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與你同行
兩日後,四爺府里發來了喪帖,弘暉夭折,打算次日下葬。
這種做法顯然不合乎一般情理,不過四爺府給出的解釋是,弘暉年幼,不忍放在府中讓人日日見其屍骨傷心,還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為好。
聽聞這個消息,陶沝心頭莫名有些沉重,即便她明知道弘暉眼下並沒有死,而是吃了所謂的「假死葯」安然沉睡在棺材里,但在下葬之後,他便會被四阿哥命人暗地裡悄悄送走,兩人以後若想再見,恐怕也難了吧!
原本是想著趁這最後的機會再去見弘暉一面,但九九那廂卻像是早已猜到了她的想法,命人帶回消息說因為四阿哥和四福晉太過傷心,所以四爺府今日謝絕見客,讓陶沝千萬不要前去叨擾才是。
正當陶沝坐在房裡自我感嘆時,小丫鬟芷毓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福晉,奴婢已經打聽到有誰買過那味草藥了……」
「哦?是誰?」一聽這話,陶沝立刻轉移了此刻關注的重點。
芷毓定定神,一字一句地咬音:「回福晉,是瑤煙側福晉!」
「什麼?怎麼會是她?」陶沝本能一驚,這兩日,她心裡懷疑過許多人,卻沒想到居然是那個像SD娃娃一樣的美人瑤煙?她眨巴眨巴眼睛,對這個結論有所懷疑——
雖說瑤煙在完顏氏生產那日里的表現的確有些反常,倘若真是她下的手,倒也不是說不過去,但最關鍵的問題是,她這樣做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她在九爺府里並不得寵,不管完顏氏生不生得出這個孩子,貌似都和她沒有直接利益關係,那麼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做出此等損人不利己的蠢事?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的妒忌?可是,這也不應該啊,既然能在宜妃的身邊待這麼久,這瑤煙怎麼說都應該是個聰明人,又怎麼會如此輕易陷自己於不義?
正當她兀自疑惑,芷毓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陶沝,陶沝接過一看,發現上面寫著「取鮮荊芥嫩草一棵,兩顆薄荷,三顆車前。燉雞蛋黃兩個。連湯喝下。即日康復」。
這顯然是一紙藥方!可是芷毓無緣無故給她這樣一張藥方做什麼?
見陶沝眼帶詫異地望向自己,小丫鬟芷毓又接茬解釋道:「福晉,這張藥方正是瑤煙姑姑前幾日所用,奴婢特地照著抄來的,聽庫房裡的小徐子說,前兒個瑤煙側福晉說自己受涼瀉肚子,便去找大夫開了這紙藥方,每日由她的貼身奴婢親自熬藥……我剛才也請大夫看過了,這偏方的確是治受涼瀉肚子的……」她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陶沝的臉色,猶豫著補充一句道,「福晉,您之前要奴婢去查府里誰動過這藥草,奴婢雖不知您具體有何用意,但大約能猜到這應該和完顏側福晉那日難產有關……所以,您可是在懷疑瑤煙側福晉?」
陶沝聞言狠狠一怔,完全沒想到自個兒身邊的小丫鬟竟會如此聰明伶俐,居然誤打誤撞地猜中了大半事實。於是乎,她看向芷毓的眼神也變得格外認真起來:「那你覺得,這事會跟瑤煙有關嗎?」
芷毓抿了抿嘴唇,並沒有立即接話,臉上的表情也異常嚴肅。半晌,她像是下定決心般,沉聲提議道:「福晉,恕奴婢愚笨,奴婢覺得這次要麼就是瑤煙側福晉做的,要麼就是她是被別人陷害的!」
「你說得沒錯,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陶沝點點頭,對小丫鬟此番並沒有提出什麼特別有建設性的意見而感到略微失望。「只是除了這紙藥方,我們便再沒有其他具體證據可以繼續查證了……」
芷毓聽罷面色也跟著一黯,待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她眼前復又一亮:「福晉,您手裡現在不是還留著那枚香囊嗎?既然小格格說當初是她在園子里撿到的,那肯定是府里的人丟的,奴婢這就拿著香囊去府里四處打聽一下,問問這是誰繡的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陶沝輕輕一揚眉,這倒是個好主意!「既如此,那你便拿著香囊再去問問吧!還是之前的話,別被人發現端倪!」
「是!」芷毓小心翼翼地接過香囊出去了。而陶沝這廂也再度陷入了沉思了——
芷毓其實說得極有道理,這件事要麼是瑤煙做的,要麼就是她被人陷害!可是,如若是她做的,這也未免太沒有腦子裡吧?因為看推理小說留下的後遺症,她實在無法相信這些過於完美的表面證據,因為在推理小說中,用這種證據找出的所謂兇手,往往都是幕後真兇的替死鬼!
難道真的不是瑤煙所為?或者,這一切真的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但,如果真是瑤煙做的話,那麼還有一個理由,很有可能就是她與別人結盟了,否則依瑤煙和完顏氏兩人之間並無什麼直接利益關係來看,她又為何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加害後者?要害也是應該害她這個嫡福晉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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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也就是弘暉送葬當天,陶沝跟著九九一起到了四爺府。
靈堂已經歸置好了,裝有弘暉的棺木就擺在前面的大廳里。四阿哥和四福晉兩人今日均是一身麻衣素服,一前一後地站在府邸正門前迎接來人。
待看到陶沝時,他們兩人的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但卻心照不宣地什麼也沒說,只衝她輕輕點了點頭。陶沝也會意地跟在九九身後回了禮,並沒有露出什麼明顯端倪。她沒有錯過那兩人眼中明顯的淚意,也對,雖然自家孩子並沒有真正夭折,但從此以後天各一方不能相見,其實也差不多等同於生死離別了。
繞過前院全堂水陸的度亡道場進入大堂,除了守在門外的幾名小廝之外,裡面並沒有其他人。
陶沝忽然細心地發現,裝有弘暉的那具棺材蓋並沒有被打開,而四個角也已被釘得死死的——
她忽然意識到,弘暉肯定已經不在裡面了,或許是已經被四阿哥送走了……
這樣想著,陶沝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那具價值不菲的紫檀棺木,眼眶裡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可惜,她和他,竟然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旁邊的九九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當即想要開口安慰,但嘴唇動了動,卻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只乾巴巴地擠出一句:「生死有命,你也別太難過了!」
陶沝勉強沖他堆出一個笑容:「爺,董鄂想在這裡獨自待一會兒,待會兒再去找您,可以嗎?」
九九沒有反對,或許是認為自己即使反對了也沒有用,之後便徑自轉身走出了大堂。
陶沝靜靜地立在棺木前,單手擱在那具棺木蓋上,一遍一遍地輕輕撫摸,再沒有其他動作。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或許只是想借這具棺木,跟那個現在應該已經遠走天涯的小傢伙弘暉做次告別。
外面各種做法事所用的磬兒、鈸兒、鐃兒一齊作響,響聲嗡嗡震耳,但大堂之內的陶沝卻渾然不覺,彷彿完全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仍然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個略顯熟悉的甜美女聲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一切——
「喲——這不是九嫂么?九嫂來得可真早啊!」
伴隨著話音,一雙穿著繡花鞋的腳施施然踏入廳堂,身段窈窕,帶動衣袂翩翩,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嫵媚之美。
來人是菡蕊。
而緊跟在她之後的,則是一名看起來頗為臉生的丫鬟以及那位十四側福晉,伊根覺羅氏.如芸。
菡蕊這會子的手裡正拿著一條綉有蘭花的白色帕子,眼角還留有未乾的淚痕,顯然是剛剛才哭過。
陶沝沒有接話,因為她有些弄不明白這個女人今日為何又要主動來跟她套近乎,按理說,以她們兩人現在的關係,她不是應該對自己避之不及才對嗎?
見她不作聲,菡蕊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但很快又鎮定了下來,佯作不在意地繼續接茬道:「九嫂剛才一個人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對弘暉說么?」她一面說,一面有意無意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狀似不經意地發問:
「只是九嫂站了這許久,為何眼中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難道九嫂之前對弘暉那孩子的喜歡,全都是作假的不成?」
陶沝輕輕挑眉,終於在聽到這話時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原來這傢伙還是來找茬的!
她就說菡蕊沒可能突然對她如此和顏悅色,必定是懷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陶沝撇撇嘴,當即收回自己適才覆在棺木上的那隻手,轉身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她可不打算在弘暉的葬禮上跟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鬥嘴——別人無理取鬧,她又沒有吃飽了撐的,何必要跟著配合?
見她一臉無視地想要就此離開,菡蕊自然是被狠狠惹惱了,當下想也不想地以身攔住了陶沝的去路:
「九嫂這是何意?我正問你話呢!」
陶沝牽唇淺笑:「董鄂別無他意,只不過是在這裡呆得夠久了,也是時候去找九爺了,而且,想必十四弟妹也有很多貼心話想對弘暉說,董鄂就不打擾了……」頓一下,「再者,有誰規定別人問你話,你就一定要回答她的?如果對方純粹是來找事的,董鄂認為還是不要理會這種人比較好!」
「你!」菡蕊當場被氣得七竅生煙,連說的話都變得有些口不擇言起來。「九嫂之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喜歡弘暉這孩子么?難道你所謂的喜歡就是像這樣,連眼淚都捨不得為他流一滴么?」
「呵——十四弟妹此言差矣!」相對於對方此刻的惱羞成怒,陶沝還是維持著適才慢條斯理的說話語氣,「既然人都已經不在了,那麼再哭也都是哭給那些活著的人看的了……我為一個人流的眼淚,如果那個人無法親眼看到的話,那麼這樣的眼淚便毫無意義,不流也罷……」
「你!」菡蕊已然氣極,「弘暉倘若泉下有知,知曉你原來竟是這般冷血無情的人,肯定會後悔與你交好的!」
「噢——是嗎?」眼見對方說的話越來越過分,陶沝不由地快速掃了一眼此刻正守在大堂之外的那幾名下人——鑒於外面那些嘈雜不斷的鈸鐃聲足以攪得所有人心煩氣躁,所以她確信只要自己眼下不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他們是決計聽不到她們幾人在大廳內的談話內容的。
於是乎,她立刻放心大膽地沖菡蕊狠狠回敬了一句,連帶態度也一改之前的溫和:
「哼,泉下有知?那我倒覺得,十四弟妹今日應該多哭點才是,興許這樣還能求得弘暉的原諒呢!」
「你,你胡說什麼?」
「十四弟妹勿惱,我可是有聽人說過,這人吶,一旦入了黃泉,就會有鬼差將她生前經歷過的一切如實回放,然後再給他定罪,譬如投胎轉世或是下第幾層地獄什麼的……你說,如若弘暉到時候親眼目睹了那日里發生的事情真相,他還會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呢?還會不會對你和十四阿哥心懷歉疚呢?」
陶沝邊說邊一臉愜意地打量著某人在聽到她這番話后瞬間僵硬的臉色,心情也隨之變得格外舒暢:
「順便說一句,十四弟妹,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如果十四弟妹一再像這般不知好歹地對董鄂加以挑釁,我們之間的那個約定遲早會作廢……十四弟妹莫不是以為自己有了小阿哥之後就高枕無憂了吧?難道你真的那麼迫不及待地已經想將整件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了么?」
「你!」菡蕊再度氣極,但還未等她開口,陶沝這廂已搶先一步奪過了話語權——
「十四弟妹,如果換作我是你,那我會當我這個人壓根兒不存在,直接無視才好……順便再好心提醒一句,之前是因為你威脅弘暉,我才一直什麼都沒有為自己辯護,而如今他已經不在了,這件事說不說其實就只是看我高不高興而已,人死為大,我想即便他們要責怪也絕不會再責怪到弘暉身上……反而是你,你如今連這個唯一的籌碼都沒了,居然還敢這樣動不動拿話來激我,這對你本身又有什麼好處?我還是那句話,你別來惹我,我定當遵守誓言——」
其實陶沝真的是有點搞不懂,因為每每菡蕊對自己出言挑釁,她自己也根本討不到半點便宜,反而還屢屢戰敗而歸,那她又是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釁自己?難道這當中也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隱情不成?
「哼!」陶沝的這句話顯然讓菡蕊恢復了幾分平日的冷靜,她沒再繼續沖陶沝出言不遜,只從鼻孔里重重地冷哼一聲表示自己並不認同陶沝的說法。
陶沝也不生氣,自顧自地往下繼續說道:「我這可是為了十四弟妹你本人著想,而且,如若我是你,我定會好好盯著那位如今才剛滿周歲的小阿哥,因為他可是你命里唯一的兒子了,萬一哪天頭疼腦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又或是被其他人欺負折磨,那對十四弟妹,可是絕對的得不償失啊……」
完顏氏儼然被氣得不輕:「你,你居然還敢威脅我——」
「呵——我只是一片好心,信不信由你!」陶沝不以為意地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態度,「難道十四弟妹以為自己當初做的那一切,上天真的會瞎了眼什麼也看不到嗎?人做虧心事定是會有報應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個人覺得,十四弟妹其實應該慶幸和感謝上蒼,因為上天對你還是極其眷顧的,至少他給了你一個兒子……」
「哼,是嗎?」興許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菡蕊這次也絲毫不甘示弱。「那就讓我看看,我們兩個到底是誰先遭了報應……」說罷,先一步轉身帶著身邊的那名丫鬟氣沖沖地離開,「我們走!」
而在聽到菡蕊這句大赦之後,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站在大廳一角當牆柱的如芸似乎也鬆了一口氣,當即也準備起腳跟著後者一起離去,但不知為何,剛走出幾步,她又忽地頓住了腳步,回頭有意無意地偷偷瞄了陶沝一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