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人
那聲音蒼老沉鬱,一如薔薇第一次見到鬼面人時聽到的一樣。
沒有一絲恐慌,也不轉過頭,只低聲反問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
「你若不知道,又為何叫我來這裡?」
「我只叫這把刀的主人來這裡。」
「我就是這把刀的主人!」
「你不是!」
「我怎麼不是?」薔薇豁然轉過頭,目光直直的逼視著身後的人,身後那人雖然戴著一張鬼面,但仍可清晰的看出,他被薔薇的動作嚇了一跳。
薔薇慢慢的站起身,定定的看著那個鬼面人,忽然輕聲說道:「石管家,我們不要再打啞謎了好么?」
那鬼面人的身體猛的一怔,既而手上的刀鋒瞬間逼近薔薇,厲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么?」薔薇輕輕一笑:「我若是胡說,你又何必這麼緊張?」
「你……」那鬼面人聲音一頓,竟是再說不下去。
薔薇伸手將架在頸上的刀撥開,聲音里有絲疲憊又有絲無奈:「石管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始終不肯承認我的身份,之前信物不對,的確是我的錯,可如今信物己經對上,你為何仍是如此?」
那鬼面人垂下手中的刀,黯然不語。
薔薇停了一停,又問道:「石管家究竟在懷疑些什麼?難道懷疑我是什麼人的姦細,特意再來構陷慕容家?」
扯唇自嘲一笑:「若石管家果然是這麼想的,那我也實在無話好說了,只是一來,慕容家己敗落到這等田地,就算沒有人來踩,自己也會沉沒下去,連個波瀾都不會起,還有誰會特意做這種事情?二來……我若真是別人的姦細,又早就己經猜出石管家的身份,為何不索性將你揭發出去,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這樣偷偷摸摸來見你?這其中的因由,難道石管家真的就絲毫沒有想過?」
那鬼面人仍是無語,卻是伸手一掀,摘去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滿是滄桑的面容,這面容熟悉無比,正是在陸府壽宴時見過,對她極不友好的管家石中嶽。
「你是如何認出我的?」嘶啞著聲音,石中嶽終於開口說話。
「石管家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你說,這裡不歡迎我,叫我以後都不要來了。」薔薇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在陸府的時候,陸二公子受傷,你又對我說了同樣的話。」
「只憑這一點?」石中嶽顯出懷疑的神色。
薔薇輕笑:「我從小就是給人家做奴才的,對主子的眼色聲音細節,總是分外留意,只要有這一點,也就夠了。」
石中嶽再次陷入沉默,薔薇卻緊接著說道:「石管家,我能出來一趟並不容易,我不想再在這裡浪費時間,如果石管家還有什麼要確認的,請您儘快,如果確認完了,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請問您,還請您務必據實回答。」
石中嶽胸膛一動,似是對薔薇這般的口吻極為不滿,然而想了一想,終是忍了下去,硬著面孔開口問道:「你從哪裡得到這柄匕首的?」
「我娘留給我的。」
「你娘是誰?」
「容婷兒……不對,她真正的名字,應該是慕容娉婷,大將軍慕容垂唯一的一親生女兒,慕容家僅剩的嫡系子孫!」
「你憑什麼證明?」石中嶽猛的抬起眼睛,虎虎逼人的瞪向薔薇。
「憑這把刀!」薔薇也毫不猶豫的回答,目光絲毫不避的迎上去:「如果不是我娘親手將這柄匕首交給我,難道石管家以為我會知道該把它放在哪裡?」
「可是她卻沒有告訴你這柄匕首交給你的時候己經不是原來的樣子!」
「她去的太過突然,我那時又只有六歲,我想,她是沒有來得及說。」
「她可有跟你提起過我?」
「這個……」薔薇突然頓了一頓,聲音終於透出了一絲猶豫,輕聲說道:「不曾……我想,大概是我那個時候真的太小,她有許多事情,都還不及說。」
石中嶽將目光全部隱藏在他那雙飽經世情的眼睛里,住的上下打量薔薇。
薔薇心中也終於有了一絲隱隱的疑惑,從小到大,娘親就不斷的告訴她要為慕容家查明真相,還慕容府一個清白,可是卻又為何對慕容家的事情隻字不提,甚至連到了嵐歌要接頭的人的姓名都不告訴她?
她雖然打從心底里認同自己是慕容家的子孫,可是這麼多年來,她所知道的有關慕容家的事情,卻只有慕容家是冤枉的這麼一個事實!
這個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突然由腦海深處浮現,薔薇忽然覺得有點心慌,慌的惶惶然四顧,連要站在哪裡都不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石中嶽忽然開口說話了:「你想我問我什麼?」
薔薇眼睛猛的一亮,抬起頭欣喜的盯著石中嶽:「你承認我是慕容家的子孫了?你不懷疑我了?」
在最動搖最疑惑的時候突然得到了慕容府的人的認可,這一份確定與驚喜,比起一開始就被承認,深刻不了知道多少倍。
石中嶽不為所動,只淡淡的說道:「我承認這把刀。」說著話,手腕一翻,將一見銀色泛碧光,流熒一般的東西向著薔薇的方向飛射而來。
「承認它也是一樣的!」這刀速度雖快,卻沒有一絲殺傷力,薔薇一伸手接住,入手熟悉的感覺讓她的心都有些悸動。這把刀自幼就跟在她的身邊,當然是她的,承認這把刀,和承認了她,又有什麼區別。
「你究竟想問什麼?」石中嶽再次說道:「你的時間不多,我的時間,也一樣不多。」
「我想問……」薔薇迫切的出口,卻又猛然頓住,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麼。
想了一下,才謹慎的開口說道:「如果石管家方便的話,請你為我講講當年那次出征!」
石中嶽終於認真的望了薔薇一眼,眼中閃出些好奇的光,這個女孩子,自己對她幾次三番的推阻與避而不見,如今她終於可以向自己問問題,卻不先問問他的身份,問問他為什麼這麼對她,反而張口就問當年出征一事,這份明確與清晰,在女子當中,己然是少見的。
沉吟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在說這件事情之前,老夫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問你,不過,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石管家請說!」看到石中嶽拿出誠懇的態度,薔薇也不由肅然,認真的回答。
「老夫想問,你究竟為了什麼,而到嵐歌。」
薔薇的表情猛然僵在臉上,略略頓了一下之後,輕輕的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老夫說了,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既然你不方便說,那……」
「不……」薔薇忽然開腔阻住了石中嶽的話:「對慕容家的人,我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話,我剛剛只是在想,我到底為了什麼來到嵐歌,雖然到嵐歌只有幾個月,可是於我來說,卻好像己經過了很久很久,讓我差點忘了自己是為什麼來。」
「那你想起來了么?」石中嶽雖然己經一把年紀,可是他發現對於面前這個女孩子,他竟難得的起了一分好奇。
「想不想得起來並不重要。」薔薇忽然又笑開:「因為我最初想來這裡的目的,對我而言己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薔薇望著石中嶽忽然笑的有些俏皮,就像是小孫女對著疼愛自己的爺爺撒嬌,她帶著甜甜的笑容說道:「我想還慕容家一個清白。」
那一個瞬間,石中嶽彷彿忽然想起他還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慕容家裡有一個小小姐,也時常帶著這樣毫無防備又清甜可人的微笑,對著他甜甜的彎了眼睛。
那個時候他雖然年輕,但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他常常望著那個小小姐想,要是我能一輩子就這麼守著她,那該多好?哪怕她早己許了人家,哪怕她許的那戶人家是朝中與慕容家並列的另一大世家中的公子,哪怕他們兩個人本就情投意合兩情相悅。
只要能讓他就那麼守在那個小小姐的身邊,那也好啊。
可惜,他的這個念頭冒出來還沒有多久,就出冠軍堡之事……
搖搖頭從沉思中掙扎出來,石中嶽沉聲說道:「好,我就和你說說當年慕容將軍出征之時的事情,只是我一向負責在慕容府中役使,並沒有隨慕容將軍一同去參加那場戰役,知道的有限,所以能告訴你的也不多。」
「無妨,您能告訴我的,總比我知道的要多一些。」
石中嶽苦笑一下,他知道的,是當真不多,但他還是開口說道:「那是風林歷一千五百三十三年,慕容將軍二十九歲,娉婷小姐六歲。之前的一年,朝雲東北部幾個部落叛亂,慕容將軍領兵平叛,只數月就大勝而返,聲望一時無兩。又因為慕容將軍歸朝時正值過年當天,新年與慶功雙喜臨門,那一年的新年,幾乎就是為將軍一個人過的。武慕容,文司馬,一朵朝雲安天下的歌謠,也正是那個時候傳出。慕容與司馬兩大世家向來並列而存,那是第一次,慕容家的名字,被毫無疑義的放在了司馬家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