來的那隻錦盒,打開,卻是一愣,因為這裡面並非她先前所猜測的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而是一串上好的鳳眼菩提念珠,共十八顆,每顆都有16mm大小,光是看品相就知道價值不菲!

  不是吧?!


  這傢伙竟有這麼好心?居然真的狠下血本送了一個值錢玩意兒給她?難道就只是不願遭人詬病這麼簡單?!

  陶沝心中越想越困惑,同時也覺得手中這串菩提念珠越看越眼熟,總感覺她好像曾在哪兒見過。


  驀地——


  一道靈光閃過腦海,陶沝差點當場驚叫出聲,一雙眼睛也瞬間不由自主地瞪得老大——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就是當年九九送給她的那一條!

  她曾經因為傾城中毒一事遷怒九九,一時氣極就當著九九的面把這條菩提念珠給扔了,之後,她因為師兄的一番話又想去把這條念珠找回來,可是找遍了她當初扔掉念珠的那個地方,卻是怎麼都找不到……沒想到,竟是九九把它重新撿了回來?!


  陶沝不敢相信地抬頭看向冒牌衾遙。


  那麼,這傢伙知道這串菩提念珠的含義么?她現在選擇送她這串念珠,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怎麼,絳桃姑姑不喜歡?」許是覺察到陶沝此刻的目光明顯有異,冒牌衾遙那廂斜斜一挑眉,語氣也明顯添了幾分誇耀的意思:「姑姑千萬別不識好歹,這東西可貴重著呢!既然說好是賞賜,那本福晉也不是個小氣的人!」停了停,「當然,若是絳桃姑姑肯跟著本福晉,以後還會有更多這樣的好處的……」


  是嗎?陶沝兀自斂下眼瞼在心底默默反問,但表面卻配合地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狀:「庶福晉真是太客氣了,此物甚是貴重,奴婢這等身份萬萬受不起的!」


  她嘴裡雖然說著拒絕的話,但手上卻明顯是在把那隻錦盒往懷裡收,而這一點正中冒牌衾遙的下懷,後者心中一喜,表面卻佯裝出一副動怒模樣:

  「哼——這是本福晉賞給你的,你又有什麼受不起的?安心拿著就是了!免得別人到時候說本福晉還要因為一點賞賜跟個奴才斤斤計較!」


  她一口氣沖陶沝說完,並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便又立刻朝站在一旁的裳兒發話:


  「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沒聽到絳桃姑姑方才說她要走么,你還不趕緊送她回去?」


  「是,絳桃姑姑這邊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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