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援之以手

  陶沝萬萬沒想到那位康熙皇帝會於大半夜親自跑來查探太子的病情。


  當她走出西次間準備為太子打些熱水來擦身時,卻意外發現外間的殿門開著,那位魏珠公公正站在走廊上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錯綜複雜。


  陶沝原本還以為對方是因為發現了自己和太子之間的JQ而對自己有所介懷,正要解釋,孰料魏珠那廂還沒等她開口就搶先朝她拋來一句:

  「萬歲爺要見你!」


  低沉的聲音宛如一股不冷不熱的風,直接朝陶沝迎面襲來,陶沝驚得整個腦子當場一片空白,差點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恍恍惚惚地跟在魏珠身後來到前邊的春禧殿,那位華麗麗的康熙皇帝果然正襟端坐在裡面,神情肅穆地喝茶。


  陶沝僵在原地呆愣了半天,終於在魏珠連番朝她投來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中上前請安:「奴婢恭請萬歲爺聖安!」


  康熙皇帝聞聲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眼光頗具深意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方才慢條斯理地發話:「聽說這段時間都是你在負責照顧二阿哥,他現在的情況如何?」


  陶沝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恭敬答話:「回萬歲爺,太子……不,二爺前幾日身子已經好很多了,只是昨兒個晚上不小心著了涼,導致傷寒如今又複發了……」


  「是嗎?」康熙聽到這話不自覺地微微皺眉,語氣也較剛才冷凝了一分。「可是嚴重?」


  「回萬歲爺,太醫說,二爺的傷寒症只要能發汗就會有好轉的跡象,可是奴婢如今想盡了辦法卻也沒能讓二爺成功發汗——一來二爺房中所用的被子實在是太過單薄了,二來這宮裡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被子可用,奴婢已經將自己房裡的那一床被子拿來給二爺加蓋了,但可惜好像還是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陶沝說這話的語氣相當忿忿不平,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往站在另一側的魏珠身上多看了幾眼,而魏珠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這會兒的「深情」注視,始終低眉順眼地躬身立在原地。


  康熙見狀愣了愣,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半晌,又突然沒頭沒腦地沖陶沝冒出一句:

  「他……可有過什麼抱怨嗎?」


  陶沝自然聽出了對方話里飽含的心疼之意,也意識到這句話里的「他」指的應該是太子。她怔了怔,旋即立刻接茬道:「回萬歲爺,奴婢來此多日,並不曾聽聞二爺有過什麼抱怨——」頓了頓,又佯裝一臉猶豫狀地緩緩吐出一句:「……倒是昨兒個夜裡二爺發熱時,曾提起過他幼時抱恙,萬歲爺曾守著他徹夜不眠一事……」


  康熙聽到這話並沒有立即吭聲,但身體卻是明顯震動了一下,繼而便強裝鎮定地往下問道:「噢——是嗎?他還說了什麼?」


  陶沝微微抬起臉,佯裝皺眉思量了一會兒,又重新低下頭去答話:「二爺還說,他從小便沒有見過娘,一直都是萬歲爺您悉心照顧他的,還親自教他讀書講學,他還提到了孩提時期的很多往事,都是和萬歲爺有關的,好像還有提到太皇太后……」


  話到這裡,她特意頓了頓,偷偷瞄了幾眼康熙皇帝此刻的臉色,卻發現這位千古一帝的神情實屬高深莫測,她完全看不出對方內里到底在想什麼。


  想了想,陶沝乾脆又迅速換上另一種狐疑語氣,自言自語般地語出分析,音量大小也控制得恰好能讓此刻在殿內的其他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二爺還說,他以前做錯了很多事,但如今恐怕是沒有彌補的機會了……奴婢想著,這大概是二爺昨晚燒糊塗了,也不知道奴婢就在旁邊,所以才會……」


  「大膽!」一旁的魏珠不等她說完就搶先截住了她的話頭,顯然是對她話里的某些用辭感到不滿。


  陶沝滯了滯,也趕緊配合得雙膝跪倒在地:「奴婢……奴婢該死!」


  康熙皇帝這次沒有立即出聲,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麼。良久之後,他方才復又開了口,話是對著陶沝說的:「朕恕你無罪,他還說了什麼,你都一一道來!朕想聽聽——」


  聽他這樣一說,陶沝原本懸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安穩落地,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


  方才初見康熙皇帝的一霎那,她的確有些發懵,但這之後,她的頭腦便立刻清晰起來,意識到這是一個大好機會——為某人在康熙面前拉回印象分的大好機會。如果能趁此機會減少康熙內心對太子的不滿,那麼太子被複立的幾率也就大大提高了——


  「回萬歲爺,二爺說,他生平最後悔的一件事是在他十六歲那年——」


  「……你說什麼?!」她此語一出,康熙皇帝原本還強裝鎮定的臉色當場猝變,看向陶沝的目光也變得格外詭異。


  陶沝佯裝一臉疑惑地抬起頭,切切實實地與對方打了個照面,並讓對方清楚看到自己臉上刻意表現出的迷惑不解,這才彷彿受了驚嚇一般,重新低下頭去,且回話的嗓音也有意添上了一絲顫抖:

  「二爺說,他十六歲那年,萬歲爺您御駕親征噶爾丹,留下他在京監國,之後您病重,他和三爺奉旨前去探望您……當時,三爺也聽說了萬歲爺您病重的消息,於是就問他,如果萬歲爺您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怕不怕?」


  她小心翼翼地說著,一面說一面偷瞄座上康熙的臉色——


  「二爺說,他那時候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就是萬歲爺肯定不會有事的,但三爺一直問,他不希望自己被三爺看不起,而且萬歲爺您八歲就登基了,他當時已經十六歲了,如果他承認自己害怕的話,那豈不是也變相丟了萬歲爺的臉么,所以他當時就回答三爺說,即使萬歲爺您真有什麼不測,他也有能力撐得起這個天下!只是——」


  說到這裡,陶沝有意頓了頓,又瞄了一眼康熙的神色變化,待確定後者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這才添了一分膽氣繼續往下道——


  「他斷沒想到,這句話後來會被掐頭去尾傳進了萬歲爺您的耳朵里,還惹了您不高興……二爺還說,他當時進門看您之前,有人跟他說,切不可在萬歲爺您面前表現得太過悲傷,因為那會讓萬歲爺您心緒煩悶,所以他就努力裝得很高興地進了門,可沒想到那樣反而更惹了萬歲爺您生氣……等他後來想明白了這其實是有人在刻意陷害他的時候,卻已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萬歲爺您解釋了……」


  上述這番話有一半是陶沝聽那位太子殿下說的,有一半是她自行腦補的,但兩者加在一起的效果顯然已大大超乎了她的預料——


  那位康熙皇帝聽完這番話后雖沒有開口說一個字,但握著茶盞的那隻手卻始終顫抖個不停。


  陶沝見狀深吸一口氣,再接再厲:「二爺說,自打那次之後,萬歲爺您就和他疏遠了,雖然您待他還是極好的,但是他卻能感覺得出,您對他的感情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說他非常後悔當時因為逞一時之氣而說出了這樣的話導致萬歲爺您不開心,他還說自己其實一直都很想彌補,但最後的結果卻每每都和他最初的意願背道而馳,以至於和萬歲爺您越走越遠了……」


  陶沝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以致於康熙這次過了好久才從嘴裡慢慢吐出兩個字:「是嗎?」


  這短短兩個字的反問讓陶沝原本已經放下的一顆心又瞬間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她實在聽不出對方問這話的意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說辭,於是,她趕緊就地朝康熙磕了一個響頭——


  「回萬歲爺,奴婢絕沒有半句謊言,二爺他當時燒得不輕,說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連順序也有些混亂,奴婢只聽懂了這些,也不知道有沒有說對……」


  「你說的很好!」見她似乎被嚇得不輕,康熙終於後知後覺地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爽快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抬起頭來給朕瞧瞧——」


  陶沝聞聲一僵,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咬唇慢慢抬起頭,刻意表現出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康熙細細打量了她一會兒,許是覺得這張臉蛋極為陌生,不由地繼續追問:「你叫什麼名字?」


  「陶……奴婢名叫絳桃,佟佳氏.絳桃。」


  「佟佳氏?」康熙聽罷難得挑了挑眉,眸中也隨之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你和佟國維是什麼關係?」


  陶沝趕緊再度朝對方磕一個響頭,輕聲答道:「回萬歲爺,奴婢並沒有什麼高貴的身份,奴婢只是前不久剛記在隆科多大人名下的一名養女……奴婢是孤兒出生,自小在南方長大,之前是因為機緣巧合結識了隆科多大人新納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對奴婢很是喜歡,所以就破格收奴婢做了養女……」


  她如今的這個身份來歷是之前四四大人給她安排的,進宮之前還特意跟四四大人對過詞,所以此刻她完全照搬了四四大人當初給她的人物設定。


  「隆科多?!」康熙再度挑了挑眉,似是若有所思。許久,又繼續往下接話:「既如此,那你就留在這兒繼續照顧朕的二阿哥吧……至於缺什麼東西,讓他們直接去內務府領用便是,若是有人膽敢刻意刁難,就讓他直接來乾清宮見朕!


  「奴婢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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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康熙皇帝的這番話作為堅強後盾,陶沝當晚便遣小太監榮泰光明正大地去內務府領被子,內務府那廂顯然也是得了消息的,完全不敢對此有任何怠慢,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將被子和一些必備用品送到了咸安宮,而且還額外添置了不少東西。


  第二日一早,米佳慧跑來替太子看診,順便也給陶沝帶來了一個所謂的好消息:

  三阿哥那廂已經查到了大阿哥鎮魘太子的確實證據,包括人證和物證,徹底坐實了「直郡王欲咒詛廢皇太子」的罪名。


  康熙皇帝得知奏報后自然為之震怒,立刻派人將大阿哥鎖拿並命人嚴加看守。而大阿哥的那位生母惠妃在聽聞此消息后,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先揚后抑的心理,立刻趕去乾清宮哭得肝腸寸斷,卻不是為大阿哥求情,而是附和康熙皇帝的意思稱其不孝、請康熙皇帝置之於法。


  而被她這樣一鬧,康熙皇帝自然也不可能對大阿哥下什麼狠手,只將參與此案的幾位所屬大阿哥的門人以及直郡王府內的幾名護衛鎖拏,交由侍郎滿都侍衛拉錫查審。


  米佳慧對於這個結果顯然抱持了看好戲的心態,不過她對於三阿哥如此盡心盡意幫太子找證據一事卻始終存有幾分懷疑——


  「你說三阿哥為何要幫太子?他應該不算是純粹得□□吧?那又為何會對太子的事如此上心?」


  「我聽說這是因為他們兩人的關係從小時候就一直比較要好的緣故!」


  陶沝本人倒是對這位三阿哥不存在任何猜忌,因為傾城曾經告訴過她,太子和三阿哥兩人之所以交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三阿哥的那位生母——康熙四大寵妃之一,榮妃馬佳氏。


  千萬別小看這位榮妃馬佳氏,她在康熙早期可是非常受寵的,這點從生子記錄就可以看出來——


  在康熙六年到康熙十六年的這十年間,康熙皇帝所生的前十個兒子里(可惜這些人當中最後活到成年的就只有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三個),有五個都是榮妃生的,基本上是保持著隔一年生一個孩子的速度。另外她還有一個女兒也是在這期間生下的,即皇三女固倫榮憲公主。而與她同期的惠妃,以及那位號稱「康熙最愛」的孝誠仁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這中間也只不過才各自生有兩個兒子而已。而就算到了康熙後期,也沒有人能超越她的生子記錄。


  據說太子出生同年的四月初六,榮妃生下了康熙皇帝的第六子長華,只可惜嬰兒當天便夭折了。而一個月後,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也因為生太子難產去世,之後康熙皇帝雖決定親自承擔起撫養太子的重任,但並沒有真的每天抱著太子不離手、與其同吃同住,而是將未滿一歲的小太子放在剛喪子的榮妃宮裡代為撫養,也就是說,當時真正負責照顧年幼太子的人,其實是榮妃。


  三年之後,榮妃又為康熙皇帝生下了三阿哥,雖說三阿哥後期被放到內大臣綽爾濟處撫養,但早期卻是和太子一起同吃同睡的,換句話說,這兩人是真正的一塊兒長大的。而且從康熙皇帝早期的外出記錄上來看,三阿哥每次隨駕出行,也幾乎都是和太子在一起的。所以兩人之間的感情比其他兄弟要好也自然無可厚非。


  「可是……」米佳慧似乎並不完全相信陶沝對此事的一番深刻剖析,儘管她承認陶沝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但仍舊打從心底里質疑三阿哥的動機——


  「就算他們兩人感情再怎麼要好,能做到三阿哥如今這份上,未免也太『鞠躬盡瘁』了吧?你說,他難道就從沒想過要自己當皇帝嗎?太子被廢,他說不定也有這個機會啊!還是,他對太子個人有什麼別的心思啊?」


  陶沝起初還對米佳慧的一席言論抱有幾分贊同之意,但聽到對方最後這句,她當場被雷得各種外焦里嫩——這丫頭果然是標準的腐女黨,居然任何事情都能往這方面扯!


  「你胡說什麼呢?」鑒於三阿哥今次好歹也為太子出了不少力,陶沝覺得自己有必要替他說些好話,「三阿哥之所以會選擇幫忙,除了自小和太子爺交好之外,恐怕也只是因為看不慣大阿哥和八爺一黨的作為吧……」


  「可是,我聽說他還順道在萬歲爺跟前參了十三阿哥一本,說太子當初闖御幄一事純屬烏有,是他和大阿哥聯合陷害太子的結果!」米佳慧不等陶沝說完就急急出聲搶白,顯然還是不太認同後者的這番觀點。「如果說他看不慣與太子作對的大阿哥和八爺黨等人還情有可緣,但那位十三阿哥又怎麼惹他了?」


  「這……」陶沝下意識地動了動嘴唇,卻並沒有出聲答腔。


  儘管正史未曾記錄過三阿哥和十三阿哥兩人之間不和,但從這位三阿哥在敏妃喪百日中剃頭,被康熙皇帝從郡王降為貝勒一事開始,估計他和十三阿哥之間的「恩怨情仇」便就此無聲無息地悄然滋長了,據說後期十三阿哥在雍正年間薨時,舉朝皆哀,雍正皇帝本人更是難過得不得了,單就這位三阿哥未曾流露過任何哀悼之意,可見兩人暗地裡積怨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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