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該不會是……」米佳慧似乎還想再問什麼,可還沒等她問出口,小太監榮泰卻突然跑了過來,湊到陶沝耳邊小聲告知其四爺來了,正在宮門前等著見她。
陶沝不明白四四大人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卻也不敢怠慢,當下趕緊朝米佳慧比劃了一個四字,然後急匆匆朝宮門邊跑。
四阿哥今日一身石青色朝服打扮,應該是下了朝就直接過來的。
陶沝來到宮門前的時候,四阿哥正站在春禧殿偏殿的游廊上仰望從旁邊院牆上探過來的一株秋海棠。
據咸安宮裡原來的那些宮人說,這株秋海棠往年到了九月,花瓣就已經全部凋謝完了,可如今已過十月半,枝頭上卻依舊殷紅一片,實屬難得。
陶沝小步快走到四阿哥近前,恭敬地沖其行了禮,一臉好奇地語出試探:「四爺,您找奴婢有事兒?」
聞聲,四阿哥慢慢將目光從海棠花上轉移到了陶沝臉上,但只停留了一會兒,復又重新回到枝頭。
陶沝正覺奇怪,下一秒卻聽到四阿哥的聲音自前方幽幽響起,感覺頗有幾分飄渺。如果不是因為她此刻一直盯著他的臉,恐怕根本無法察覺這句話究竟是誰問的!
「聽說,昨晚皇阿瑪來過這裡?」
「嗯!」
陶沝原本以為四阿哥只是來詢問自己關於「勾搭」太子一事的進度,卻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竟提起了那位康熙皇帝,當下微微一錯愕,跟著便立刻朝對方點點頭。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以那位康熙皇帝的脾性,他昨晚前來探視太子一事絕對不會大張旗鼓,雖然她記得咸安宮外負責守宮門的這些侍衛里就有四阿哥的人,但照常理,那位康熙皇帝應該是會想辦法讓昨晚見過他的那些侍衛牢牢「閉嘴」的吧?可四阿哥這邊竟然還是這麼快就知道了,看來這名「泄密」的侍衛對四阿哥可謂是非常忠心呢!
不容陶沝多想,四阿哥那廂又朝她扔來一記重磅炸彈,儘管語氣一如之前的輕柔——
「聽說你還在皇阿瑪跟前為太子說了不少好話……」
他此語一出,陶沝心裡頓時「喀噔」一下。看來她剛才全都想錯了,真正告密的恐怕不是侍衛,而是那位魏珠公公,因為昨晚那些侍衛就算能看到康熙進殿,也聽不到她對康熙說的那些話,而唯一一個能聽到她和康熙對話的人就只有當時同樣待在春禧殿里的魏珠——
難道說,這位魏珠公公從現在起,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入「四爺黨」了嗎?
陶沝眨眨眼睛,努力讓自己儘可能平靜地快速消化掉這一驚爆結論,然後仰起頭,一臉坦然地迎上四阿哥此刻看向自己的視線——
「回四爺,奴婢當時只是實話實說,太子爺這次是真的病得很嚴重!」她頓了頓,偷偷瞄了一眼四阿哥瞬間晴轉多雲的臉色,又趕緊小聲補充一句:
「而且,奴婢日後若真想要取得太子爺足夠的信任,現階段自然是要為他多說一些好話的!」
說完,見四阿哥半天沒吱聲,又八卦地追問一句:「萬歲爺今早可是說什麼了嗎?」
這話一出口,四阿哥的臉色立馬一沉,但他並沒有回答陶沝提出的這個問題,反而不留痕迹地轉移了話題:「三哥這段時間也在四處奔走搜羅證據,卯足了勁要在皇阿瑪力證大哥鎮魘太子一事屬實……」
陶沝愣了愣,方才米佳慧問過她的那個問題忍不住當場脫口而出:「三阿哥為何要如此儘力地幫助太子也,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榮妃娘娘么?」
話還沒說完,就立馬遭到了四阿哥的白眼:「爺本以為你也算是聰明人,難道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么?雖說也的確有榮妃的這層關係在裡面,但真正的原因卻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哥和八弟一黨的關係素來不佳!」
「……」陶沝下意識地張嘴想要再問,但旋即又重新閉上了。她突然明白了四四大人的意思。也就是說,如果太子上位,看在榮妃的份上絕對不會動三阿哥現有的利益,但若是八阿哥等人上位,那麼他的日子恐怕就不會太好過了!
見陶沝此刻突然陷入沉默,四阿哥這廂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光定定地注視著她,說話的語氣卻帶著一分少有的試探:「爺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得確定太子這次一定能復立么?」
「是!」陶沝第一時間用力朝他點頭,神情甚是篤定。「奴婢敢以自己的性命擔保!」
「好!」聽她這樣一說,四阿哥忽地深吸口氣,雙手在衣袖下緊緊握拳,就像是下定了什麼最後決心一般,語氣甚是堅定:「那我明日便去皇阿瑪跟前為他保奏!」
陶沝聞言當即一愣,雙眼也隨之瞪得大大的:「四爺,您真的完全相信奴婢說的話么?」
四阿哥沒好氣得再度白了她一眼:「怎麼?你的意思是要爺狠狠懷疑你?」
「不不不——」陶沝連忙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太子一定會復立的!這點四爺您毋庸置疑!但是,如果四爺您現今前去萬歲爺跟前為他保奏,那恐怕等太子復立之後,您的處境就會變得非常尷尬了……」
四阿哥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前後矛盾的話,當下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挑眉:「你這話何意?」
「奴婢的意思是,四爺您如今應該既不屬於太子一黨也不屬於八爺一黨吧?」陶沝自然看出了對方眼中滲出的絲絲怒意,趕忙搶在對方徹底動怒前截住話頭:
「奴婢想著,萬歲爺今次之所以讓四爺您負責看守太子,是因為四爺您如今不屬於這兩個黨派中的任何一員,可一旦您出面替太子保奏,那恐怕不管您願不願意,大家都會認定您是太子一黨,那到時候,八爺一黨的人恐怕就會對您不利了……」
「……」四阿哥眉心一擰,沒有立即答腔。
陶沝見狀又立馬自顧自地往下接道:「據奴婢所知,四爺您現今和八爺等人的關係應該還是不錯的吧?」頓一下,又自問自答地補充一句,「至少表面應該是不錯的。畢竟,十四爺好像和他們走得很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奴婢記得先前就跟四爺提過,四爺若真想要坐上那個位置,絕對不能完全依附於太子爺一黨,因為太子爺的這個位置是不會長遠的……也不能完全依附於八爺一黨,因為八爺如今在萬歲爺心中的地位也已經不復從前了,將來也不會再有任何明顯的轉機,四爺若與之交好,只會讓萬歲爺對您越來越失望……」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我自立為黨與他們兩黨相爭?」話聽到這裡,四阿哥也差不多弄懂了陶沝話里的真正的含義,眉心立馬突地一跳。
「沒錯!奴婢就是這個意思!」陶沝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小細節,卻並沒有停止建議。「但您的這一黨派最好是在暗中進行,否則,一旦被人瞧出問題,您就會立馬被推上風口浪尖,甚至會成為眾矢之的。因為無論是跟□□還是八爺黨作對,您現階段都討不到任何便宜,甚至還很有可能讓旁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既要與這兩者都交好,卻又不能全都過於親近……」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眼光卻始終不離開四阿哥臉上的神情變化——
「還有,如果四爺現下真的已經下定決心要為太子保奏,那就勢必不能把現如今同樣遭到萬歲爺撤封貝勒稱號的八爺給漏下,甚至連九爺和十四爺,還有那位大阿哥,四爺今次都應該為他們說上幾句好話才是……」
「這是為何?」大概是因為陶沝最後的提議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四阿哥這次總算有了明顯反應。「你可別忘了,他們可都是八弟一黨的,若爺今次為他們求情,那豈不是——」
「正是因為如此,四爺才更要這樣做!」陶沝不等他說完便瞅准機會搶白,「眼下您去萬歲爺跟前保奏太子爺,無非是因為他昨晚來此探視過太子爺,倘若這件事沒被人外泄出去還好,一旦外泄,您保奏太子一事不僅不會讓萬歲爺對您另眼相看,以他的疑心,反而還極有可能認為您是在故意揣摩聖意,如此,您就很有可能會步上八阿哥的後塵……」
話未說完,已對上四阿哥那張駭然失色的臉,雖然驚愕的表情只有短短一瞬,但卻足以讓陶沝心頭為之一震。
她當即滯了滯,待緩下心神,方才恢復適才的平靜繼續道:
「……但若四爺是為一眾阿哥陳奏,當中既包括太子,也包括八爺一黨,那在萬歲爺看來,您或許就只是單純地想要維繫兄弟和睦,對您的印象分也會大大提高,只要四爺屆時注意自己說話的分寸和孰輕孰重即可……」
她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四阿哥此刻的臉色,隨即加重了一分語氣:
「四爺若是真信得過奴婢,不妨照奴婢的話一試!最好是挑個其他兩派都有人在場的時候為一眾阿哥陳奏,這樣即使將來哪一邊得勢,另一邊也不會對四爺您不利……」
「……」
「……雖說四爺您很可能會因此被扣上一頂牆頭草、兩面派的帽子,但四爺也別忘了,成者王侯敗者寇,就算名聲再怎麼響亮又能怎樣,倘若坐不上那個位置,一切名聲都是假的,八阿哥就是這個明顯例子!」
大概是瞧出了對方此刻的猶豫,陶沝等了一會兒,見對方還沒有要接話的意思,當即再接再厲,進一步勸說對方就範:
「而且,正是因為這個牆頭草的名聲,兩邊的人馬才不會將您放在眼裡,也決計不可能視您為眼中釘,這樣一來,您自成一派的計劃便可以順利開展且不會受到過多阻撓,屆時才能打他人一個措手不及……」
「……」
雖然陶沝口若懸河地說了這麼多,但四阿哥那廂卻一直沒有應聲,除了之前露出的那個駭然失色的表情外,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既不出聲否決陶沝的提議,也沒有給出任何贊同的意思。
而與此同時,陶沝的心裡也同樣有些忐忑不安。
好吧,她承認她這番話是有點「逼良為娼」的味道,因為她這個計劃歸根結底,就是讓四四大人親身演繹一場清朝版雙面無間道的戲碼!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阿哥那廂終於再度發話了,但卻並非向陶沝表明他的態度,而是說出了一句極度耐人尋味的話來——
「看來三年的光陰,的確是讓你成長了不少……」
「呃……」陶沝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無語。
因為過去這三年她根本就是直接跨過的,壓根兒就沒有什麼所謂的成長過程。
唯一讓她發生改變的,或許就是三年前,傾城的那次死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