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各自心事
已值夏日,梁州午後吹來的暖風讓人昏昏欲睡。驕陽掛在天空上,卻不能自已地向著西方偏移,在落下前散發著最後的火熱。
安陽城東城門前,官兵們整齊地排列在城門兩側,簇擁著一輛看似平凡的馬車緩緩駛入城門。
這自然就是載著沈崖的馬車。過江龍入城了。此時,沈崖依舊和宋靈一起,充當著車夫的工作。
馬車的兩旁,梁州太守陳玄理和寧遠侯花斌正在用雙腳步行,跟在著沈崖。
“國師大人,這安陽城的驛館先前是被鉤戈家族占據的,又有些偏僻,現如今正在改建。歡迎國師大人大駕,來小侯府上暫住幾日,府上定是蓬蓽生輝啊。”花斌此時滿臉諂媚地對著馬上的沈崖如此說道。
這花斌現在可是慘了,甚少自己走路的他,跟著馬車步行一段時間,連腳都要磨破了。但他不能放棄,若是能將國師大人請到自己府上暫住,不僅有機會化解入城時的那些不愉快,還能找機會討好。
“國師大人還是住到下官的臨時營中吧。侯府太過豪華,住進去雖也沒什麽,但下官還是擔心會有損大人清譽。何況大人與內子一路同行,對內子和小女有救命之恩,下官與其家眷也要好好感謝國師的大恩。”陳玄理此時卻是如此說道。
花斌沒想到,陳玄理這家夥竟然打起了感情牌,實在是厚臉皮。而陳玄理在說話時,還不忘借機踩一腳花斌,說國師與花斌住一起會有損清譽,不就是變相在說花斌不幹不淨嗎。
這一下,徹底惹惱了花斌。
“陳玄理,你不要欺人太甚……”花斌拉高調子對著陳玄理喝道。
陳玄理本想回上一句,卻沒想到被沈崖突然開口打斷了。
“我們四人隻是路過梁州,就不叨擾二位了。尤其是陳大人,夫人已經安全送回,你們正是需要好好聚聚的時候,本座怎好意思打攪你們夫妻團聚。
我們在城中自行租一間客棧便是。好了,無需多言,切記,沒事盡量不要來打擾本座,二位如何自處就請隨便罷。”沈崖直接不近人情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宋靈和李菀卿還有小鯉,都得到了沈崖的指示,始終一言不發。車上的那對華服母女也早已讓陳玄理的人帶走了。
陳玄理和花斌見到沈崖一行人竟然如此不由分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說完話後,沈崖手上一發力,加快了馬車的速度。一轉眼,就將二人甩在了身後。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如巨大棋盤一般的安陽城中。
原地,留下了相互看不順眼的兩人。
待到馬車遠離花斌和陳玄理二人後,沈崖終於冷哼一聲,隨即說道:“這兩個人幾日內必會有事端生出。不過這樣也好,讓他們先鬧騰去,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沈大哥,有人說謊了吧?就這點雕蟲小技,也敢在沈大哥麵前裝。對了,沈大哥,你什麽時候成了國師了?”宋靈也冷哼一聲,似乎是對現如今梁州地界上兩個頗具影響力的人十分瞧不上眼。隨後,她又好奇地問起了沈崖國師的事情。
“那塊金牌是有人給我的,你去問你的李姐姐就知道了。至於目的,暫時還不清楚,靜觀其變吧。”沈崖笑了一下,回答道。
“你們在說什麽呢?金牌的事情我是知道,但那兩個人誰說謊了嗎?說了什麽謊?我剛剛隻看見二人身上的氣運起伏不定,似乎是有什麽問題,但其他的我就看不出來了。”李菀卿突然掀開車簾,如此說道。
“等著瞧吧,反正與我們也無關。到時候事情發生了,自然會水落石出的。”沈崖一笑,隨口答道。
就這樣,馬車在午後的街道上行進著。
那一日,臨近黃昏的時候,梁州安陽城中一家名為“客來軒”的旅館,迎來了四個出手闊綽的客人。
為首一名青衣男子,一出手就是一袋金葉子。說是要將旅館包下數日。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有了一袋金葉子,再怎麽不好說話的客人都有辦法請出去租別的旅館。
包下整個旅店的,自然就是沈崖一行人。掌櫃親自將他們的馬車停到了院子裏,又給四人安排了最好的房間。
比金葉子還要燦爛的夕陽下,無論是旅店還是車馬亦或是人,都披著一層薄薄的金紗。安陽城雖然較為繁華,但梁州人都有早歸的習慣,此時的夕陽下,一種落寞的感覺,靜靜地流淌在安陽城的每一個角落。
可就在這樣看似平靜的氛圍中,激烈博弈卻正在上演著。
“把這支箭頭呈上去,我倒要看看,企圖刺殺太守夫人的罪名該怎麽判。”陳玄理已經回到了暫住的營寨之中。
此時的他,滿臉陰鬱晦暗,口中的語氣不善。隨即,將手中的箭矢交於一名手下,如此吩咐。
太守夫人周氏,也就是那名華服婦人,此時正坐在陳玄理的一旁,表情也是晦暗不明。
“要不要先將此事通報給那個……那個國師。他們應該會為我們做主的吧?”周氏語氣有些猶豫地說道。
“夫人還是等等吧,為夫總覺得那個國師有些奇怪。還是先不要招惹為妙。
此事先報上朝廷,花斌那狗賊是躲不過去的。幸好這次夫人帶了一支箭回來,不然聽夫人說,屍體都被那國師給焚毀了。差點連證據都沒有留下。
不過那個年輕人要真的是國師大人的話,到時候調查起來,有他做見證,看花斌怎麽脫身。也不失為一樁好事。”陳玄理思量再三後,終於得出了這個答案。
周氏在一旁聞言,連連點頭。
“大師,本候這次是差點給嚇傻了,悔不該不聽您的勸告啊。您快給算算,那國師是何來曆,最近本候可還有其他劫難啊。”花斌坐在大靠椅上,神色緊張地對著一旁的灰衣老者說道。
此時的灰衣老者,正用龜殼搖晃著六枚古銅幣。
一段時間後,老者將龜殼中的銅幣倒在桌麵上,上三下三分別依次排開。
這種占卜之術,是老者的獨門秘訣。變形於傳統的六爻金錢卦,比六爻卦更多了三枚銅幣,以加強占卜的準確性。
可這次,就在銅幣離開龜殼的一瞬,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六枚銅幣剛剛排列好,就忽然七零八落地斷裂開來。一下子,變成了一堆金屬碎屑。而卜卦的灰衣老者,口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即,老者身體一軟,癱坐到了地上。
“大師,您這是怎麽了?不要緊吧。”花斌見到這一幕,立即緊張地站起身來,關切問道。
隔了好久,癱坐在地上的老者才勉強爬起了身來,氣息短促地說道:
“什麽都看不到。那人的命格與天機捆綁,不是老朽這等微末道行能夠窺見一二的。此次還算好,老朽及時收手,隻是折了五年壽命。若是再猶豫片刻,老朽可就不能再侍奉報答侯爺了。”。
寧遠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即大驚失色,起身去攙扶老者。
“大師言重了,以後不算那國師便是了,害大師折壽,花斌心裏有愧。不過這樣一來,那人絕不簡單是可以確定的了。”花斌先是安慰了老者幾句,後又說起了自己的推測。
就在這時,灰衣老者眼神一變又說了起來:“侯爺,雖然國師算不得,但老朽倒是看到了別的事情……”。
說到最後,灰衣老者將嘴湊到了花斌耳邊,低聲細語了起來。談話內容也隻有兩人能夠聽見了。
“來人,將大師扶到廂房,好生照顧,不得怠慢。再把胡管事給爺叫來。”聽完老者的話,花斌立馬臉色一變,大聲吩咐道。
一會兒過後,灰衣老者被人攙扶著,離開了這間屋子。屋子裏暫時隻剩下了花斌一人。
此時,花斌的眼神忽然一冷,變得陰狠了起來。他一拍靠背扶手,自言自語道:“走著瞧,我花斌也不是好惹的。”。
夜幕已經降臨,客來軒的庭院中,沈崖正坐在一張石凳上,一邊調息修煉,一邊享受著夏夜的清涼。
但此時的他,卻有些心神不寧,不能安心修煉。片刻後,沈崖鬆開了掐訣的手,暫緩了修行。
就在不久前,旅店給客人們準備了飯菜。隻是這次,沈崖忘了提醒旅店夥計,不要做魚。旅店也趕巧燒了一條紅燒魚給沈崖四人。
沈崖是已經可以辟穀的修仙者,不吃不喝也沒有關係,但今天還有一人,始終沒有動桌上的那條紅燒魚。那人,就是看起來一直沒心沒肺的小鯉。
沈崖清楚,那件事,時至今日都沒能在江紅鯉心中過去。
沈崖想的沒錯,此時的小鯉正在庭院的一角自顧自地玩石頭。自從晚飯後,小鯉就不怎麽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孩子的煩惱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但小鯉承受的,並不是那孩提時代的淡淡憂愁,而是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痕。
朦朧的月光下,院落的一角。孩子將四塊大石頭和一塊顆小石子放到了一起。此時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和爺爺。孩子用言語無法闡述的哀思,就像那掛在天上的月亮一樣,靜謐卻永恒。
突然,一個聲音喚住了孩子,說話之人,正是在庭院另一角的沈崖:“小鯉,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問你。”。
小鯉從悲傷中回到了現實,站起身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呆愣愣地,跑到了沈崖的跟前。
孩子沒有過多言語,他知道,沈崖叫自己一定有事。隻是,在他的眼裏,一向喜怒無常的沈哥哥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
終於,沈崖開口了:“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說到這裏,沈崖停頓了一會兒。小鯉不明白,幾乎無所不知的沈哥哥,有什麽問題要問他這樣一個小孩子?於是懵懂地歪了歪腦袋。
“我沒有吃那條紅燒魚,小鯉你怪我嗎?”沈崖神色複雜,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一字一頓如此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一向懵懵懂懂的小鯉,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