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用心良苦
陶沝是在傾城的房間里醒來的。
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傾城的床上,而傾城則坐在床邊一臉關切地望著她。
見她醒來,傾城那廂似乎鬆了一口氣,原本凝重的表情也隨之逐漸放鬆:「你沒事吧?」
陶沝本能地張嘴想要回話,卻因為喉嚨太過乾澀而沒能成功發出聲來。所以她只是朝對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將視線掠過她,幽幽滑向窗外——
外面已是夜幕降臨。依稀有喧鬧聲從遠處傳來。
仿若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傾城又在一旁接茬解釋:「現在已經是戌時了,萬壽節的家宴也開始好一會兒了……九阿哥說,今晚你就留宿在宮裡好了!」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淡淡補充一句,「九阿哥他剛才一直都陪在你身邊,那邊來催了好幾次他才不得不離開的……」
陶沝聞言愣了愣,滯了好久才再度朝傾城點點頭,自己撐著床榻慢慢坐起身。
傾城也跟著起身給她倒來一杯熱水,又等了好一會兒,見她絲毫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於是小心翼翼地主動出言試探:「你先前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怎麼會無緣無故昏倒的呢?」
聽到這話,陶沝正捧著茶盞的雙手猛地一震,裡面的熱水當場被灑出大半。
傾城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語氣繼續維持剛才的平淡:「太醫之前也來檢查過了,說你只是一時受了驚嚇,急火攻心才會暈厥過去,安心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受了驚嚇嗎?
陶沝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反問了一句,臉色也因此迅速黯淡下去。腦海里又再度浮現出先前和孫承運在一起時的那幕情景——
呵——何止是驚嚇!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今日發生過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她沒有在昭仁殿遇到那位金枝夫婿,也沒有和他說過任何話,更沒有讓他們的對話正好被巧巧聽到……
但可惜,這一連串的「沒有」只是假設,現實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這個噩夢是真的。
心不自覺地驚悸,就跟那日她在四爺府的假山洞裡,從十四阿哥手下劫後餘生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說實話,陶沝真的沒想到那位金枝夫婿在聽聞她是九福晉后的反應竟會如此巨大,原本還以為以他的個性,頂多也就是和煜影一樣,悶在原地半天不吭聲而已。看來不管外表多麼溫文爾雅的男人,其本性還是始終傾向於暴力的!
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陶沝終究還是出了聲:「我怎麼會在你這裡?」
她明明記得她最後有記憶的時候是跟那位太子殿下在一起的,再之後,她好像突然昏倒了,卻應該也是倒在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懷裡……
她的問題顯然有些突兀。傾城微微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他先派人去找我,然後才把你交給我帶回來的……」她的聲線好似一道溫柔的春風,成功地撫慰了陶沝內心的不安。「你放心吧,沒被其他人看到……」
雖然兩人都沒有點名道姓,但陶沝卻已立刻明白對方話中的那個「他」究竟是在指誰。她帶著一絲欣慰朝傾城點了點頭,這才捧起手裡的茶盞輕抿了一小口熱水潤喉。
傾城擰眉看著她此刻的一舉一動,問話的口氣充滿擔憂:「今次的事跟他有關么?可是因為他對你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
「……」陶沝無聲搖頭,只默默垂落眼瞼,並不與前者直接對視,但眼圈卻是明顯紅了。
根本不關別人的事,一切都是她自己不好!
……
……
「我不想走,可是也不想再繼續留下……你告訴我,我接下去該怎麼辦?」
剛才的她,不顧一切地緊緊抓著那個人的手,說著像這樣不著邊際的話,就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再一次陷入了無助。
她從不想傷害任何人,她只是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同樣喜歡自己,可是這種喜歡也僅限於對朋友的喜歡,她從沒想過要更進一步。在現代的時候,她也有很多男性的好朋友,大家的感情都非常要好,她只不過是希望在古代也能延續像以前那樣的友情罷了……
可是,她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陶沝,你——」
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起初也被陶沝的這種反常表現嚇到了,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雙手用力扳住後者的肩膀,丹眸凝神瞪著她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地沖她清晰咬音:「陶沝!你清醒點!」
這一聲「陶沝」勉強算是叫回了某人僅存碩果的理智。她突然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原本渙散的神智也一點一點重新聚攏——
他顯然是發現了她的這一微小變化,原本近乎凌厲的神情和語氣均是一緩,轉而變得無比柔和起來:「你的真名是叫陶沝,對不對?陶瓷的陶,雙水的沝,我知道你叫這個名字!不是吃的桃子,也不是什麼董鄂.衾遙……」
她聽到這話猛地一震,望向他的眼眸中也迅速掠過一抹顯而易見的驚愕和心虛。
他及時抓住了這抹異色,繼續往下接道:「我看到你那日在桃花樹下用石頭划的字,雖然後面的那個『沝』字只寫了一半,但聯想到你曾經說過的名字,我猜應該就是這個字——」說到這裡,他特意停了停,像是確認般地沖陶沝再問一遍,「是雙水的這個『沝』字對不對?」
話既然已經被他說到了這個地步,她知道自己無論再怎麼遮掩也是無用,所以乾脆誠實地朝他點了點頭。
他見狀彎唇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得清朗、好看。下一秒,他再度語出驚人:「你也不是真正的董鄂.衾遙,對不對?」
此語既出,她的心突得一跳,是那種類似空中轉體三周半的大跳,彷彿整個人都被甩到了半空里。
這一次,她怔怔地凝視著他,很久很久,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應聲。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沒有錯過此時凝結在她眼中的猶豫不定。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董鄂.衾遙,我猜你們應該只是剛好長得相像而已,所以你才能替代她的身份混進九弟府里……」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平和舒緩、不急不躁,但從字裡行間透出的那份自信卻讓旁人無法忽視——
「你為何要代替她嫁給九弟?是出於什麼目的嗎?還是……被逼無奈?」
他不依不撓地追問,儘管最後這個問題他準備了兩個備選答案,但從語氣可以聽得出,他應該更傾向於相信前者。
她還是不出聲,方才怔愕凝望的模樣也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改變,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這會子說的話。
輕嘆一口氣,他終於斂了自身氣勢,換上另一種溫和的表情和語氣循循善誘: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為何會答應互換身份,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她——我記起來了,原先的那個衾遙是認得我的……那次在九弟府中,是她先向我請安的,我當時亦是普通的常服裝扮……所以,你們應該是在那之後才交換的吧?」
聽到這話,她的眼神莫名一動,隨即看向他的神情也終於有了一絲微小變化。
他的目光也跟著放軟:「如果你不想走,我們還有一個辦法的——只要我們能把她再找回來就行了,就像我先前把衾璇找回來一樣……」
他強調的是「我們」,很明顯是把陶沝劃到了他這一邊。可是陶沝卻聽得一臉慘白。
她深吸一口氣,仰頭迎上他投來的溫柔眼神,很想衝動地直接跟他說真正的衾遙已經死了,但一對上他那雙琥珀色的丹眸,這短短几個字突然又死死地噎在了她的喉嚨里,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已經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衾遙了,如果這個時候再說衾遙死了,那會不會讓他因此聯想到她其實是借屍還魂,然後把她當成妖怪來對待?!
「……所以,你別怕,再忍一段時間就好了……」
好在他並沒有察覺到她內心的這份擔憂,而是伸出雙臂,再一次溫柔地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起誓:「放心,等我找到她,我就可以想辦法把你們換回來的……」
「那如果找不到她呢,或者她已經……」
她忍不住埋頭在他懷裡悶聲回應,似乎想要打擊他的信心,但剛起了個頭又被她自己截住了,因為她說不出那個「死」字。
「你信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
……
心,莫名悸動不已。
因為陶沝的腦海中再度回想起那個人最後跟她說的那句話,他當時起誓的模樣很認真,很鄭重,很虔誠……幾乎令她差一點點就相信,他這個辦法絕對是會成功的!
只可惜,她偏偏就是最了解真相的那個人,所以這一切的承諾,仍然是鏡中花水中月。
怎麼可能會成功呢?
且不說真正的衾遙已經死了,就算他此番真能再找回一個所謂的「衾遙」,那對方的個性脾氣也應該跟她完全不一樣,九九不是傻子,又怎麼可能分辨不出兩者的區別——以前她不被待見的時候或許還能矇混過關,但現在卻已經完全行不通了……
除非——
是讓那個衾遙有意地模仿她,只是這種方法風險極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拆穿,倘若到時被九九發現是這位太子殿下在當中搞得鬼,他一定會更加憎恨後者的……
而她,也不見得就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後者身邊……
「到底出了什麼事?」
眼見她這會子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愈發晦暗,傾城終於忍不住在一旁狠狠蹙眉,伺機再問:「陶沝,你到底怎麼了?」
陶沝從自己的思緒中慢慢回過神,正對上傾城那滿臉的探究之色:「他已經知道我不是真的董鄂.衾遙了……」她猶如夢囈一般地幽幽開口,末了,不出意外地看到對方原本平靜如水的美眸里瞬間驚起軒然大波,當下沒來由地苦笑:「你說,我是不是還是跟師兄離開這裡比較好?」
傾城聽罷先是一愣,隨即滿目的軒然大波又迅速升華為十級滔天巨浪,愈演愈烈。她正要答話,外邊走廊上卻在這時率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動靜是直奔傾城房間來的——
「傾城姑姑,皇上那邊指明要你過去!」
此刻前來傳話的是陶沝和傾城兩人都極為熟悉的薛公公。
聞言,傾城面色瞬間一凜,而後眼帶憂慮地看向陶沝,似是在猶豫要不要將她單獨留下。
陶沝見狀忙努力扯起嘴角,沖她堆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放心,我的身子已經沒事了,傾城你去忙吧,不用擔心我!」
傾城的眼神微微閃爍,似在猶疑不定,但她最終還是妥協了:「那你再繼續睡會兒吧,我馬上就回來!」
「嗯!」陶沝聽話地點頭,目送傾城隨那位薛公公匆匆離開。緊接著,她重新倒回床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頂發獃,她很想繼續睡,可是一時間卻好像怎麼也睡不著。
躺了一會兒,她重新坐起身,下床慢慢走到門邊,然後推開房門來到外邊走廊上。
許是因為宮人們今日都去參加萬壽家宴的關係,周遭安靜得出奇。放眼望去,除了傾城的房間之外,其他再沒有房間還點著燈。
似是心有靈犀般,陶沝轉頭往另一邊瞥去,卻只一眼,便驀地愣在當場——
此時此刻,不遠處走廊盡頭的那根廊柱旁正靜靜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錦白色的長衫,襯在這如墨的夜幕中,顯得格外清冷出塵。
那個人,是師兄。
「師兄?!」
陶沝不假思索地快步朝他跑去,待跑到近前才覺察到頭仍有些暈,又趕忙扶著廊柱停下。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方的臉,帶著一絲明顯的疑問和好奇:「你怎麼會在這裡?又在看星星么?」
可是,在這麼偏僻的角落位置里真的能看到星星么?她私心表示很懷疑呢!
師兄轉頭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復又重新望天,並沒有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生出任何多餘表情。
半晌,他淡淡吐出六個字:「狼星變,事端生。」
陶沝一愣,當下本能地出聲反問:「師兄,你說的狼星是指天狼星嗎?」
天狼星是主侵略之兆的惡星。色變即生事端。
孰料等了半天,師兄那廂卻是答非所問:「已經變黑了……」頓了頓,又仿若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道:「紅則凶,黃則喜,黑則憂……」
「它顏色真的有變黑嗎?我怎麼完全看不出來——」
隨著他這句話一出口,陶沝立刻有些不敢相信地湊到師兄身邊,而後循著對方的視線望向夜空,且拚命瞪大眼睛:「師兄,那顆最亮的星星是蒼白色的,根本就不黑……」
不過的確是比往常看上去稍微暗沉了一些!
師兄聞言,唇角略微向上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但並沒有答話。
陶沝等了一會兒,再度轉頭看向師兄,想了想,又嘟起嘴,歪著頭,俏皮發問:「師兄,你會唱小星星嗎?」
「噗——」師兄這次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順帶看向她的眼神也變得溫柔無比:「放心吧,有我在,你不用在意這些的!」
陶沝聽得頓時一懵,而後直直迎向師兄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開口:「其實,我很喜歡這顆天狼星的!」
「噢——為何?」師兄眉尖微揚,臉上的神情也帶著些許不解。「雖然它是全天除太陽之外最亮的一顆恆星,但卻並不是一顆稱得上是浪漫的星星……」
「可是我覺得很浪漫啊!」陶沝笑吟吟地接過話,卻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對方探究的視線,轉而望向頭頂的星空:
「因為我知道,天狼星是一顆由甲、乙兩星組成的目視雙星。甲星即是我們看到的全天第一亮星,而乙星則一般稱作天狼伴星,兩者雖然不屬於同一星序,但運動的軌跡卻是完全相同的……」
說到這裡,她復又移回目光,定定地迎向師兄明亮的眼眸,面帶微笑,一字一頓地清晰咬音:
「我甚至有這樣想過,如果師兄是天狼星的那顆主星,那我願做旁邊的那顆伴星,一直陪在師兄身邊……」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雖不大,但卻無異於一次華麗麗的表白,在這平靜的夜色中投下了一顆重量級的炸彈。
某人當即被炸得全身一震,看向陶沝的面部表情也多添了幾分明顯動容,似是在訝異她此番難得表現出的這份大膽和直接。
而陶沝也繼續沖他微笑,語氣堅定,眼眸熠熠閃爍:
「我記得書上說過,甲星現今雖是隸屬於主星序的藍矮星,但在經過十億年的聚變之後,它最終還是會變成一顆和乙星相同的白矮星的……所以,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只要我肯守在師兄身邊,就一定會等到師兄愛上我的那一天的……」
她說得相當篤定、坦然,完全沒有絲毫羞澀的意思。反倒是師兄的臉上意外浮現出了一抹暗紅——
「……如若師兄是浩瀚宇宙中的一顆恆星,那我便做離你最近的那顆恆星,不是從你身邊轉瞬飛逝而過的流星,也不是僅僅只繞著你打轉的行星,而是沿著你的軌跡緊緊相隨,與你共進退、不分不離的伴星,即便要等很久也無所謂,我都會永遠等著你,永遠陪在你身邊……」
兩片柔軟的嘴唇不停地上下碰撞,就彷彿著了魔一般,根本停不下來。
「我曾經真的是像這樣深信不疑的,我努力閱讀那些關於星象學的書籍,努力學習那些我根本就不喜歡的物理知識,為的就是能和師兄你靠得更近,所以——」
她邊說邊用力捉住了對方的手,用祈求的眼神直直地望進後者的眼睛,貝齒輕咬下唇,彷彿是耗費了全身的勇氣才能繼續說出接下來的那句話:
「師兄你相信我,我曾經真的是拼了命地努力,努力想要留在你身邊的……」
話到這裡,她的眼圈已經開始莫名發紅,連帶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
「如果,如果不是來了這裡……如果,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我一定、一定會只喜歡師兄你一個的……可是——可是現在,我愛上別人了……」
說到最後,她的話里已帶上了一絲明顯啜泣,聲音亦是低不可聞:
「怎麼辦?即便我愛著別人,你也願意帶我走嗎?」
聽到她這番說不出具體是何滋味的告白,師兄原本凝重的臉色明顯滯了滯,但旋即又迅速恢復了正常。他的聲音優雅動聽,語氣也始終鏗鏘有力:「……只要你想離開,我便帶你走!」
此語既出,陶沝意外沉默了。下一秒,她突然遏制不住地當場爆發出聲:「師兄,你是笨蛋嗎?這種時候,你就應該狠狠罵我的——罵我見異思遷,罵我不知羞恥、不懂感恩,你費盡心思替我實現了生日願望,我卻轉而愛上了別人……」
微紅的眼眶裡早已蓄滿了晶瑩的淚水,但陶沝卻強忍不讓它們掉下來——
「像這樣的我,你不該待我這麼好的,你就應該狠狠打我一個巴掌之後拂袖而去,從此對我不聞不問才對……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的……」
不等她把話說完,一隻大手已輕柔地撫上了她的臉頰,而這隻手的主人也一如既往地溫柔凝視著她,漆黑的瞳孔里盛著滿滿的疼惜,並沒有一絲怨恨:「陶沝,這不是你的錯……」
「不!」
師兄這句安慰的話語雖然平淡,但陶沝適才強忍的眼淚卻忍不住因此掉了下來,幾乎是與此同時,她的身子也滑落下去,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雙膝,將淚濕的臉頰埋在當中:
「這明明就是我的錯,都是我立場不夠堅定,是我經不起誘惑,如果我能始終如一地相信師兄,如果我能一直等著師兄,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她說著,嘴裡卻已控制不住地出聲抽泣。洶湧而下的淚水讓她眼前的事物瞬間變得一片模糊,但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師兄此刻依舊直挺挺站在面前看著她,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眼神也依舊充滿疼惜。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月色靜謐。夜風徐徐吹過長廊。
伴隨著那一聲聲帶著泣音的「對不起」,連飄蕩在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全被染上了一層莫名的哀傷。
「好了,你別再哭了!我說過,女孩子的眼淚是很寶貴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不下去了,俯身將從懷裡掏出的那條潔白帕子輕輕塞到她的手心。「既然不想離開,那你就好好待在這裡,等哪天你改變心意了,我再來接你……」
這聲近似寵溺的承諾儼然如同一道平地驚雷,震得陶沝當場重新仰起頭,且眼帶驚詫:「師兄?!」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相對於某人的震驚,師兄那廂卻刻意回給她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連帶語氣也是一樣:「反正我還會再來這裡的!」
陶沝愣愣地瞪大眼睛,繼而不安地狠狠咬唇:「那——如果我以後也不走呢?如果我再也不改了,一輩子都待在這裡呢?」
聽到這話,師兄微微蹙了蹙眉心,卻仍然沖她溫柔綻笑:「如此,只要你自己覺得幸福快樂就好……」
「師兄……」
陶沝忽然莫名其妙地有種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愧疚萬分的……我這麼壞,你就應該把我丟在這個鬼地方自生自滅、不管不顧,讓我到時候可著勁地想吃後悔葯卻沒處找……那樣,我心裡或許還會好受點……」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有一個人對你好,好得無可救藥,而你卻偏偏不懂得珍惜……
可是師兄聽完她的這番話后卻是再度笑了,嘴角微翹:「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
嗨?!
陶沝猛地一怔,她忽然記起,這個一模一樣的問題,她曾經有問過傾城,卻不想,現在竟輪到師兄來問她了——
「可是,師兄你對我這麼好,我卻對你一點都不好啊……」她心慌意亂地努力想要辯解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來表達。「……從以前就是這樣,一直一直都是我在給你添麻煩——背地裡罵你的那位導師,還作弄同樣暗戀你的學姐……你明明全都知道的,可是每次他們追究起來,你卻都站在我這邊,還費心幫我和他們說和……即便是到了現在,即便我對你說了這麼過分的話,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你也依然站在我這邊,為我著想——」
不知不覺間,灼燙的眼淚再度潸然而下。
「師兄,你對我這麼好,我會還不起的……」
「我沒有要你還的意思!」
「可是……可是……」
「陶沝!」
不待她重新開口,師兄那廂卻又先一步伸手撫上她的額頭,直直地對上她的眼眸,一字一頓地凜聲發話:「這世上沒有人規定,別人喜歡你,你就一定得喜歡對方的……」
哎?!
一聽這話,陶沝頓時滿臉駭然地再度瞪大眼睛,連溢出的眼淚也來不及擦,就這樣淚水汪汪地凝望著師兄的臉,腦海里一團混亂。因為她突然想起,傾城不久前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同樣的,也沒有人規定,別人對你好,你就一定得還對方的這份好……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同等回報的……所以只要對方是出自心甘情願,你便不用有任何負擔,更不用刻意去歸還,因為誰也沒有強迫他對你好,我也是一樣……」
陶沝萬萬沒想到歷來少言的師兄某天也會像這樣滔滔不絕地對自己說上一通大道理,不由地當場愕然。而師兄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停了停,依舊專註地凝視著她的眼眸,像是強調般,又慢慢地沖她逐字重複了一遍:
「陶沝,我對你好,也是我自願的……所以,你根本無需在意……」
語畢,他悄然移開了適才一直落在陶沝臉上的目光,重新仰望頭頂的漆黑夜空:「其實,相對於你剛才說的那顆天狼主星,我更喜歡旁邊那顆伴星……」
最後這句話,他的聲音很輕,嘴唇也彷彿從未開啟,但語速卻快得好似一道閃電,快得幾乎令人聽不到——
「這一次,換我來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