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別有用心

  瑾瑜大約是沒想到自己會在最後關頭被人所救,一張小臉嚇得無比發白,就連眼睛也乾脆閉得緊緊的。待隨即睜眼發現此刻救她的人是陶沝時,她整個人仍處於呆愣狀態:「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陶沝忍痛沖她粲然一笑,正要開口,小丫鬟甘藍這會子已跑上前來,她原本應該是想來道謝的,卻沒想到會看到一張出人意料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之前不好的傳言,她臉上的神色先是一怔,而後便立刻生出幾分警惕來。


  「福晉,您怎麼……會在這裡?」


  甘藍這話問得很含蓄,但陶沝還是聽出了她的潛台詞——她多半是在懷疑自己這一刻突然出現的原因,是對瑾瑜心懷不軌。


  既然對方心存疑慮,陶沝明白這種時候就算她再怎麼解釋也未必能取得甘藍的信任,當下便隨口給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眾理由:「我不過是瞧著今日天氣尚佳,在此處隨意逛逛而已,卻不想會撞見你們——」


  她說著,把適才緊緊抱在懷裡的瑾瑜放到一邊,而她自己則扶著芷毓慢慢站起身,任由後者幫她拍著身上的土。


  小傢伙瑾瑜似乎並沒有甘藍那樣的心思,見此情形倒也漸漸回過神來,臉帶歉意地仰頭看著陶沝:「姐姐,你沒事吧?有沒有摔疼?」


  陶沝微笑著沖她搖搖頭,自信滿滿地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像姐姐這般皮糙肉厚的主,怎麼可能會因為這輕輕一摔而感覺到疼嘛!」


  「撲哧——」


  這種自我貶低的解嘲方式顯然大大緩和了此刻現場尷尬的氣氛,外加陶沝說這話時的表情語氣頗為生動,原本還對陶沝頗有意見的甘藍率先撐不住笑出了聲,就連身旁的小丫鬟芷毓也忍不住低頭拚命聳肩。


  不過瑾瑜卻是沒有笑,反而還一臉崇拜地看著陶沝,語出羨慕:「姐姐你好厲害!連摔跤都不怕疼!」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急急補充一句,「上回瑾瑜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擦破了胳膊上的皮,差點痛死了……」


  陶沝萬萬沒想到這小傢伙竟會因為一句玩笑而對自己心生崇拜,一時間頗有些好笑,正想出聲接話,卻無意間發現自己的腳邊不知何時落著一個用五色絲線纏成的香囊。她彎腰輕輕撿起,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確定確不是自己的隨身飾物后,這才開口問瑾瑜:「這是你的嗎?」


  「嗯!」瑾瑜看了她手裡的香囊一眼,肯定地點了點頭。


  見狀,陶沝又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手裡的香囊,隨口問道:「這個是香囊嗎?繡得可真好看!」


  「嗯,不僅繡得好看,裡面的味道也很好聞呢!」見她語帶稱讚,瑾瑜心裡顯然也得意非常。「姐姐你可以聞聞看!」


  陶沝一臉寵溺地沖她笑笑,卻並沒有聽後者的話去聞這枚香囊的味道,而是俯身,直接將香囊遞到了瑾瑜手裡,嘴裡則不經意地補問了一句:「這麼漂亮的香囊,是誰給你繡的?你娘么?」


  「不!」瑾瑜立刻搖頭否定,誠實地道明了香囊的來由。「這是我前日里在園子里的路上撿到的!」她一邊說,一邊踮起腳,拿著香囊使勁往陶沝臉上湊:「姐姐你剛才都沒有聞裡面的味道,你聞聞這個味道吧,額娘也說很好聞呢……」


  陶沝見狀愣了愣,因為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堅持要她聞這個香囊的味道。她自然明白瑾瑜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出於一片好意,想將自己喜歡的東西與她分享,所以,陶沝並沒做任何反抗,只保持著剛才俯身的動作,任憑對方將那枚香囊放到自己鼻尖——


  的確是很好聞的味道,不僅混合了百合花和海棠的淡雅香氣,隱隱的,還有一股微微清涼的獨特氣味。


  陶沝心中驀地一寒。


  如果她沒記錯,貓薄荷也是類似的清涼味道。雖然對人體無害,但據說50%的貓咪都對這種味道非常感興趣,而且聞到後會特別喜歡抓咬。從本質上來說,貓薄荷其實只是一種會引起貓咪幻覺的植物,從而導致貓咪發生暫時性的行為變化。


  思及此,陶沝不假思索地一把握緊了還攥在瑾瑜手裡的這枚香囊:「這個香囊你一直掛在身上嗎?」


  她問話的語氣顯然跟方才的溫柔保證有著本質的區別,甚至稱的上是狠厲,瑾瑜和芷毓兩人聽罷都不自覺地一愣,而甘藍的眼神又開始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陶沝也不打算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反而繼續死死盯著小傢伙瑾瑜,語氣也有意加重了一分:「說啊!是不是一直掛在你身上?」


  瑾瑜被她前後反差過大的表現嚇了一大跳,但終究還是囁喏著朝陶沝點了點頭:「沒錯,從那天撿到之後我就一直帶著它了!」


  陶沝狠狠皺眉,嘴上也繼續不饒人地咄咄追問:「那日你額娘生產的時候,你身上也掛著這個香囊嗎?」


  瑾瑜這次歪頭仔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答腔:「嗯,這枚香囊就是娘親生產前一天撿到的……」


  這個香囊可能有問題!陶沝的直覺這樣告訴自己。


  貓薄荷的作用通常是很短暫的,只有5到15分鐘不等,而且既不會令貓咪上癮,也不會有太大副作用。常用來製作貓咪玩具或吸引貓咪飲食等等。瑤煙曾說過白貓雪兒那日里是突然發了瘋的,而且攻擊對象是瑾瑜而並非完顏氏,所以,很有可能雪兒當時發瘋的真正原因,就是因為這枚香囊。


  如果這枚香囊里真有所謂的貓薄荷,那就表明完顏氏這次難產並非意外,而是有心人刻意為之……


  「福晉,您……這是怎麼了?」


  正思索間,小丫鬟芷毓的聲音突然從耳畔傳來,這讓陶沝心中略微有些不滿——這丫頭做什麼要突然打斷她,難道就沒發現她正在認真想事情嗎?

  她原想狠狠瞪對方一眼,卻在觸到對方的目光時愕然一愣,隨即又循著對方的目光移回自己手上,這才發現自己這會子竟然正狠狠地捏著瑾瑜的手——


  當然,她真正想捏的或許只是那枚香囊,可惜香囊卻在瑾瑜的手裡,而瑾瑜似乎也不明白陶沝這會子為何要對她下狠心,正死死咬唇忍著,臉上亦是一片慘白。


  陶沝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趕緊鬆了手,語無倫次地沖小傢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只是因為想得太入神了,所以才……」


  瑾瑜沒有立即答話,只仰頭略帶哀怨地望著她,半晌,輕輕撅起嘴:「姐姐是不是也很喜歡這枚香囊?所以在想著如何開口問瑾瑜要?」


  陶沝聞言愣了愣,沒想到對方會得出這樣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結論,不過這的確是給她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因此,她立即順著對方的台階下:「嗯,瑾瑜猜得沒錯!我的確是好喜歡這枚香囊啊,瑾瑜能不能跟我交換?」她一面說著,一面從懷裡掏出一個可愛的綉有泰迪熊圖案的紫色荷包,在對方面前輕輕晃了晃,「我用這個跟你換,好不好?」


  瑾瑜眼前騰地一亮,正要伸手去接,但伸到半途又低頭看了看一直窩在手裡的香囊,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

  取捨難分。


  陶沝倒也不催她,而是從懷裡另掏出一個荷包,繼續循循善誘道:「再加一個流氓兔圖案的,如何?」


  看得出,瑾瑜這次明顯動搖了,畢竟,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兩個綉有新奇玩偶圖樣的荷包總比一個式樣習以為常的香囊好許多。


  正當她準備點頭之際,一個熟悉的男聲突然自後方意外響起——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

  陶沝沒想到九九會在這裡出現,瑾瑜似乎也沒想到。所以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齊回過了頭,各自愣愣地望向來人,半天不曾開口。反倒是小丫鬟甘藍率先反應過來,搶在最前頭回話道:「回九爺,是福晉想拿自己的荷包換小格格的香囊……」


  陶沝聞言本能地一皺眉,下意識地將瑾瑜手裡的香囊給迅速收到了自個兒的袖子里,然後將剛才那兩隻荷包塞到了瑾瑜手裡。瑾瑜見狀略微滯了滯,雖然想不明白陶沝為何要這樣偷偷摸摸地把荷包給她,但終究還是抓緊了對方塞在自己手心裡的那兩隻荷包。


  好在九九對此並沒有特別上心,可能在他看來,這只是一件無聊的小事。他信步走上前來,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瑾瑜身上快速掃了一圈,眉心不自覺地一蹙,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問得言簡意賅,並沒有明確指誰或要誰回答的意思,所以陶沝一時間實在不確定他問的是瑾瑜還是自己。她偷偷看了一眼瑾瑜又低頭打量自己,發現兩人身上的衣物均有些凌亂,尤其是她,下擺還拖著一層臟土,是剛才抱著瑾瑜倒在地上所致。


  正沉默之際,一旁的小丫鬟甘藍又趁機搶先接茬道:「剛才小格格摔倒了,是福晉……」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故意,她還沒有把話說完就已停住了,而且這個停頓的位置也著實巧妙,想要表達的意思亦是十分模凌兩可,並不說清楚陶沝究竟是推人還是救人。


  如此一來,九九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明顯有些深了。


  陶沝反射似地低下頭,有意避開對方的眼神,卻殊不知自己這樣的表現看在對方的眼裡,更成了心虛的代名詞。


  不過懷疑歸懷疑,九九終究還是沒有當著眾人的面給她任何難堪,只揚了揚眉,將矛頭轉向瑾瑜:「你額娘還在養病,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瑾瑜被點名問話,當即咬著嘴唇欲言又止,中途還不忘瞄一眼身後的甘藍求援。甘藍意會,又恭恭敬敬地站出來替自家小主子答話:「回九爺,小格格只是想來園子里采些好看的花回去哄福晉開心……」


  「是這樣嗎?」雖然語氣夾雜著不少疑惑,但九九這會子的態度卻有了明顯改善,就連看向瑾瑜的眼神也軟了許多。「你有這份心就好,至於花便別采了,阿瑪到時候會選幾盆你額娘最喜歡的花送到她房裡去的,你額娘現在正在養身子,你還是在房裡多陪陪她比較好……」


  或許是見自家阿瑪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瑾瑜鬆了一口氣,仰頭扯住九九的衣角,「阿瑪,那我們現在去看看額娘和小妹妹好不好?」


  九九先是一愣,旋即在自家女兒期待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輕輕點了點頭。


  瑾瑜見狀笑得極是開心,正要拉著九九轉身離開,忽然又想起陶沝還在旁邊,當下又轉頭看向陶沝,同樣盛情邀約:

  「姐姐也跟我們一起去看額娘吧?」她此刻的臉上掛著滿滿的、燦爛如陽的笑容,實在是讓人不忍心說出拒絕之話。「額娘生的小妹妹長得可好看啦!」


  儘管明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為難自己,可陶沝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尷尬之色。她敢賭那位完顏氏這會兒絕對不想見到她這個「蛇蠍毒婦」的面,那她又何必跑去給人添堵?

  正要找借口推辭,卻見九九的視線突然朝她這邊瞟來,神色間滿溢著一種「你敢拒絕看看?」的意思,陶沝當即很沒骨氣地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三人一路往完顏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九九和瑾瑜走在前頭,而陶沝則磨磨蹭蹭地跟在兩人身後不遠,心中不斷思索著各種可以成功開溜的借口。


  才走到完顏氏院子的大門處,三人便迎面碰上了正從裡面出來的季太醫。


  陶沝頓時眼前一亮,她剛才還拚命想著要怎麼找人去查查那枚香囊里的成分,而現今不就有一名現成的專家擺在眼前么?

  季太醫今次是來替完顏氏看診的,據他所說,完顏氏如今的身子已無明顯大礙,只要悉心調養,便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九九聽到這話似乎非常高興,正要命人送季太醫出府,卻在中途被陶沝打斷了,陶沝借口為讓下人日後更好照顧完顏氏的飲食起居,一定要向太醫具體了解一番完顏氏現在的身體情況,所以執意拉著太醫到偏廳就座。九九大概認為她這樣做是因為心中有愧想要以此彌補,並沒有出言反對。


  季太醫跟著陶沝到偏廳坐下,卻見對方隻字不提完顏氏的病情,反而還從懷裡拿出了一枚精緻的香囊,正覺詫異,就聽陶沝語氣謙和地詢問道:「季太醫想必極懂藥理,可否幫我聞聞這枚香囊裡面都有些什麼成分?」


  季太醫聞言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找他來竟是為了這樣一個目的,正錯愕之際,就聽陶沝接茬解釋道:「不瞞太醫,董鄂是覺得這個香囊的味道甚是好聞,所以想照著做一個送……給九爺,只可惜嘗試許久卻仍調不出與之同樣的香味,董鄂一時心急,剛才只是不想讓九爺提前知曉董鄂要送他香囊,所以才借問完顏妹妹病情的理由來請教太醫,還請太醫千萬不要責怪董鄂別有用意才是……」


  她這話說的有理有據,季太醫自是沒了原有的疑心,當下接過那枚香囊仔細嗅了嗅,繼而慢條斯理道:「回九福晉,這枚香囊里至少有半數百合、海棠,少許茉莉、薄荷,還有極少量的荊芥草香……微臣心想,福晉之所以調配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缺了這味荊芥草……」


  果然是有一味荊芥草!


  此語一出,陶沝原本黯淡的表情也瞬間變得格外生動,就連邊上的人也感覺到了她此刻明顯的情緒波動——


  「原來如此,董鄂的確是少放了這味荊芥草……如此,真是太感謝了!」她忙不迭地沖季太醫道謝,還吩咐芷毓給了一百兩賞錢,並特意交代季太醫不要在九九面前說漏嘴。


  季太醫自然以為這只是夫妻之間的小情趣,倒也沒有特別當真,遂老老實實地應了。


  小丫鬟芷毓雖然不明白自家福晉為何會因對方的一句話而產生如此巨大的反差變化,但還是照著陶沝的話做了。待太醫離開,她忍不住出聲探問:「福晉,這位太醫不過就是幫您分辨出了這香囊中的氣味,至於要給這麼多賞錢嗎?」


  「俗語說的好,錢要用在刀刃上,我這樣做自是有道理的!」陶沝自然看出對方是在心疼那一百兩銀子,忍不住搖搖頭:「你不懂,那位太醫這次可是幫了大忙——」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附在對方耳邊壓低聲音補充一句,「對了,你去偷偷打聽一下,最近府里有何人去庫房裡取過或特別吩咐下人去外面採買過這味草藥……還有,動靜小一點,千萬別讓人發現是你刻意問的,免得打草驚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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