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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反其道而行之

  馬車在喧囂的街道上慢速行駛。


  相比之下,車廂內卻是一片難得的沉默。三人各自佔據一邊位置而坐,氣氛顯得格外凝重、壓抑。


  傾城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態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太子則盯著她若有所思,陶沝是其中最不安生的一個,雖然低著頭,卻又不時會抬起眼來偷偷瞄一眼面前的兩個人,復又重新低下,然後繼續。


  「你……到底有何計策?」


  僵持許久,太子首先忍不住打破沉默,表情和語氣都明顯透出狐疑。


  傾城睜開猶如黑琉璃般的美眸看向他,唇角微微上翹:「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棄、暗、投、明!」


  「這話何解?」


  「就是字面的意思!」面對太子的連連追問,傾城這廂卻是答得極為從容。「既然暗地裡無法成功將人送走,那就乾脆轉到明處——光明正大地將直接派人將她送離京城……」


  「哼!你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太子當場叱鼻冷笑。「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嗎?」


  然而傾城聽到這話卻仍是面不改色,一臉平靜以對:「太子爺難道不知,有時候,方法越簡單,反而越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么?」


  聞言,太子頓時沒好氣地挑眉冷哼:「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就算你這方法能在第一時間將她送離京城,那以後呢?難道要讓她一路逃命天涯嗎?一旦這件事情傳到皇阿瑪或九弟耳朵里,他們便會立馬派人去追,到時候各地官府也都會戒嚴並派官兵加強搜查,你有自信她這一路上都能順利避開那些官兵的搜捕嗎?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進出城門都需要相應文書,即便你到時候能一直不進城,等官兵搜完城裡就會想到去搜城外,這樣一來,不管你將她送到哪兒,也還是逃不開那些人的追捕……」


  「太子爺分析得不過,但——」被某人不留情面地一頓搶白,傾城臉上卻沒有出現絲毫惱怒的跡象,反而還衝前者微微一笑,而後,語出驚人:「如果是將她送出大清王土呢?」


  「你說什麼?!」


  她此語一出,某人當即愣住了,而且不止他,陶沝這廂也是條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


  傾城要將她送出大清王土?去哪兒?她會的外語可沒有師兄那麼多啊!

  傾城的眼光在面前這兩個目瞪口呆的人的臉上快速逡巡了一圈,而後胸有成竹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枚東西放到陶沝眼前:「你可還記得這個?」


  那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一看就是極上乘的質地,而且貌似也很眼熟。


  陶沝的雙眼頓時瞪得更大了:「這不是……」


  「沒錯,這就是那位朝鮮世子的玉佩!」見她認出了手中的信物,傾城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我想,用這個將你送出去,應該不成問題……」


  太子在一旁插話,「你確定這個東西真的有用?」


  「我剛才就是去確認這件事的!」傾城嘴角微彎,答得甚是從容。「京城內有各類朝鮮人士的聚集聯絡點,我剛才就是去找他們,讓他們想辦法集中起一批兵力將人送走……」


  「他們答應了?」這話是陶沝問的。


  「嗯!」傾城朝她點頭,語氣帶著一絲難得的打趣。「你要感謝那位韓國世子,臨走前特意囑咐過他們,只要有人拿著他這塊玉佩前去求援,定要不惜一切力量幫到底……」


  陶沝愕然:「可是他怎麼知道我會……」


  話未說完,她自己就先噤了聲。因為腦海里突然憶起一幕畫面,那位韓國世子曾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總覺得有一天,九福晉或許會需要我的幫助呢……」


  難道說,那時候的他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這……應該不可能吧!

  太子盯著那枚玉佩看了好一會兒,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明顯有變的陶沝,丹眸中染上了一絲明顯的狐疑。他將目光轉向傾城:「我記得當日那位世子把這枚玉佩給你,是讓你幫忙轉交給另一個人的,如果你擅自使用,他難道不會……」


  「太子爺說得是!」傾城不等他說完便搶先將話截在半道:「只是——太子爺又何嘗知道,這塊玉佩不是那位世子送給某個人的呢?」


  說罷,意味深長地睨了陶沝一眼,「只不過這個某人一直膽小得不肯收下罷了……」


  太子聞言一愣,隨即便立刻反應過來,同時轉向陶沝的目光也跟著莫名深沉了幾分。陶沝有些尷尬,下意識地開口解釋道:「唔——我才不是膽小,只是他說這枚玉佩是他一直貼身帶的,我怕被人發現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誤會而已……而且,他當時是硬塞給我的,還堅持說某天我一定會需要他的幫助,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又沒辦法再還回去了,所以只好暫時先存在傾城那兒了……


  太子這次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兀自沉吟了一會兒,方才繼續發問:「你如何確定他一定會幫忙?」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陶沝和傾城兩人中的任何一個,所以陶沝不確定他問得是不是自己。


  傾城見狀在一邊插嘴道:「如果不幫,那他又何必特意留下這個?」頓一下,「總不至於說,他是為了想抓住你們倆的把柄才把這枚玉佩留給她的吧?」


  太子被她噎得不再吭聲,而陶沝也囁喏著在一旁幫腔道:「我也覺得他應該會幫忙的……」話音未落,見太子立即朝她橫過眼來,又趕緊閉了嘴。


  其實她很想解釋說,因為那位朝鮮世子早就看出她不喜歡這座皇宮,所以對她承諾過,只要她願意,他可以想盡辦法將她帶離這座紫禁城……


  傾城自然注意到了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眼神微微一黯,但轉瞬即逝——


  「如果可以藉助朝鮮世子的這層外援,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容易許多——」她說著,將目光幽幽落在陶沝臉上,「至少有了那位朝鮮世子的庇護,你就可以暫時安全地待在朝鮮國境內……」


  「可是,可是萬一中途被發現了行蹤,這邊執意向那位朝鮮世子要人,你確定他真的不會將我交出來嗎?」不同於傾城此刻表現出的輕鬆鎮定,陶沝卻是一臉為難地提出異議,「……這勢必會影響到他的吧?」


  她真的不是不相信那位韓國世子的為人,只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朝鮮現階段還是大清的冊封國,與大清簽訂有君臣之盟,每年都要向大清朝貢,倘若那位韓國世子為了她這件事而得罪大清,引起雙方交戰,那她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你放心!以那位世子的為人來看,他既然在知曉你的身份之後還能給你這塊玉佩,想必定不會是什麼膽小懦弱的主,他應該會助你到底——」傾城的想法顯然和陶沝大相徑庭,「至於其他,只要他死不承認自己見過你,那皇上這邊也斷不會以這個理由出兵為難他,更何況,這邊還有我和太子爺呢——」


  她一邊說一邊往坐在旁側的太子臉上瞟了一眼,後者挑了挑眉,沒有接腔。


  「所以,只要皇上不答應,誰也不敢追到朝鮮去……更何況,皇上如今已經知曉了你們之間的事,你以為一旦你真的逃出去之後,皇上還會興師動眾地派人再將你找回來么?」


  陶沝不說話了。以她對那位康熙皇帝的了解,恐怕暗地裡下令將她在外就地正法的可能性更大。


  「那你具體有何安排?」眼見氣氛有些凝滯,太子終於適時地跳出來轉移話題。


  傾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話的口氣瞬間變得十分高深莫測:「太子爺可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想要隱藏一片樹葉,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它藏在森林裡。」


  「……此話何解?」


  「之前太子爺為了秘密將人送離,必是想方設法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只可惜最後的結果卻還是差強人意,既如此,那我們此番為何不反其道而行,乾脆認定了她今次逃跑的行蹤一定會暴露,從而……」


  「你說什麼?!」


  傾城的這番大膽假設顯然極大限度地挑戰了某人的承受底線,但還沒等某人開口質疑,傾城這廂就已先一步搶白道,「太子爺別急,且聽我先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倘若我們真的想要隱藏她的行蹤,就勢必得放出大量關於她行蹤的消息,只有當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完全混雜在一起,才能從最大意義上混淆他人的視聽,以此來達到迷惑他人的目的……」


  「……」太子的眼光閃了閃,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明顯凝重了許多。


  「因此,我們這一次不止要自主暴露行蹤,還要沿路遺落大量證據以供追查,甚至還可以放出風聲,說這件事就是太子爺您做的……」


  「不可以!」


  傾城的這一提議才剛出口就立刻遭到了陶沝的強烈反對,不過在下一秒看到其餘兩人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將目光轉向她時,陶沝的臉上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紅。「我的意思是,這樣太危險了……」


  傾城叱聲冷笑,犀利反問:「我們現在不正是在策劃危險的事么?」


  「……」聞言,陶沝自覺說錯了話,立刻咬唇低下了頭。


  太子的丹眸中劃過一道明顯的柔光,良久才重新將視線轉移到傾城臉上,淡淡道:「你繼續說——」


  傾城清了清嗓子,順著對方的意思繼續:「我剛才說了許多,但其實歸根結底,我們這次主要的目標就只有三個——出府,出城,出國。其中出府是最簡單的,可以不必安排太多人手;出城一事應該也不難,必要時可以挑進宮或出宮的路上派人劫轎,但最好還是能不動聲色地離開,讓其他人越晚發現這件事情越好……」


  話到這裡,她似乎有意頓了頓,「不過即使如此,這段時間理論上最多也就只能拖一晚至半日,而之後的出國部分才是我們整個計劃的重中之重,如果我們想要成功將她送出大清國界而不被任何人發現,只拖延這點時間肯定是不夠的,因此,我們還得再想其他辦法來拖延足夠的時間……」


  「首先,我們需要先收集一些與皇宮——不,最好是與九爺府有關或是與九福晉這個身份有關的信物,並且找幾名與她——」她指了指陶沝,「——年齡相仿、面貌相似的女子,將這些信物分別交由這些女子戴在身上,然後為這些女子,包括她在內,準備一式一樣的馬車,包括隨行人數以及出入城關的文書都最好全部相同……」


  「你的這些要求倒並非難事!」太子不等傾城說完便搶先提出了疑問,「只是到時候有相同馬車頻繁進出城門,恐怕會被人發現端倪……」


  「不,這些人馬不用進城,全都安排在城外即可!」傾城很快否定了他的這份擔心之意,繼續陳述,「一旦她這邊成功出城,就讓這些人馬分別按不同的路線同時啟程——譬如,一路走陸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出海,一路從陸路往西,還有兩路往北等等……然後這幾路人馬沿路分別留下大量真真假假的證據,比如在出入城關時,可有意無意地在人前露出身上所佩戴的信物,並伺機放出各種真假消息,製造□□混淆視聽,讓人分辨不清真假……」


  「可是這樣做如何能拖延時間?」陶沝也見縫插針地跳出來問話。


  傾城斜了她一眼,耐心解釋:「我剛才說過了,我們沿路留下大量真假證據的目的就是為了混淆視聽,一旦你出逃事發,想必各路官府隨後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命令嚴加搜查,但這畢竟關係到皇家顏面,他們一般不敢公然抓人,大多數會選擇暗地裡進行,而那些官員也基本上都沒有親眼見過你這位九福晉,只能憑畫像和信物證明你的身份……一旦有人被抓,他們通常會將人送上京確認,亦或者是從京城派人過去確認,而這當中一來一去勢必會花費不少時間,等他們把其他幾路人馬都抓上一次,想必你這邊也已經順利到達國界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只要出了國界,你便可算得上是暫時安全了,其他人再想找你就難了……」


  「那……萬一他們先追查我這條線路呢?」


  陶沝對傾城的這個設想持保留態度。俗語說「一二不過三」,哪有人會傻到一次接一次地連續上當的?

  「或者……他們分幾路同時追蹤呢?」


  「那就要我們事先計劃好如何有效的暴露身份以及這幾支隊伍暴露身份的先後順序了!」傾城對於陶沝的這一消極假設似乎並不存在太多顧慮。「而且,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通常沒有人會刻意舍近而求遠,尤其是當近處的一方已經被發現有明顯的證據……何況做事和作戰一樣,講究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等到發現前幾路人馬都是假的,繼續追查後面人馬的幾率恐怕也會降低……」


  陶沝被她這番話說得心服口服。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犯罪學「心理密室」吧?而傾城現在計劃的,就是一場完美犯罪!

  「可是……」


  然而不知為何,儘管傾城這會子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是陶沝心中還是莫名覺得惴惴不安。「這樣一來,我雖然的確能成功離開,但你們兩個要怎麼辦?皇上一定會懷疑你們的!尤其是傾城你,那位韓國世子之前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將那枚玉佩給了你的,如果此事被有心人記起,那你的處境豈不就危險了?」


  「這點我早就想到了,你無需擔心!」傾城的語氣還是一如之前的鎮定從容。「因為我可以反過來將這個罪名再推到你頭上,只要瞅準時機說這枚玉佩是在你出逃前突然不見的,那皇上定然會認為是被你偷走的,自然不會再懷疑我——」語畢,對上一臉錯愕的陶沝,不由地莞爾一笑:「反正你若真的逃了出去,應該也不介意替我擔下這個罪名吧?」


  哎?!


  陶沝萬萬沒料到她會想出這樣一記「偷龍轉鳳」,正覺哭笑不得呢,就見傾城那廂已轉過頭去好整以暇地望著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而後語出驚人:「雖然我這次勉強能夠脫開干係,但我想,太子爺您大概是逃不了了……」她說著,別有深意地睇了某人一眼,「不過,即便被扣上這樣的罪名,想來太子爺應該也不會太在乎吧?」


  某人嘴角一抽,沒答話,大約是在默認。


  陶沝見狀,心頭再度劃過一絲忐忑不安,她忍不住插嘴追問一句:「你們兩個真的不會因此受到什麼影響嗎?」


  傾城彎唇淺淺一笑:「現在知曉你們兩人這件事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皇上和十三阿哥,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一旦事發,這兩人必定會聯繫到太子爺身上,而且只要靜下心來想想,能做到這些的人,恐怕其背後勢力也不會太簡單,所以太子爺勢必脫不了關係,只不過——」


  看一眼臉上明顯變色的陶沝,傾城忽然綻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安慰似地沖她解釋道:


  「我相信這兩人就算心知肚明,也不會輕易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唔,我差點忘了還有一個人!」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面色沉重地停下話語,又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太子,「就是那個洛玉,她當時也在場,也不知道究竟聽到了多少□□,如果她將此事傳揚出去,那太子爺您——」


  她的話點到為止,頓了頓,又補一句,「而且,我總覺得她有些問題……」


  太子聞言在旁邊冷笑一聲,語氣涼涼地接過話茬:「能讓皇阿瑪如此輕易地將她留在身邊,她自然有問題……」


  而他的這句話也讓原本始終保持鎮定自若的傾城臉上出現了一絲明顯龜裂:「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的麻煩恐怕會增大不少……」


  太子扯了扯嘴角,冷靜地截住了她的話頭:「我會想辦法解決她,但我更擔心,萬一他出爾反爾呢?」


  聽到這話,傾城先是一愣,隨即意識到對方話里的「他」指的是那位朝鮮世子。


  「我剛才已經讓他們傳信給那位朝鮮世子了,是以你的名義發的,想來他現階段應該不會願意得罪你這位大清的皇太子——」


  她那雙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美眸直直地對上某位太子殿下的眼,說話的語氣始終不卑不亢。


  「我在信中向他說明了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向他擔保不會涉及兩國邦交,希望他能幫忙……不過這當中送信的來迴路程最快也要二十餘日,所以……太子爺您最好能趁此機會提前在國界邊境混入自己的親信勢力——如果那位朝鮮世子答應幫忙,那一切自然皆大歡喜,而萬一他選擇了拒絕,那我們到時候也好有人接應……」


  「那……如果這次還是失敗了呢?」陶沝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這樣消極的問題,但此刻莫名充斥於她內心的那份不安感覺的確是越來越,明顯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只剩最後一條路了!不過——」傾城這回被陶沝問得明顯一滯,好半天才恢復如常。她定定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陶沝,表情略微有些凝重,且一字一頓地清晰咬音:「不到萬不得已,我並不想用它……」


  「是什麼辦法?」這話雖是太子追問的,但陶沝也跟著高高地豎起了耳朵。


  然而傾城這廂卻是輕巧地將此一筆帶過,答非所問:「我們這次的動作一定要迅速,斷不能再從長計議了……所以,我們就以一個月為限吧?」見兩人呈一臉呆怔狀,率先將臉轉向太子,「想必到那時候,皇上應該也會召太子爺您回宮了,我們就在您回宮當日實施這件事情如何?這樣一來,也能讓太子爺您身上的嫌疑相對減少一些……」


  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又將目光轉向另一邊的陶沝:


  「還有陶沝你,這一個月,你只要安心待在九爺府里,小心保護好你自己就行……至於其他事情,就全部交由我們來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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