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理虧在先

  果不其然,仙蕊聽罷又沖她善意一笑,語氣溫和:「你拒絕此事是對的,主子本也想反對,但九爺卻執意幫著那位庶福晉,所以才會將你牽扯進來……其實主子也是擔心,你們倆原本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今後又每日都在一起,別人指不定會怎麼想,萬一九爺到時候再來個『陰差陽錯』,那豈不是……」


  話到這裡,她像是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連忙補救道:「小桃子你可別多想,主子只是有此顧慮罷了,並非不放心你……」


  陶沝沒接話,因為她已經徹底明白了仙蕊此番找她隨行的目的,並非臨時起意,也不是出自她個人的好意,而是宜妃刻意的安排,宜妃這樣做不僅僅是在向她示好,也是在變相敲打她,不要對九九生出別的意思。


  見她默不作聲,仙蕊又再接再厲地繼續:「剛才九福晉來了,說想見見庶福晉,她也聽說了你的事,主子也是怕她見到你們倆之後又生出什麼事端,所以才……」


  「姑姑請放心!」陶沝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再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


  「這樣就好!」聽她這樣一說,仙蕊那廂似是明顯鬆了一口氣,「主子也說小桃子你一看就是個伶俐的人兒,必是懂得分寸的……如今這位嫡福晉是主子當年做主晉封的,九爺曾因為此事跟主子大鬧了一場,打那之後,主子和九爺之間的關係便變得緊張了……」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時不時地嘆一口氣,「所以,主子這次要留著那位庶福晉也是為了想跟九爺緩和一下母子關係,並非故意針對你……如若這位庶福晉真的是當年的那位九福晉,或許……」


  她的話只到這裡便沒再繼續往下說了,也不知道是在顧忌陶沝,還是對冒牌衾遙是否是原來那位九福晉一事沒有什麼把握。


  她既不說話,陶沝這廂自然也知趣地沒再主動吱聲。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言地一路來到了永和宮宮門前。


  仙蕊似乎並沒有讓陶沝跟她一起進去的打算,才走到宮門前就率先沖她開口吩咐:「我自己進去就好,你且在這裡等我出來吧!」


  陶沝對於仙蕊給出的這個提議自是舉雙手贊成,她巴不得不用頂著這張臉去面見德妃,於是便乖乖留在宮門口,和負責守門的小太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馬上就是年關了,德妃娘娘這兒每日一定很熱鬧吧?」


  「胡說,哪裡熱鬧了!」守門的小太監名喚七寶,他對陶沝提出的這個問題似乎明顯抱持不贊同的態度,「除了萬歲爺給的賞賜之外,也就只有十四爺的嫡福晉和側福晉隔些日子會帶幾位小阿哥過來請安……」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相信:「這怎麼可能,難道四爺和十四爺也不過來嗎?」


  七寶愣了愣,刻意壓低嗓子道:「四爺倒是天天來給主子請安,只是他性子冷,又不討主子的喜,沒待上一會兒就會離開,而他的那些嫡福晉、側福晉也都住在宮外,並不常常入宮,所以也同樣不怎麼得主子的喜……至於十四爺,他前段時間不是請旨出城去了嘛,也有好一段時間都沒過來了……若是他在,主子倒是會高興些……」


  陶沝聽到這話明顯滯了一會兒,但總算抓住了對方這句話的重點:「你的意思是,十四爺他至今還沒有回宮?」


  七寶點點頭:「至少我當值的這幾日還沒見十四爺來給主子請過安……」


  這話聽得陶沝莫名鬆了口氣。小十四不在就好!她原本還擔心這次會不會又不小心撞上他呢!

  只可惜沒等她這廂徹底放下心,就聽七寶又輕輕拋來一句:「不過,十四爺的嫡福晉今日倒是帶著兩位小阿哥來看主子,剛進去沒多久……」


  陶沝聞言一怔,本能地反問:「你是說完顏.飄絮?」


  七寶聽罷也是一怔,繼而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膽大,居然敢直呼十四嫡福晉的閨名,就不怕掉腦袋嗎?」


  「呃,小哥,你該不會想去告密吧?」見對方此刻露出一副「你找死啊!」的表情,陶沝嘴角一抽,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遂連忙沖其擺出一張討好的笑臉:「呵呵,反正這裡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就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唄——俗語云,救人一命可是勝造七級浮屠,你藉機給自己積點德難道不好嗎?更何況就算你跑去告密,也得不到任何好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你即使……」


  還沒等陶沝說完「做了也是白做!」,就聽耳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似是有什麼重物掉在了地上。


  正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兩人均是一滯,旋即便不約而同地一齊循聲回過頭去。


  只一眼,陶沝這廂便當場僵住了——


  額滴無量壽佛啊!她的招煞體質還真是每次都靈驗啊!

  因為此時此刻,出現在她視野里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七寶口中宣稱目前應該尚未回宮的、那位華麗麗的十四阿哥!

  一襲熟悉的天青色常服,外面還裹著一件沾了不少塵土的玄色狐皮斗篷,倨傲的眉眼中滿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單看這風塵僕僕的模樣,應該是剛回宮不久就趕來德妃這兒了。


  十四阿哥這會兒也一動不動地立在走道的西側門處,就像是被什麼力量給釘在了原地,他的腳邊還扔著一個蒙著紅段的錦盒,扎得很緊,剛才那聲響動想必就是它掉在地上發出來的。


  在對上他雙眸的那一瞬間,陶沝原本以為一定會看到裡面充斥著熊熊的怒火。


  因為她和四四大人聯合起來將他「騙」去外面這麼久,她以為等他回來看到她的時候一定會生氣,一定會怒火衝天地衝上來將她一頓胖揍。


  可是——


  他沒有,甚至連一絲憤怒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他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怔怔望著她,隔著一段不算太長也不短的距離,臉上也寫滿了不敢置信,就好似她此刻的存在是一件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住了,就連周遭的空氣也恍惚停止了流動。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陶沝率先朝對方輕「嗨」了兩聲,想要緩解一下眼前的尷尬氣氛,但旋即便記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晉,這樣的「本能」純屬多餘,甚至還有暴露身份的嫌疑,於是她又趕緊收起笑臉,歪著腦袋開始努力想能成功為她自己開脫的合適理由,然而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卻看到十四阿哥那廂突然笑了。


  這一笑,笑得陶沝整個人當場一抖,兩條腿也相繼往後退了一步,她幾乎是沒來由地認定這是對方怒極反笑的表現。下一秒,她果斷轉身,準備朝相反方向奪路而逃。


  只是沒想到,十四阿哥卻快她一步先有了行動,箭步衝上前來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你!!」他一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用力扳住她的肩膀,逼得她將正面轉向他:「那晚,出現在爺帳篷里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不,不是的!」面對他的咄咄逼問,陶沝條件反射地搖頭否認,身體也一個勁兒地掙扎著想要逃跑。「十,十四爺,您,您認錯人了,奴婢……唔,奴婢臉上有顆痣的,你瞧,就在這裡——所以,奴婢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晉,真的,萬歲爺那邊都已經確認過了,奴婢當真不是九福晉……」


  但十四阿哥卻彷彿對她的這番話置若罔聞,死活不肯鬆手,嘴裡也繼續自說自話:「……爺就知道那晚沒有認錯人……你終於回來了,是不是?」


  最後這句話,他的語氣其實可以稱得上是溫柔,但可惜陶沝光顧著掙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十四爺你放手啊,你真的認錯人了……」


  「你果然沒有死,對不對……」


  「該死,你放手啊——」


  「!@#¥%……」


  眼見這兩人在走道里毫無顧忌地互相拉扯,並配以雞同鴨講的對白,旁邊的小太監七寶已經徹底傻了眼,一時間壓根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他總算想起要去找人來幫忙時,一個熟悉的男性的沉穩嗓音突然從走道另一端的宮門——也就是通往庫房的東側門方向傳來,幽幽飄入在場三人的耳朵——


  「十四弟,你回來了?!」


  這個聲音毫無疑問正是出自那位華麗麗的四四大人之口。


  剎那間,十四阿哥手上的力道反射性地鬆了松,而陶沝也趁機掙脫了他的控制,徑直朝四阿哥沖了過去,仿若看到救星一般,死死抱住了後者大腿,開始巴巴地拚命往外擠眼淚:


  「嗚——四爺,您總算來了,您趕緊幫奴婢跟十四爺解釋一下啊,奴婢當真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晉……」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十四阿哥那廂竟然再度笑了,復又語出驚人道:


  「看來之前的那個人也是你,爺果然沒有認錯人……」


  這話說得陶沝整個人再度一抖,當場停止了哭泣——


  這孩子瘋得好像不太對勁!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四阿哥飽含探究的視線在這兩人身上幽幽轉了一圈,最終落回十四阿哥臉上:「十四弟這一路上可是辛苦?」


  他這個問題聽在陶沝耳朵里顯然有種明知故問的味道,她生怕十四阿哥會因此被惹惱,轉而沖他們兩人一起開火,誰想十四阿哥聽到話后卻出乎意料地擺出了一副不計前嫌的表情,微微扯了扯嘴角答道:「托四哥的福,途中一切安好!至於這一路上的辛勞么——」他故意停了停,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正躲在四阿哥身後的陶沝,又是高深莫測的一笑:「如今也都已經消了!」


  四阿哥自然聽出自家弟弟是在意有所指,當下循著他的目光落回正跪在自己腳邊的陶沝臉上,眼神微微一動:「你今日怎麼會跑來這裡?」


  陶沝生怕自家四四大人會誤會她這是有心勾引十四阿哥,遂忙不迭得為自己辯白道:「奴婢不是故意的,今日九福晉入宮,宜妃娘娘擔心奴婢和她起衝突,這才打發奴婢隨仙蕊姑姑出來辦事的!」


  「是嗎?」四阿哥挑了挑眉,秉持他一貫惜字如金的說話風格。「那她人呢?」


  陶沝怔忪了許久才明白他問的是仙蕊,忙答道:「姑姑剛進去沒多久,是她讓奴婢在這兒等著的……」頓了頓,生怕四阿哥不相信,又趕緊指著站在一旁還不來及藏身的小太監七寶說道,「他,他可以替奴婢作證的!」


  四阿哥聞言,立即擰眉睨了不遠處儼然已被嚇得不輕的七寶一眼,正要繼續問話,冷不丁十四阿哥那廂卻先他一步開了口,語氣中夾雜著明顯的不爽:


  「四哥跟這個奴才很熟?」


  四阿哥被他問得略微一滯,但旋即便恢復了正常:「她是隆科多新收的養女,剛入宮不久,前些時候才被調到皇阿瑪跟前伺候!」


  「噢?看不出這奴才倒是真有能耐,竟然這麼快就被調到皇阿瑪跟前去伺候了?」十四阿哥這話雖然是接著四阿哥的話茬,但眼睛卻一直盯著他腳邊的陶沝不放。「現在是叫什麼名兒?」


  陶沝聽出十四阿哥最後這個問題是在問她,下意識地抬頭瞄了一眼四阿哥,見他似乎並沒有要阻止自己答話的意思,方才緩緩開了口——


  「奴婢……名叫……」


  正當她猶豫著準備報上自己現在的「大名」時,一個熟悉的公鴨嗓突然恰到好處得從走道西門方向冒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一路追著十四阿哥而來的——


  「十四爺,您還有東西忘了拿——」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刻,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衝動,趁著在場其他人將目光集中到西門的那一霎,陶沝這廂突然以一種極其驚人的速度從地上迅猛跳將起來,然後朝著相反的東門方向狂奔而去,待其他人覺察到不對勁相繼回頭時,她已經用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東側門,只留下了一抹湖綠色的背影。


  見此情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兩人當場怔在原地,而一旁的小太監七寶和達順也雙雙呆若木雞。


  半晌,十四阿哥那廂又一次首先突兀笑出了聲,緊跟著,他目光直直地盯住此刻正同樣望著他的四阿哥,問得十分乾脆:


  「四哥也喜歡她嗎?」


  聽到這話,四阿哥常年保持不變的面部肌肉明顯抽搐了幾下:「……為何會這麼問?」


  「四哥不喜歡就好——」雖然對方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十四阿哥的思維繫統卻已自動將這句話解讀成了否定。嘴角半勾,他並不回答對方的問題,只依舊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面前的四阿哥,既像是在向對方強勢宣告自己的主權,又像是在單純自言自語地感嘆——


  「否則,十四弟我一定會很為難的……」


  停了停,又繼續加重一分語氣,一字一頓地補上一句:

  「因為所有兄弟之中,我最不想和四哥你搶東西,不管是人,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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