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臨陣脫逃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如芸此刻的偷窺,本以為她是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誰料,才對上她的眼睛,對方竟立刻把目光調轉開去,隨即又轉頭朝著門外緊走幾步,似是打算追隨菡蕊離開。
陶沝微微一錯愕,繼而深深地注視對方此刻努力挺得筆直的後背,突然彎唇一笑:「我真的很好奇,自己親生骨肉的枉死之仇,難道當真比不上一個側福晉的位置么?」
她問話的聲音並不大,但還沒走到門邊的如芸一定是聽到了,因為陶沝這廂話音才剛落,後者的腳下便突兀一個趔趄,整個人也差點因此摔倒在地。
陶沝冷眼瞧著對方僵在原地,卻並沒有轉身或接話的意思,頓了頓,又語出冷然道:「我不知道菡蕊當初到底跟你保證了什麼,但我想,她既然能犧牲你一次,就必會犧牲你第二次,難道你真的打算這一輩子都受制於她么?那日里,究竟是誰要救你,又是誰要害你,你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況且,為了男人這份微不足道的寵愛,犧牲掉那個很可能是你今生唯一的兒子的骨肉,你這個做娘的心裡,當真能安穩嗎?午夜夢回之際,你難道就不怕那個可憐的孩子跑來尋你,責問你為何要讓它含冤慘死么?」
陶沝最後這句話顯然極具殺傷力,原本僵滯在原地的如芸已經開始有些站不穩了,她哆哆嗦嗦地出聲解釋,卻仍不肯回頭,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內疚:「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是我……」
「是么?」相對於如芸此刻的言不由衷,陶沝的反應卻是異常冷靜。「如此,那倒是我多慮了!」言罷,也抬腳自顧自地往門外走去,在經過前者身邊時,她故意停了停,壓低聲音道:「十四弟妹,你可知道,女人懷孕三個月,腹中的胎兒便已成型,懷孕六個月,胎兒便已擁有了成熟的聽力——換句話說,在你那次出事前和誰說過什麼話,或做過什麼事,那個孩子其實都在你腹中聽得清清楚楚……你覺得,他在知道你做出捨棄他的那個決定之後,又會不會對你這個娘心懷怨氣呢?」
此語既出,某人的身子又是狠狠一震,臉上的神情也像是被毒蛇咬噬了一般,變得格外扭曲起來。但陶沝卻沒有因此產生絲毫動容,反而將自己以前聽過的各種鬼故事版本都融合到一起,繼續危言聳聽:
「……我以前曾聽人家說,這含冤而死的嬰兒亡靈通常都具有極大的怨力,他們會寸步不離地附在自己親生母親的身上吸食元氣,然後伺機報仇——或是加害生母的下一胎,亦或者是害死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說得煞有其事,直接忽略掉對方那儼然如同篩子一般劇烈顫抖的身體——
「對了,不知道十四弟妹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身上有哪裡不對勁啊?我可是聽說,這被嬰靈附身的人通常都會感覺到有東西在自己背上爬,有時候耳邊也會無端響起那種類似於貓叫的哭聲,但只要仔細分辨,你就會聽出那其實是嬰兒的哭聲,時時刻刻跟在你左右……」
「啊!」
不等陶沝把話說完,早已被嚇得面如土色的如芸終於抑制不住地在這一刻厲聲尖叫起來,且雙腿也跟著一軟,當即跌坐在地上,她一面向後挪動著身體,一面語無倫次地發話:「別,你別說了,我,我什麼都沒感覺到,我什麼都沒做過……」
陶沝沒再接話,甚至連動都不曾動過一下,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直直地迎視著對方的眼睛。而這樣的無聲注視似乎更加刺激了後者的各種感官細胞,她連連喊著「你不要過來」,跟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向門外,還被門檻狠狠地絆了一跤。
那些守在外面的小廝不知發生了何事,趕緊上前將其扶起,又頻頻回頭打量仍舊站在廳內一動不動的陶沝,臉上的神情寫滿了疑惑。
陶沝沖他們牽了牽唇角,淡淡一笑:「十四側福晉今日恐怕是因為目睹弘暉阿哥過世而悲傷過度,從而產生了些許幻覺,你們趕緊扶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順便再請個大夫給她瞧瞧吧——」
「嗻!嗻!」
雖然陶沝臨時編的這個理由並不足以令所有人相信她地說辭,但由於另一位當事人——如芸此刻已經被嚇得幾乎無法正常言語,所以外面那幾名小廝略一權衡,終究還是選擇相信了陶沝,於是忙不迭地應聲領命,扶著如芸往走廊左側方向離去了。
陶沝站在門邊望著某人已然遠去的背影,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明顯的憐憫——
算起來,如芸其實也是個可憐人,但這樣的可憐之人卻無疑也有著可恨之處!
如果早知如此,她當初又會不會後悔做那樣的選擇呢?
默默滯了一會兒,陶沝幽幽嘆了一口氣,正準備邁步往外走,無意間卻發現自己背對的走廊方向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很熟悉,正是幾日未見的傾城。
「你……怎麼也在裡面?」
陶沝先是一怔,繼而本能地開口詢問:「你也是來看弘暉的么?」
「嗯!我是代替皇上前來觀禮和送物事的!」傾城淺淺頜首,又快速在陶沝臉上打量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剛才被人送走的如芸,微微皺了皺眉:「剛才那位十四側福晉之所以會那般模樣跑出來,該不是和你有關吧?」
陶沝抿抿嘴角,反問得異常直接:「如果我說是,你會怪我么?」
「她怎麼招惹你了?」見她並不否認自己創下的一番「壯舉」,傾城也跟著抿了抿嘴角,沖前者斜斜一挑眉,道:「瞧她剛才的樣子,似乎是被你給嚇得不輕啊!」
聞言,陶沝的臉色忽的一黯,好半天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只不過是恰好點出了她內心的那個『鬼』而已……」
「……」傾城沒接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亦或是只是對她的這番說辭感到有些意外,半晌,她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九爺府近日出了什麼事情嗎?我之前在宮中聽到一些傳言,似乎對你不利……」
「似乎?」陶沝笑得頗有幾分勉強,「恐怕這兩個字應該去掉吧?」語畢,見對方一臉愕然,又習慣性地撅起嘴,「九爺府里現如今可是到處都在盛傳我的毒婦名號啊——」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作恍然大悟狀:「難怪剛才那幾名小廝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肯定也是聽說了關於我的傳聞——唔,估計在這些人眼裡,我就是個巧舌如簧、妖言惑眾的毒婦,先威脅自己府里的人,再來威脅府外的人……這貌似的確很符合毒婦的作風呢!」
傾城聽罷皺了皺眉,似是並不喜歡聽到陶沝的這番自我評價:「你到底做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陶沝無奈地撇了撇嘴,「只不過那天完顏氏難產的時候我剛好就在旁邊,又剛好聽說她生產的情況很危險,我不想看到一屍兩命的局面,所以就用自己的方法幫了她一把……但可惜,似乎其他人都對我的這個方法接受無能,於是我就被冠上毒婦的名號了……」
她說完,見傾城還是一臉不解的表情,當即又耐心地詳細解釋了一遍: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女人一定要對自己好一點,因為你一旦死了,就會有別的女人花你的錢,住你的房子,睡你的老公,還打你的娃……我不過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把這句話給她具體演繹了一遍,我說如若她敢死,我就直接把她的東西全燒了,再把她的女兒賣去青樓……」
「……」
「你也認為我這話說得很過分嗎?」眼見某人露出一臉無語的表情,陶沝說話的分貝也變得越來越小聲,「可是如果當時我不這麼說,你覺得完顏氏她真的會有足夠的意志力堅持下去嗎?人家說,一個人在彌留之際,不管他之前身患何種疑難雜症,如何激起他求生的意志才是最為重要的!而在我看來,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母愛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支撐力量!作為一個母親,她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陷入火坑的,完顏氏也一樣,為了自己的孩子,不論身體狀況有多麼險惡,她亦會咬牙堅持活下去的……」
雖說並非這世上所有的母親都能真正做到「舍己為兒」,但通常大多數的母親都還是會心甘情願為自己的兒女奉獻一生的……歸根結底,她當日里賭的不過就是完顏氏的那顆母愛之心罷了!
好在,她也賭贏了!
如果換作是剛才那位伊根覺羅氏.如芸,或許結果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也說不定……
傾城這次沉默的時間明顯有點長,連帶看向陶沝的眼光也有些變幻莫測。良久,她才總結似地從嘴裡淡淡吐出一句,「你沒錯!」頓了頓,又再度補上一句,「至少,我認為你沒錯!」
陶沝聞言笑了,晶亮的眼眸中漾起了滿滿的笑意。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傾城是最懂她的那個人!
正當她在心中兀自感嘆之際,忽然有一陣請安聲自前院方向此起彼伏地響起,看樣子應該是有什麼重要身份的大人物進來了,只是院中有諸多人頭擋著,加上那震耳欲聾的法事奏樂聲,實在是辯不分明。
傾城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繼而便意識到兩人繼續留在這個位置有所不合,當下立刻朝陶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隨自己離開。
陶沝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傾城身後往前走,兩人一直走到某處見不著人影的僻靜偏院才慢慢停下腳步——
「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還未等陶沝此番站穩身子,傾城那廂便已率先開了口。
陶沝一愣,而後下意識地反問:「何事?」
傾城頓了頓,如黑琉璃一般美麗的眼眸里迅速閃過一抹複雜:「曉惪說他想見你一面!」
「哎?是師兄要見我?」陶沝聞言又是一怔,有些想不通傾城告訴她這件事為何要用如此神秘兮兮的方式。「什麼時候,今日么?他人在哪裡?」
傾城微微一攏眉,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他人並不在這裡,而是在宮中!」
「……」陶沝沒接話,她其實很想問,既然想見她,那師兄為何不親自來四爺府或是直接去九爺府找她,還非得麻煩傾城這樣代為轉告?即便他是想在人前避嫌,那來四爺府觀禮也算是個不錯的相遇理由,更何況在這件事情上,他也算是大功臣一名,卻為何要舍近而求遠,選擇在皇宮裡見面呢?
陶沝想不通。而傾城那廂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語氣幽幽地又補充了一句:「曉惪說他想在那個地方等你,你現在就隨我進宮吧?」
她這話用的雖是詢問的語氣,但其中地意思卻很堅定,並沒有留給陶沝一絲拒絕的餘地。
「可是……」陶沝欲言又止,雖然她壓根兒就沒猜到師兄說的「那個地方」究竟是指哪裡,但若師兄真要她現在就進宮,她倒是也無所謂,只是——
九九那傢伙恐怕不會同意她中途開溜吧?
見她眼神閃爍地看向自己,傾城怔愣了一會兒,隨即也立刻明白了某人的「難言苦楚」:「無妨,你先跟我進去,到時我再送你出來幫你跟九阿哥解釋!反正你我都心知肚名,今日這場葬禮不過只是走一個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