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不共戴天
翊坤宮外的走道上,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邁步朝崇禧門方向走,直至在門邊停步。
「小桃子!你怎麼了?」弘晸這會兒正牽著陶沝的手走在一側,見她突然停下,連忙好奇地仰頭髮問。「為什麼不走了?」
「呃……奴婢腳疼,所以,弘晸阿哥,我們在這裡站一會兒好不好?」聞言,陶沝立刻裝出一臉痛楚狀地指了指自己的腳,明目張胆得睜眼說瞎話。
但小傢伙弘晸卻是信以為真,很是同情得看了她的腳幾眼,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他這般信任的態度讓陶沝內心莫名覺得有點羞愧,其實她的腳一點也不疼,停在這裡的目的也不過是想再「恰好」見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一面。
自打前兒個在這裡無意間撞見那位太子殿下的輿轎,陶沝之後每日都會定點到這裡候著,而且她也特意向那位幫榮泰送東西給自己的諸公公打聽過,清朝每年元旦都會於天一門內設斗壇,皇帝會在此拈香行禮。而清宮中的道官道眾也會按例設醮稱表,架供案,奉安神牌。這次的祭祀準備,康熙皇帝交給了太子和四阿哥監管。
祭祀準備是從臘月十八開始的。今日是臘月二十三,換句話說,在元旦前夕,太子的輿轎每日都會從這裡經過。雖然過程只有短暫的幾分鐘,但陶沝還是忍不住想藉機多看他幾眼。
然而今日她等了許久,卻依舊不見有隊伍過來。
正鬱悶之際,相反方向的宮道轉角處突然出現了一頂轎子,但並不是那日里見過的銀頂黃蓋紅幃的輿轎,而是一頂四人抬的素帷小轎,旁邊還跟著兩名丫鬟裝扮、卻並非宮裝的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宮外來的。
見此情景,陶沝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極度不好的預感——
這轎子裡面坐的人可能跟她有關。
幾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抱起身邊的小弘晸就往回跑,並迅速在宮門內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藏身位置。
不出她所料,那頂四人抬的轎子果然在翊坤宮的宮門外停住,緊接著,門帘掀起,從裡面走出了一名女子——
陶沝雙眼的瞳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劇烈收縮。
因為這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這麼久以來讓她噩夢纏身的罪魁禍首——董鄂.衾璇。
一見到她這張臉,陶沝的腦海里就不由自主得閃過三年前她從九爺府出逃的那幕畫面——
滿屋的火光……
傾城滿心關切的臉……
激烈混戰的兵馬……
還有最後那聲毫不留情的「放箭」……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兩個字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董鄂.衾璇……
你大概沒想到吧?
我竟然還能重新歸來……
你當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我發誓一定會親手向你討回,讓你血債血償!
滿腔的徹骨恨意就這樣不可抑制地從心底洶湧而出,肆意蔓延……
直至被她牽在手裡的小阿哥弘晸忍不住喊了一聲「小桃子,疼!」。
愕然對上眼前那張已然扭成苦瓜狀的小臉,陶沝方才恢復了些許理智,趕緊鬆開了弘晸的手,對他細語安慰。
而另一邊,董鄂.衾璇已在丫鬟的攙扶下款款邁入了宮門,她今日手裡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子,看上去似乎比弘晸稍稍大一些。她梳著可愛的丸子頭,身上裹著一件大紅色的小格格裝,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透著好奇。
待這一行人進了宜妃所在的明間大殿,陶沝牽著弘晸重新走了出來,強壓下滿腔的恨意,佯裝一臉懵懂地向旁邊的守門小太監恆安打聽:「剛才那位進去的主子是誰啊?」
這個問題直接遭來了對方的白眼:「你怎麼連她都不知道?她就是九爺的嫡福晉!」
「哦!」陶沝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狀,「那她剛才抱在手裡的就是她生的小格格吧?」
話音未落,她再度遭到了恆安丟來的一記白眼:「你胡說什麼!小格格才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幾年前已經過世的那位瑤煙側福晉的孩子!」
陶沝眨眨眼睛,繼續裝傻:「難道嫡福晉自己沒有孩子么?」
她這話問得其實很多餘,恆安捨棄了白眼,直接用看白痴的表情看陶沝:「你這不是廢話嗎?如果嫡福晉有自己的骨肉,哪還會把別人的孩子記在自己名下?你是不知道,當年她和那位瑤煙側福晉兩人可是斗得相當厲害……如果不是因為她之前滑過胎,身子受損過重不能再行生育,誰會收養一個死對頭的孩子在自己身邊?」頓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壓低嗓子道:「我聽說,當年瑤煙側福晉難產一事似乎也和這位嫡福晉脫不開干係呢……」
「真的假的?」陶沝這次是真的驚到了,雙眼瞬間瞪得老大。
「絕對沒錯!」恆安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話,拚命拍著胸脯保證,「我這可是聽跟在九爺身邊的從安說的,側福晉身邊的憶夢好像也提過,聽說嫡福晉好像還對側福晉動過手,幸好側福晉福大命大……」
他說著,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此刻被陶沝牽在手裡的弘晸,後者這會兒正眨巴著雙眼在陶沝和恆安臉上來回逡巡,表情一臉懵懂,顯然是不太明白面前這兩人在說什麼。
陶沝注意到了恆安的目光,想了想,佯裝漫不經心地冒出一句:「看來九爺對這位嫡福晉還真好,若是安在別人身上,怎麼著也算是犯了七出中的『無字』和『亂家』,恐怕早就要被夫家休棄了吧?」
「你猜錯了,九爺才不喜歡她呢!」不等她話音落下,恆安已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定了她的說法。
「怎麼會呢?」陶沝繼續裝吃驚,「我之前可是聽說,這位嫡福晉是九爺最愛的女人,我還聽說九爺為了她把原先的那位嫡福晉都給廢了呢!」
「呸呸——這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純屬胡說八道!」恆安顯然對這種天馬行空的謠言深惡痛絕,神情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可是康熙四十二年就在這裡守門了,這當中發生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原先那位嫡福晉是因為九爺府意外失火才不幸遇難的!九爺根本沒有廢過她的位置,而且他對現在這位嫡福晉也完全沒有好感,要不,他怎麼會寵一個這麼像原來那位嫡福晉的女子?」
陶沝眨眨眼睛:「可是,我覺得現在這位嫡福晉和庶福晉兩人的長相好像也沒有多大差別啊?如果九爺只是想找個和以前那位九福晉長得一樣的,這位嫡福晉其實也可以啊……我聽說,她和以前那位九福晉不是親姐妹么?」
這句話說得恆安又一次沖她猛翻白眼:「這怎麼能一樣?!而且我也已經聽跟在主子身邊的仙蕊姑姑說了,九爺現在的這位庶福晉保不齊就是以前的那位嫡福晉!」
「此話當真?!」
「看九爺的態度,八成是這樣!」
「照這樣說,我之前好像也有聽說過類似的傳聞,他們說原先那位嫡福晉根本就沒有死,而是早在院子走水之前就已經逃出去了……」
「對對對,我聽說的也是這個版本!」
「可如果那位嫡福晉當年真的逃了出去,為什麼之前一直都不回來找九爺呢?還要等到現在再回來?」
「這……我估摸著應該是她當初逃出去的時候不小心碰傷了腦子,所以才拖了那麼久……」
「嗯嗯,我也這麼認為,聽說九爺把她從城郊找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呢……」
「!@#¥%……」
正當兩人這廂聊得熱火朝天之際,不遠前方的明間大門再度掀起門帘,卻是仙蕊捧著一個錦盒走了出來,並徑直朝宮門方向過來。
陶沝一怔,趕緊和恆安停止了說話,拉起弘晸就想迴避,沒想到仙蕊那邊卻已先一步瞥見了她的身影,出聲喚住了她——
「小桃子,你等等!」
她這個稱呼也是學著桂榕叫的,宜妃聽說后只是笑了笑,亦沒有反對,於是乎,小桃子三個字就成了陶沝現階段的代名詞。
陶沝見狀只得無奈地收住腳,並迅速擺出一臉討好的模樣沖其招呼:「不知仙蕊姑姑有何事吩咐?」
她現在的處境不允許她輕易為自己樹敵,尤其是不能得罪宜妃,所以討好在宜妃身邊身居要職的仙蕊還是非常重要的。
「我正要去永和宮幫主子送物事給德妃娘娘,小桃子你若是無事,不妨也隨我一起過去吧!」
哎?!
她這個要求提得極其突兀,卻也暗含了幾分強迫的意思,這讓陶沝一下子處在可不知該拒絕還是不該拒絕的尷尬境地中。
猶豫不決之際,卻是她身旁的小弘晸率先開了口:「小桃子還要陪我一起玩,不能跟你去!」
此語一出,陶沝立刻滿心感動地低頭看向弘晸——這傢伙居然懂得維護她了!雖然他的初衷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她被別人搶走!
下一秒,又為難地轉向面前的仙蕊:「姑姑,這……」
沒想到仙蕊那些卻沒有半分要動氣的樣子,反而還低頭湊到弘晸跟前,沖其微微一笑:「弘晸阿哥,小桃子現在先借奴婢用一用好不好?待會兒再讓她陪你玩!」她停了停,有意無意地抬頭瞟了陶沝一眼,「奴婢這可是為了她好,弘晸阿哥也不希望小桃子待會兒被人為難吧?」
她這話一出口,陶沝當場愣住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仙蕊此舉似乎是在幫她,因為衾璇來了,以她的身份,如果提出要見她和那個冒牌衾遙自是輕而易舉,但冒牌衾遙如今有九九護著,又懷了孕,衾璇一定不敢輕易動她,如此一來,倒霉的那個自然就輪到她頭上了!
這樣一想,陶沝立刻搶在弘晸再度開口前主動表明態度:
「姑姑真是有心了,不知姑姑能否容奴婢先將弘晸阿哥送回側福晉那兒再隨姑姑前往?」
「不必那麼麻煩!」聽她這樣一說,仙蕊自是知曉陶沝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當下又沖她淡淡一笑,然後抬手一點旁邊的小太監恆安吩咐道:「你負責把弘晸阿哥送回側福晉那裡去,然後告訴側福晉,小桃子我先借走了,晚點再把她送回去!」
「嗻!」恆安忙不迭地應聲,不過小傢伙弘晸顯然不怎麼配合,說什麼也不肯鬆開陶沝的手跟恆安回去。
陶沝無法,只得許諾過後會給他做一樣非常好吃的東西,這才成功讓後者十分不情願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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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仙蕊去永和宮的這一路上,陶沝由始至終都保持著低頭的姿勢,走路的步子也邁得格外小心翼翼。
見她這副驚受怕的模樣,仙蕊那廂再度彎了彎嘴角,語中帶笑:「那日瞧著你頂撞九爺的時候不是顯得挺大膽的嘛!怎麼這會兒倒變得如此沒膽了!主子後來還感嘆呢,說以前的那位嫡福晉恐怕都沒有這個膽量敢當面違抗九爺的意思——」頓一下,又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陶沝,「那時候,我也替你捏了一把汗……」
這話聽得陶沝心裡莫名「喀噔」了一下,一時間有點鬧不清楚仙蕊話里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她那天公然頂撞九九的時候,仙蕊的確也在場,所以陶沝決定暫且把對方的這句話當好話來聽:「姑姑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當時純粹是因為害怕過頭,所以也就乾脆豁出去了,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對上仙蕊滿臉的詫異,她佯裝鬱卒地解釋:「因為奴婢先前在暢春園的時候曾不小心得罪過那位庶福晉,她這次突然要找奴婢去跟前伺候,奴婢總覺得心裡格外忐忑不安,再加上奴婢小時候確實是有算命先生對奴婢說過那樣的話,萬一……」
她點到即止地住了口,但她相信以仙蕊的聰明程度,一定能猜到她想要表達的真正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