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以小為小
聽到這個消息,陶沝整個人一下子傻了。
因為她實在不明白康熙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就算宜妃一個勁兒地在他耳邊猛吹枕邊風,他也不該把她這樣一個「問題人物」送到宜妃身邊去啊?這明擺著就是要把她往火坑裡送嘛!
難道他是想借她這位前任婆婆的手來拆穿她的真面目?還是僅僅因為看她不順眼,所以才要把她遠遠送走眼不見為凈?!
反正還沒等陶沝這廂想出個所以然來,她整個人已經被打包送到了翊坤宮,而這一回,桂榕也和她一起被送了過來,害她連個代為傳話的人都沒有。So——等太子和米佳慧得知這個情況時,她已經在翊坤宮的下人房內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狗血,這絕對是華麗麗的狗血!
陶沝認定宜妃此舉一定是有心針對自己,但卻同樣摸不準對方的用意。因為九九身邊明明就已經有了一個佔據她原先身子的冒牌衾遙,倘若宜妃再懷疑她才是三年前的董鄂.衾遙,這明顯不太合理!雖說宜妃可能不太清楚她原先那具身體上的特徵,但曾經伺候過她的芷毓可是知情人,按理應該會將這一點告訴給宜妃才是,可是她瞧著宜妃之前在孝惠章太后那兒看到她時所露出的表情,又覺得宜妃對此似乎並不知情,還有芷毓當時的態度也很奇怪……難道說,九九還不曾將那個冒牌衾遙帶進宮來見過宜妃?或者,連九爺府都不曾帶回去過?!
然而——
就在陶沝以為自己接下來會面臨慘無人道的虐待時,事態卻朝著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了——
才到翊坤宮后沒多久,她便和其他三名宮女一起被帶到了宜妃跟前,宜妃直接將其他三名宮女交給仙蕊去安排任務,只把她單獨留了下來。
當陶沝以宮女的身份重新站在這座熟悉的明間大殿內,整個人緊張得各種口乾舌燥,而宜妃那廂似乎也對她表現出了十二分的興趣,一直盯著她上下打量,末了,突然冒出一句:
「你當真和璇兒沒有任何關係么?」
這個問題她其實在孝惠章太后那兒就曾問過,陶沝實在不懂她為何要重複問一遍。難道是以為她之前當著孝惠章太后的面不敢承認自己過去的身份?!
「回娘娘,奴婢確實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晉,之前也未能有幸見過她一面,不過奴婢倒是曾聽人說,奴婢的長相雖然與她有幾分相似,但說話的這聲兒卻是和她完全不一樣的……」
雖然陶沝眼下明顯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因為臉上的表情和語氣過於坦然,宜妃那廂還是聽得半信半疑:「是這樣嗎?」
「沒錯!」陶沝篤定地連連點頭,「奴婢自小在南方長大,如今也是第一回來京城,而且……」她刻意頓了頓,「娘娘難道沒見過九爺新納的那名庶福晉嗎?若您見過,想來肯定就不會再懷疑奴婢了……奴婢曾聽萬歲爺身邊的那位紫菀姑姑提過,九爺這位庶福晉可是連聲音都和原先的那位九福晉一模一樣呢!」
「……」宜妃這次沒再吭聲,似是陷入了沉思。
陶沝其實很想再接著點明自己臉上這顆作為最明顯證據之一的滴淚痣,但宜妃接下來卻沒有再往她這邊看過一眼,只低垂著眼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擺在自己手邊的那盞香茶,彷彿忘了還有她的存在似的。
陶沝自然也不敢輕易出聲,乾脆默默站在原地當裝飾。
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記通傳聲:「九側福晉到!」
緊接著,明間的門帘被掀起,身懷六甲、肚子明顯有些臃腫的芷毓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了進來。她大概沒想到陶沝這會兒也會站在大殿里,明顯愣了愣,隨後才扶著肚子朝宜妃請了安:
「芷毓見過額娘!」
宜妃自打她進門后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此刻早已換上了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你身子重,不必行此虛禮!」
芷毓低頭謝了恩,扶著宮女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座,這才將視線轉向一旁的陶沝,但話卻是沖宜妃問的:
「這位不就是那日在太後宮里才見過的絳桃姑姑么,她怎麼會在額娘這兒?」頓一下,也不等宜妃答話,便自顧自地接下去道:「額娘真箇兒把她要過來了?!」
「不,只是暫時借過來幫幾天忙而已!」宜妃淡淡答了一聲,很快就轉開了話題,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在陶沝歸屬的問題上繼續深入下去。「芷毓你之前在府里的時候,可有見過老九新納的那位侍妾?」
「不曾!」芷毓聽罷輕輕搖頭,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喜怒哀樂。「芷毓在被額娘召入皇宮以前,雖也對爺在外邊養了一名女子的事有所耳聞,但因為爺一直都沒將那名女子帶回府里來,所以也沒有太當真……」話到這裡,她突然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邊上的陶沝,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往下說道:「芷毓聽說,那名女子先前一直都被爺小心藏在某處,還是前些日子才被正式納進門的,如今雖已得了名分,但卻一直沒有入府居住,而是繼續被爺養在了外院……因而直到現在,芷毓還未曾有幸見過她一面……」
宜妃聽到她最後這句話的神情明顯有些異樣,連回話也彷彿變成了一聲嘆息。「……果真是如此么?」
陶沝聽得一怔,有些不明白宜妃這句嘆息中隱藏的深意,而芷毓那廂則是順勢轉過頭來看向陶沝,意有所指地發話:
「雖然芷毓也曾聽聞九爺外養的那名女子和已故的衾璇福晉頗有幾分相似,但因為一直未曾得見真顏,芷毓心中始終存在幾分質疑,倒是絳桃姑姑你反而是芷毓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像那位已故衾璇福晉的人……」
哎?陶沝懵了懵,好半天才悟出對方這句話里所提到的衾璇福晉實際上是指三年前的她,當下不由地尷尬一笑,低頭沖其回道:
「不瞞娘娘和九側福晉,奴婢當初第一眼見到九爺那位庶福晉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大跳呢!因為奴婢從未見過和自己長得這般相像的人,即便說是雙生姐妹也不為過,後來奴婢又聽聞原來三年前已故的那位九福晉也和奴婢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再次嚇了一大跳,還想說奴婢的父輩會不會和她們兩人的父輩之間有什麼親屬關係,但後來又一想,奴婢家祖祖輩輩都是漢人,應該不可能高攀才是……」
「漢人?」聽到這話,宜妃那廂的臉色再度起了小小變化。「難道老九新納的那名侍妾也是旗人?」
「這……」陶沝佯裝不解其意地迎上她探究的視線,「奴婢也不知那位庶福晉的底細,不過奴婢瞧著那位庶福晉穿花盆底走路時的樣子極穩,姿勢也好看,一瞧就知道是經常穿著那些走路的,不像奴婢,穿著那鞋走路沒兩步就差點摔了,還是萬歲爺特許奴婢只穿平底繡鞋的……」
芷毓聞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腳上的那雙繡鞋,目光微微一動:「不知姑姑的綉工如何?」
她問這話的語氣聽起來相當隨意,陶沝本能地就想稱自己不會,但下一秒卻忽然意識到前者問這話的真正用意,當下一驚,趕緊將差點脫口而出的「不會」兩字收了回來——
「回九側福晉,奴婢的綉工一般,以前在家的時候也就只能給爹娘綉綉帕子和鞋面,拿不出手的……」
芷毓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眸中閃過一抹顯而易見的失望,但還是態度溫婉地朝陶沝微微一笑:「姑姑過謙了!」
「也不知……」宜妃這時候似乎也想插進來說什麼,冷不丁門外卻先她一步響起了新的通傳聲:「八福晉到!」
聞言,宜妃立時收了聲,目光錯綜複雜地往芷毓肚子上掃了幾眼,繼而便轉向陶沝這邊定格。而芷毓也條件反射地盯住自己的肚子看了一會兒,末了又用略帶凝重的眼光望向宜妃,臉上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相較之下,陶沝反而是幾人當中神色最輕鬆的一個,儘管她此刻的內心也同樣感到忐忑不安。
一身華貴裝扮的八福晉在自家貼身丫鬟珞菱的攙扶下款款步入殿內。
她今日應該是沖著芷毓來的,因為她的視線從一進門就直直地落在芷毓的肚子上。直至走到近前,她似是才突然發現站在一旁低著頭作鴕鳥狀的陶沝,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這位是……」
陶沝聽出她是在問自己,本能地抬眼瞄向對方,沒想到這一瞄卻是令對方當場失色,連帶語氣也比之前多了幾分驚訝、糾結:
「沒想到遙兒妹妹也在這裡,表哥他今日怎麼捨得帶你進宮來了?」
「遙兒?」宜妃兀自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神色當場一凜:「瑾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八福晉被她問得明顯愣了愣,繼而遲疑地反問道:「難道表哥他什麼都沒跟姑姑你說么?」
此語一出,宜妃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而陶沝這廂微微滯了滯,旋即便果斷搶在宜妃再次開口問話前主動朝八福晉福身行禮:「奴婢絳桃給八福晉請安!」
「絳、桃?」八福晉顯然是被她這個自稱弄懵了,看向她的表情也變得極為疑惑:「你不是遙兒妹妹?」
沒等陶沝回答,芷毓那廂已搶先插話:「八嫂怕是誤會了,這位絳桃姑姑是乾清宮新晉的宮女,並非九爺新納的那位庶福晉!」
「你說什麼?」八福晉被她給出的這個答案弄得明顯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該不會就是他們嘴裡提到的那個和遙兒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宮女吧?」頓一下,又加重了一分語氣,「且把頭抬起來讓本福晉瞧瞧清楚——」
她這話帶著一絲小小的威脅,令陶沝不由自主得全身一僵,但很快,她便恢復了正常,鉚足勇氣慢慢抬起頭,佯裝一臉無辜地迎上對方的視線。
見狀,八福晉那廂立刻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的神色也開始變得琢磨不定——
「我原本還以為他們只是以訛傳訛,但現在看來,果真是名不虛傳……」
她邊說邊若有所思地盯著陶沝上下打量,眼光幽幽閃爍,顯然是對陶沝抱持了極大的好奇心和探究之意:「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和當年那位衾璇妹妹長得如此相像之人,而且也身在這皇宮之中,若非表哥已經認定了那位遙兒妹妹,恐怕你也不是沒有機會呢……畢竟,你若是和那位遙兒妹妹放在一起,乍看之下也是難辨真假的……」
這句話里顯然包含了不少歧義,宜妃和芷毓兩人均是聽得一愣。芷毓那廂率先插嘴反問:「八福晉這話是何意?難道……」
她的話只問到一半便自動噤了聲,似是有所頓悟般轉過臉去觀察座上宜妃的反應。
而宜妃這會兒大概也察覺到了八福晉話中有話,臉色明顯變得比剛才暗沉許多。
陶沝咬咬牙,繼續在眾人面前保持無辜狀,但八福晉那邊卻似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只停了一會兒便又將矛頭繼續對準她:
「我聽他們說,你應該也是才入宮沒多久吧?也不知你家現在何處,是做什麼營生的?家裡還有其他什麼人沒有?」
她提出的這一連串問題讓陶沝自覺鬱悶不已,倒不是因為答不出,而是因為她已經重複回答得快要吐了。可惜一旁的宜妃和芷毓兩人這次卻好像並沒有幫她解圍的打算,陶沝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答話:「回八福晉,奴婢以前的那個家遠在南方,早年間遭遇天災,如今僅剩下奴婢一人而已,好在來京后蒙那位隆科多大人不棄,將奴婢收作了養女,如今奴婢也算有了新家,不過除了隆科多大人和他新納的那位夫人,奴婢壓根兒不認得新家裡的其他人……」
陶沝說這話的語氣相當恭敬,但話的內容卻讓那位八福晉聽得嘴角抽搐不止。她自然是聽出了陶沝話中暗含的不滿,目光略帶深意地再度在陶沝臉上定格勘察,似是想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但都被陶沝極好得掩飾過去了。
末了,八福晉突然從嘴裡溢出一聲輕笑,帶著些許自嘲:「姑姑切莫多心,我不過是想知道你和遙兒妹妹長得如此相像,兩人之間會不會是存在了什麼親近關係,諸如親戚之類的——」
這話讓坐在一旁的宜妃和芷毓兩人也暗暗豎起了耳朵。
陶沝愣了愣,旋即便立馬否認:「八福晉說笑了,奴婢一介草民,還是漢人,又怎麼可能跟九爺的那位庶福晉扯上瓜葛?奴婢也斷不敢做此等痴心妄想……」
她說著,對上八福晉那一臉「真是這樣嗎?」的嘲諷表情,努力維持平靜的答話語氣:
「奴婢的年紀雖不大,但這些年也在各地見過不少模樣相似的人,這些人當中儘管有不少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但更多的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陌路人,因此,即便奴婢和原先那位九福晉、或是現在這位九庶福晉長得一模一樣,其實也證明不了什麼問題……何況,依照奴婢先前聽到的那些宮中傳言,原先那位九福晉是在三年前因一場大火而意外喪生的,而那個時候,奴婢人正在廣州四處討生活,斷不可能和那位九福晉扯上什麼關係,雖說奴婢是在雙親遭遇不幸后才輾轉去的廣州,但也在那裡待了不下六年,奴婢相信,那裡應該有很多人都見過奴婢才是……八福晉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前去打聽……」
辯論術里有一條至理名言,就是越沒底氣的時候,就越是要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所以陶沝說這番話的時候,也堅定地貫徹了這條理論。她就不相信她說得這般絕對、篤定,這幫人還會留有繼續追查她的心思。
果不其然,她這話才出口,八福晉那廂便立刻沒了聲音,反倒是座上方才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宜妃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機會,插進來沖八福晉問話道:
「瑾嫙,你也見過老九新納的那名女子么?」
八福晉被她問得先是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換了個語氣恭敬答道:「沒錯!表哥前些時候將她帶去過暢春園,瑾嫙當時剛好也在……不過相比之下,瑾嫙還是覺得遙兒妹妹更像以前的那位衾璇妹妹,她可是連說話的聲兒都和衾璇妹妹一模一樣呢……」
「哼——」宜妃聞言,嗤聲冷笑。「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身份不明的女子……」
「姑姑此言差矣!表哥他也是對衾璇妹妹一往情深,他還說,這位遙兒妹妹正是上天看在他一片赤誠的份上賜給他的禮物……」
「上天賜的禮物?」宜妃聽罷再度冷笑。「哼……不要是什麼妖物才好!」
此語既出,陶沝心中立刻跟著暗暗「呵呵」了兩聲,正想說宜妃這回還真是猜得八九不離十。沒想到一抬頭,對方的眼光儼然已落到了她臉上,陶沝心中猛地一凜,下意識地從嘴裡迸出一句:
「八福晉說的極是!奴婢也曾聽聞不少宮人私下誇讚九爺長情,對當年的那位嫡福晉一往情深,真正是羨煞旁人呢!」
她刻意在話中帶上了滿滿的傾慕之意,成功遭來了宜妃的一記冷哼。不過後者似乎並沒有指責她痴心妄想的意思,反而將矛頭重新轉向了那位八福晉:
「既如此,那他為何到現在都不把人帶進宮來給本宮瞧瞧,他眼裡還有本宮這個額娘沒有?」
「姑姑息怒!表哥他不把遙兒妹妹帶來見您,想必也是另有打算!」眼見宜妃此刻真箇動了氣,八福晉趕緊開口替九九辯護,但她這話聽在宜妃的耳朵里,反而有種火上澆油的味道——
「哼——本宮才不管他有什麼打算,你回去替本宮給他傳個話,讓他儘快把人帶進宮來給本宮瞧瞧!否則——哼!」
「……是!」八福晉見狀趕緊應聲,她的音量雖不高,但從她此刻微微翹起的唇角和袖管里緊握的拳頭來看,似乎有種陰謀得逞的意思。
而在這之後,宜妃突然又將目光重新轉向陶沝,出乎後者意料之外地將其率先「放行」:
「好了,你先下去吧!去仙蕊那兒記個名,讓她幫著安排事情給你做……聽明白了嗎?」
「……」陶沝被對方這一突如其來的「善心」弄得當場懵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應聲說好。
見此情景,八福晉那廂似是想說些什麼,但礙於宜妃眼下不容置喙的語氣,終是什麼也沒說。
芷毓也是一樣。
陶沝這會兒也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這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行完禮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拔腳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