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投石問路
四阿哥那晚說的最後一句話讓陶沝心裡著實添了幾分不是滋味。
她其實很想問他十四阿哥這三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個問題在嘴邊徘徊良久,卻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相信四阿哥還在懷疑她的真實身份。
雖然那個冒牌衾遙的出現可能讓他心裡有過幾分動搖,但從他目前對她的態度來看,他似乎還是更相信她才是真正的衾遙。
而同理,儘管十四阿哥在其他事情和四阿哥有些生分,但在這個問題上,她就是沒道理地認定十四阿哥一定會抱持跟四阿哥同樣的想法,哪怕她拒不承認。
所以,陶沝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十四阿哥還沒把雷孝思等人接回來的這段時間內儘快找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的身份——
因為十四阿哥的那雙眼睛一向毒得很,其推理能力也快趕超名偵探柯南了,她雖然有信心自己編的這個身份能夠成功瞞過大多數人,但卻沒有任何把握能同樣騙得過這位十四阿哥。
幸好十四阿哥這一去至少要半個月左右才能回來,她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對策。
當然,計劃歸這樣計劃,但現實卻遠遠沒有陶沝想象得這麼美好。
因為很快就有其他麻煩找上了她。
康熙四十八年農曆十一月庚子。康熙皇帝正式復封八阿哥為多羅貝勒。
然而太子復立一事卻依舊沒有什麼明顯動靜。
立春過後,也就是農曆十二月己巳日,康熙皇帝抱恙已久的身子基本痊癒,率眾自暢春園回宮。與此同時,他也終於大發慈悲地解除了數字軍團一眾阿哥的禁令——除卻那位已被隔離關押的大阿哥之外。
而太子這邊雖然未被複立,但卻已被康熙皇帝允許返回毓慶宮居住,包括太子妃和一眾女眷以及原本伺候他們的下人。
至於陶沝本人,則依舊歸在御前侍女之列,只是將房間從咸安宮的下人房換到了乾清宮的下人房,仍舊與小宮女桂榕住在一起。
儘管陶沝在暢春園時已再三強調自己並非以前的那位九福晉,但回到皇宮之後,她的這副長相又再度淪為熱點話題,即便這次同樣有米佳慧的粉絲團在暗地裡發揮作用,卻還是免不了一部分人多嘴雜。
幾日後,寧壽宮來人,說是那位孝惠章太後點名要見陶沝。
陶沝無奈,只得忐忑不安地跟著那位來傳話的沈嬤嬤去了。當然,這次臨行前她做好了相應的自救措施——央著桂榕幫她將此事告知給太子和米佳慧。
等到了寧壽宮,陶沝驚訝地發現裡面除了她之前見過的那位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之外,竟然還有兩人她認識的熟人——
一個是宜妃,而另一個卻是芷毓。
相隔三年再重新見到這兩人,陶沝有一瞬間的愣神——
尤其是芷毓的身上穿著一件粉色的側福晉正裝,身邊還帶著一個約三歲左右的小男孩。
宜妃這會兒正將那名小男孩抱在懷裡,滿臉慈愛地逗著他說話。淑惠太妃也在一旁笑著湊熱鬧:「這孩子長得和胤禟小時候幾乎一個模樣——」語畢,打量了幾眼坐在邊上的芷毓,話卻是對著另一邊的孝惠章太后說的,「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
孝惠章太后的手裡如三年前一樣握著佛珠,聽到這話轉過頭去瞥了一眼芷毓微微隆起的肚子,溫和發問:「聽說你肚子里又懷上了,已經幾個月了?」
「回太后,已經滿五個月了!」芷毓紅著臉答話,頭垂得低低的,瞧不出是在害怕還是害羞。
而宜妃也在一旁適時插話:「小弘晸,你快有小弟弟了,高不高興?」
「高興!」小傢伙奶聲奶氣地開口,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詞。「弘晸!喜歡!弟弟!」
「那如果是小妹妹呢?」
「妹妹!也!喜歡!」
「!@#¥%……」
幾人就這樣坐在裡間內兀自說著笑,陶沝陪著那名沈嬤嬤隔著門帘在外間等了好半天才終於等到了個空隙,沈嬤嬤立刻瞅準時機出聲向裡邊回話說人已帶到,而裡面的笑聲也因此頓了頓,隔了好一會兒,那位孝惠章太后才重新開口發話:「把人帶進來吧!」
隨著這聲話音落下,陶沝也被帶到了此刻正坐在裡間的那幾人面前。
「把頭抬起來!」這次,是淑惠太妃開的口。
陶沝聞言咬了咬牙,隨即深吸一口氣,佯裝一臉平靜地慢慢抬眼,表情極度無辜地看向面前眾人——
看清她模樣的一霎那,芷毓那廂當場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宜妃則是一副明顯見了鬼的表情,至於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兩人的臉上也雙雙露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你是……璇兒?」率先開口問話的人是宜妃。她大概沒料到陶沝的這張臉會與之前的九福晉長得如此相像,抱著弘晸的雙手一下子收緊,將弘晸勒得直嚷疼。而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原本抱在懷裡的弘晸遞給了站在一旁的嬤嬤,轉頭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陶沝。
陶沝見狀連忙後退一步,恭敬朝其行禮:「回宜妃娘娘,奴婢是乾清宮的侍女絳桃,並非娘娘口中的什麼璇兒。」
宜妃怔了怔,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你就是那個和璇兒長得極為相似的宮女?」
陶沝點點頭:「回娘娘,如果您口中所說的『璇兒』是指以前那位九福晉的話,那奴婢之前在暢春園的時候也一直被人這樣錯認呢!就連萬歲爺起初也認定奴婢就是以前那位九福晉,幸好那日九爺新納的庶福晉也在場,萬歲爺才終於肯相信奴婢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晉無關,只是模樣相似的兩個人而已!」
她這話一出口,宜妃這廂明顯一愣,隨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眼光不由自主地一閃:
「本宮瞧著你和璇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萬歲爺又是如何認定你和璇兒無關的?」
「回宜妃娘娘,你可注意到奴婢臉上這顆痣——」陶沝努力指著自己眼角的滴淚痣向在場眾人展示,「奴婢聽他們說,以前的那位九福晉臉上可沒有這顆痣,而且,奴婢的聲音也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晉完全不一樣呢……」
宜妃被她這話堵得明顯滯了滯。而孝惠章太后也在一旁伺機發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奴婢過完年就十四歲了!」陶沝臉不紅心不跳地厚著臉皮將自己的年齡減少了近十歲,反正她一張娃娃臉也看不出實際年齡,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果然,聽到她這樣回答,宜妃的臉色明顯一黯,一時也沒有再接茬往下問。
倒是那位淑惠太妃見縫插針地開口提問:「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回太后,奴婢名叫絳桃,佟佳氏.絳桃……」
「佟佳氏?」 孝惠章太后的想法顯然也和康熙皇帝當初的想法如出一轍。「佟國維是你的什麼人?」
陶沝聞言暗暗一抽嘴角,旋即恭敬得把先前對那位康熙皇帝的說辭也同樣重複了一遍:
「回太后,奴婢不過只是一介漢人孤女,跟佟國維大人沒有任何關係,先前也是幸得隆科多大人不棄,收奴婢做了養女,所以奴婢如今才有幸得以侍奉御前……」
「你說你是漢人?」孝惠章太后問這話的時候,語氣明顯有些不敢置信。
「沒錯!」陶沝用力點頭,語氣也同樣不容置疑。「奴婢祖籍杭州,自小在南方長大,幾年前輾轉去了廣州,之後便一直待在那裡了,若非一年前遇到雷孝思神父,奴婢可能現在還待在廣州呢……」
「是這樣嗎?」淑惠太妃也跟著插話,「你當真和老九以前的那位嫡福晉無關?」
「自然!」陶沝立刻佯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狀,「奴婢不過一介草民,無德無能,怎敢跟皇阿哥的嫡福晉相提並論?這真正是折煞奴婢了!」
「……」
被她這樣一說,在場其他幾人一時間也沒了話語。氣氛突然變得沉重壓抑起來。
半晌,孝惠章太后復又開了口,話題卻是直接岔到了十萬八千裡外:「杭州可是個好地方,山水養人,西湖景色也是天下一絕……」
陶沝聽得一懵,直覺這位太后是話中有話,但一時又搞不懂她究竟有何用意,遂只能接著她的話往下道:「太后誇讚的是,奴婢自小便喜歡西湖,尤其喜歡當中的斷橋殘雪和蘇堤春曉!」
頓了頓,見對方並沒有接話的意思,又自顧自得往下接道:
「記得早年間,萬歲爺南下杭州,曾在蘇堤跨虹橋畔建曲苑風荷景碑亭,還御題花港觀魚景目石碑,和柳浪聞鶯景亭碑……當年奴婢的爹娘還專門帶奴婢去見識過呢……」
陶沝最後的這句話許是讓宜妃聯想到了什麼,後者也不等她說完便搶在孝惠章太后前再度開口:「你當真從小就住在杭州么?那裡有什麼風景,可否說給我們聽聽?」
陶沝無聲地眨眨眼睛,沒有立即答話。她突然有些明白孝惠章太后剛才問她話的用意了——
她是想從對杭州當地的風土人情的了解情況來試探她是否真的在當地住過。
可惜這個試探對她無效,因為她的確是在杭州住了多年,而且西湖美景什麼的也考不倒她,她當初和喬翹兩人為了考導遊證可是努力背過的。
於是乎,陶沝滔滔不絕地從南宋的西湖十景一直說到元朝的錢塘十景,再說到清朝早期的十八景,幾乎把眾人全都說入了迷,直接把剛才問她問題的初衷給忘得一乾二淨。
一直等到她全部說完,芷毓的聲音突然在一旁涼涼地響起,顯得格外突兀:「看來這位姑姑對於杭州還真是了解至深,不知道的人,怕是會以為這是有心人故意教導姑姑這樣說的呢……」
她此語一出,原本還沉浸在陶沝講解中的孝惠章太后等人突然變了臉色,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分莫名的深意。
陶沝這廂也是一滯,旋即面無表情地出言辯駁:
「回九側福晉,奴婢之所以會對杭州如此了解,是因為奴婢的爹常跟奴婢說,一個人居於某地,卻不能將當地的美景全都親身遊歷一遍,這是一種損失,所以,他有空時常常會帶著奴婢和奴婢的娘一起出去賞景……而奴婢剛才說的這些,也全都是奴婢的爹跟奴婢說的……」
停了停,見對方仍是一臉質疑狀,又煞有其事地補充一句:「……其實奴婢待在廣州的時候也經常四處遊盪,雖然沒有奴婢爹娘的陪伴,但對於廣州一些美景的了解也不輸於當地人,還有奴婢跟隨雷孝思神父從廣州來京,一路上也見識了不少美景,如果九側福晉喜歡,奴婢也可以慢慢說給您聽……」
「噢?是嗎?」芷毓說話的聲線依舊維持涼涼的溫度,卻也聽不出有刻意刁難的意思。「那倒是本福晉多想了……」
「……你剛才說自己是一介孤女?」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芷毓剛才的啟發,淑惠太妃這廂也抓住了陶沝剛才話中的細節深入詢問。「那你爹娘呢?」
陶沝早料到肯定有人會提出這個問題,臉色當即配合得一黯:「回太妃,因為多年前的一場天災,使得奴婢的爹娘雙雙遇難,只剩下奴婢一個人,所以奴婢之後才會輾轉去了廣州投親,卻沒想到親戚早已搬離了故居,奴婢投親不成,這才……」
她故意越說越小聲,語氣也越說越哀怨,然後恰到好處地停在某處收聲,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見狀,孝惠章太后看向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憐憫起來:「倒是個可憐的孩子!」頓一下,轉頭看向邊上的宜妃,「你覺得呢?」
宜妃這會兒的反應明顯有些古怪:「太后說的是!這孩子的模樣也是個清秀的,瞧著就讓人心生憐惜,口齒又伶俐,臣妾真想要到自己跟前來伺候……」
不是吧?!
此語既出,陶沝心中不由自主地「喀噔」了一下。宜妃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是打算今日借太后之手把她從康熙身邊要過去?!
她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說,是因為那個冒牌衾遙在宜妃跟前編排了自己不少壞話,所以才會讓後者生出想把自己要過去就近折磨的念頭?!
可是這樣的做法對宜妃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別的暫且不提,她現在怎麼說也是有編製的御前侍女,如果宜妃只是為了把她要到自己身邊折磨的的話,這未免有點得不償失!睿智如宜妃,應該不會做出這等蠢事!
除非……
就在陶沝滿心糾結宜妃此刻提出這個提議的真實目的時,孝惠章太后那廂終於適時發話了,且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地瞟了陶沝一眼:
「這怕是不合規矩吧?」
她這話雖有拒絕的意思,但卻留足了轉圜的餘地。
宜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當下立刻打蛇隨棍上:「瞧太后您這話說的,這有什麼不合規矩的?臣妾不過只是想借這孩子幾日回去給臣妾解解悶,又不是真的要把她從萬歲爺跟前要走,太后您剛才不也聽她說話聽得入迷了嗎?」話到這裡,她有意頓了頓,見對方並沒有要反駁的意思,又趕緊接下去道:「橫豎這幾日臣妾宮裡也缺人手,臣妾只是想讓太后您幫著在萬歲爺跟前說一聲,讓這孩子去臣妾宮裡幫幾天,臣妾過後自會完好無損地把她送回來的……」
她說得言辭懇切,但孝惠章太后卻沒有即刻答應她的要求,只是不停轉動著手裡的那串佛珠,看得陶沝一陣心驚肉跳。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眼下的境況極度尷尬,因為這些人在決定她去留的問題上根本就不準備過問她本人的意見。而更糟糕的是,她此刻的生死大權就牢牢把握在眼前這位孝惠章太后的手裡,只要漏一漏,她便會落到宜妃手裡,而宜妃的手若再漏一漏,那她就真的不知道會被漏到誰手上了——
芷毓?冒牌衾遙?還是……
「有客到!」
正當陶沝這廂忐忑不安之際,外面又再度響起了通傳聲,緊接著,剛才帶她進來的那位沈嬤嬤也重新隔著門帘向裡邊傳話——
「太后,二爺在外求見!」
此語既出,屋內眾人皆是一怔。除了陶沝之外,其他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染上幾分疑惑之色。
孝惠章太後手上的那串佛珠也當即停止了轉動,淡淡出聲道:「他有何事?」
沈嬤嬤恭敬地回話道:「二爺說他今日是來給太后和太妃請安的!」
「就他一個人?」
「正是!不過,劉勝芳太醫好像也跟在太子身邊,說是奉萬歲爺之命來給太后和太妃請脈的!」
「是這樣?」聞言,孝惠章太后看向陶沝的眼神頓時深沉了好幾分,而後又轉過頭去看向此刻臉上神情同樣不太淡定的宜妃,並似有所悟地沖她微微一笑:
「看來這個奴才你今日暫時是要不走了!」
說罷,也不待後者反應,便徑自沖那位沈嬤嬤發話道:
「讓他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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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米佳慧的突然到訪給原本已經頻臨絕望的陶沝注入了一劑特大號的強心針,令她的精神當場振奮起來
因為這兩人一來,她就不用被宜妃藉機「順」走了。
雖然她對自己這位前任婆婆並不存在什麼仇恨,但難保對方不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對她生出什麼歹意,何況就算宜妃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她也不見得會繼續支持她留在九九身邊,甚至很有可能會為了九九,直接尋個理由將她給咔嚓了。
太子進門后依次向孝惠章太后、淑惠太妃以及宜妃三人請了安,但若是擱在以前,他其實是可以不用向宜妃行禮的。
米佳慧也緊隨其後依次向這三人還有芷毓分別行了禮。之後便開始替孝惠章太后請脈。
隨後芷毓領著小傢伙弘晸起身向太子行禮時,後者的神色明顯滯了滯,轉而朝陶沝臉上瞟了幾眼,大概是想看看她的反應。可惜陶沝一直低著頭裝雕塑,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
太子行完禮便語帶恭敬地詢問孝惠章太后目前的身體情況,後者也悉數回了。
總得來說,孝惠章太后對待太子的態度還是非常和藹可親的。
雖說太子的身份目前已廢,但因著那位康熙皇帝的關係,孝惠章太后還是選擇支持太子復立的,所以兩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也不會鬧僵。
太子問完后便立刻識趣地告辭離開,而陶沝也在這之後被請脈的米佳慧用抓藥的理由從眾人眼前光明正大地「借」走了。無論是孝惠章太后、淑惠太妃還是宜妃本人都沒有開口阻止他們的意思,大概也全都明白了這兩人會突然到訪的真正用意。
陶沝覺得自己就像是坐了一趟過山車,妥妥得有驚無險。
然而——
就在她以為自己終於成功逃過了一劫時,那位康熙皇帝卻突然在第二天華麗麗地發話了,內容便是將她和原本在乾清宮伺候的另外三名宮女一併調往翊坤宮幫忙,並聲稱等過完年再將其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