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話重提
韓書儀面上現出一絲苦澀:「我姑姑,也就是太后,野心之大,己經超乎雲皇所能容忍的範圍,目下朝雲勢力均衡,還不至會有大變,可是琳琅王衛澤一到,就彷彿投石入水,誰都無法想像,會在朝雲掀起怎樣的滔天大浪。姑姑的舉動我雖然看在眼中,卻是無力阻止,雲皇雖然不顯山不露水,可是我卻知道,姑姑此行,逆天行事,必敗無疑。」
苦笑一下,韓書儀慘然說道:「書儀別無所求,但求能在這場大變中順天行事,立下些微功勞,換得韓府中人一條生路,己然足矣!」
薔薇默然,韓府中人出了韓書儀這麼一個異數,大概也是誰也想不到,猶豫一下輕聲開口說道:「雲皇英明善斷,明察秋毫,定然能了解你的一番苦心的。」
韓書儀對著薔薇擺擺手,淡聲說道:「自作孽,不可活,王妃不必費心安慰我了。」
話鋒一轉,卻是接著說道:「可就算是必敗之勢,也依然會有人成為其中的犧牲品,而這裡面首當其衝的,就是三皇子!」
這幾句話說的鏗鏘有力,讓薔薇不由一驚,抬眸望向韓書儀。
韓書儀不理會薔薇的驚詫,只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分析:「衛澤不日即到,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太后必然己經無法再對三皇子動手,如此一來,她以三皇子取代雲皇,然後再徐徐圖之的可能性,自然就是最大。這一場變動,如果太后得勝,三皇子雖可暫時保住性命,可因為他阻了太后的路,最終難逃一死,可若是雲皇得勝,太後為了保住性命,必然推脫是受人蒙蔽毫不知情,而且為了向皇上表示忠心,只怕當場就會殺了三皇子。三皇子離她最近,完全被控制在她的人手裡,她若想殺三皇子,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是阻攔不住。總而言之,無論誰勝,三皇子都是必死無疑!所差別的,只有早晚而已!」
薔薇緊緊盯著韓書儀,語聲中己有了幾分寒凜,冷聲說道:「韓侍中到底想說什麼?」
對於韓書儀接下來要說的話,薔薇心中隱隱有了預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竟然無法阻止韓書儀說下去。
「我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王妃定然不喜歡聽,可是為王妃著想,我卻不得不說。」韓書儀的語聲中也有了幾分破釜沉舟:「太后的全盤打算,都是著落在三皇子的身上,若是不經過三皇子的過渡而直接登上大位,只怕滿朝文武,都會群起而攻之。既然三皇子遲早都會死,那不如讓他死得其所。我們可以釜底抽薪,讓他在太后尚未發動之前,對雲皇和靖王最有利的時候死去!王妃,殺了三皇子,對靖王未必不是件好事……」
「住口!」薔薇猛的斷喝:「韓書儀,如果你再說這種話,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韓書儀錶情猛的僵在臉上,許久才道:「既然如此,王妃只當我沒有說過。」
「我……」薔薇看到韓書儀黯然的表情,知道自己說的重了,然而他屢次三番勸自己殺了小麟子,這種說辭,也委實讓她無法接受,因此輕輕解釋道:「書儀,三皇子不過是個孩子,這等皇權鬥爭,為何一定要他來承擔後果?這公平么?而且如果我們的措施得當,三皇子他,也許並不一定要死的。」
韓書儀抬頭望著薔薇,淡漠的說道:「天家之中,哪來的公平可言?強者勝,弱者敗,強者生,弱者亡,不外如是。王妃想以一力扭轉天機,真的做得到么?」
「書儀,你知道什麼?」薔薇覺得韓書儀話裡有話,不由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而此時薔薇己經雪地里站了太久,腿腳都己經有些麻木,如此邁步去拉韓書儀,情急之下,竟然站立不穩,猛的向著韓書儀的方向倒去。
韓書儀慌忙伸手去拉薔薇,如此一來懷抱大開,竟是結結實實的將薔薇抱入了懷中。
「王妃,你怎麼樣?」接住了薔薇,韓書儀急忙低頭去問,恰逢薔薇也正抬起頭來想要說話,一上一下,兩片唇瓣竟然恰好一擦而過。
韓書儀只覺得腦中轟然做響,眼睛直愣愣的盯著薔薇水嫩嫩的唇瓣,整個人都停留在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之中。這想過不知多少次,只以為自己此生絕無可能得到的東西,竟然在不經意間得到了。
薔薇則是被這突來的變故弄的完全傻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因此一時間也只是盯著韓書儀,沒有再做下一步的動作。
等到薔薇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急急的掙脫韓書儀的懷抱之時,卻聽到身邊傳來一個冷到令人心膽都為之發寒的聲音:「本王倒不知道,本王只不過出府這麼一小會兒,王妃與韓侍中的交情就發展的如此突飛猛進!」
薔薇猛然轉過頭去,只看到流光站在幾步之外冷冷的盯著他們,一張俊美到近乎妖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卻平白的讓人覺得戰慄,徐素秋站在流光身後半步,一臉嫌惡的看著薔薇,這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幾次與別的年輕男子有親密接觸,實在是將靖王府的臉都丟盡了。
「流光,我……」薔薇上前半步,想要解釋。
流光卻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只對著徐素秋說道:「本王累了,先回房休息,徐姑姑,你代本王送客!」
「是!」徐素秋對著流光己經轉身離開的身影躬身一禮,又對著韓書儀面無表情的說道:「韓侍中,請吧。」
韓書儀看到薔薇失魂落魄的望著流光離去的方向,張口想說什麼,可礙著徐素秋在此,終於什麼都沒有說,只對著薔薇施了一禮,就轉身跟著徐素秋向門口走去。
一時間,偌大的空地之上只剩下薔薇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中央,一陣寒風吹來,薔薇只覺得周身上下,侵入骨髓的冷。
此後的幾天,薔薇連流光的影子都沒有看見,一直趕也趕不走非要賴在她房中過夜的人,現在不用趕,居然就走的人影都不見。
薔薇試著去流光住的地方找過他幾次,卻都被侍衛客客氣氣的擋了回去。
薔薇如今才知道,原來靖王府是如此的大,大到即使同在一棟宅子里,卻連見個面,都是如此的艱難。
「啟稟王妃,王爺今兒一早就出了軒光閣,至於具體去了哪裡,屬下也不知道。」侍衛看著這個降尊紆貴幾次三番前來找王爺的王妃,心裡不由有點同情,這應當是連著第五天了吧,每天都來這裡問一聲,也不糾纏,只要說一聲王爺不在,就會帶著人自行迴轉。
其實王爺到底在不在,誰都是心裡有數,可是他不想見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恐怕都沒有辦法越過軒光閣這道門坎一步。
聽著庭院中隱隱傳來傅雪嬌膩著聲叫的「表哥表哥」的聲音,薔薇輕笑一下,對著門口的侍衛說道:「有勞了。」
然後轉過身,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慢慢的往迴轉。
侍衛看著薔薇的背影,心裡頭暗自忖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那天薔薇為了避嫌,特地帶著韓書儀站在西院的空曠處說話,旁人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可卻可以看得到他們的動作。也正因為如此,韓書儀以手撫她唇瓣還有後來她倒在韓書儀懷中還發生那種意外的事情,在在都被府中值崗的侍衛丫環小廝看了個清楚,就更不用說徐素秋的全程監視了。
這些東西添油加醋的往流光那裡一傳,不定被說成什麼樣子。流光會如此生氣,也不是沒有原因。
一路慢慢走過,只見路過的丫頭小廝無不看著她眼光怪異,雖然當著面嘴上不說,可是薔薇一走過,卻是隱隱的聽到身後傳來不斷水性楊花,不守婦道,以及諸如此類的詞語。
心裡忽然煩悶的不行,開口向著春枝問道:「我聽說府里有一片薔薇花海?」
當初徐素秋撥給她兩個丫頭,一個春枝,一個冬梅,那冬梅膽小懦弱,什麼事情都是唯唯諾諾的,倒是這個春枝,還有些主意,人也機靈。
春枝聽到薔薇問她,連忙回道:「回王妃,是有一片薔薇花海來著,只是現在都十二月了,那花海怕是早就己經枯萎了。」
「帶我過去看看。」薔薇淡聲吩咐。
她自進了這靖王府後,從來都是安分守己,什麼地方也沒有亂走過,久己聽聞流光的府邸里有一片京都聞名的薔薇花海,竟也是從來都沒有看到過。
此時煩悶之下,居然突發奇想,只想去那裡走一走。
春枝聽到薔薇的命令雖然有些詫異,卻仍是低頭說道:「王妃請這邊走。」
說著話,微微對冬梅使了個眼色,冬梅立即落後兩步,低聲對經過的一個侍女說了句什麼,這才又大步跟了上來。
薔薇知道她們這是在著人去向徐素秋將自己的行蹤報備,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在春枝的帶路下,不緊不慢的向著東院走去。
靖王府本就佔地極大,薔薇足足走了有將近一刻鐘才由西院走到東院。
春枝引著薔薇向花海的方向走去,行經一座修飾豪華的院落之前時,院落的門忽然轟的一聲向內打開,嚇了薔薇幾人一跳。
薔薇下意識的向門內看去,只見一個女子面容明艷,披一件雪貂大氅亭亭的立在門內,望著薔薇似笑非笑。她的身後,一個小侍女含身而立,一副極為恭敬的樣子。
薔薇猛的上前兩步,「公主」二字幾乎脫口而出。
然而還沒有奔到門跟前,己經被門前的兩個健碩婢女伸手攔住,冷冷說道:「王爺有令,沒有王爺手令,泌香園不許任何人進入,王妃有什麼話,就在門口說吧。」
薔薇嘴唇幾抖,強迫自己硬生生咽下「公主」兩個字,顫著聲音叫道:「初……初五。」
蓮華站在門內,氣色紅潤,精神也不錯,顯然這些日子以來,流光並沒有虧待了她。聽到薔薇叫自己,蓮華唇邊綻開一抹嘲諷的笑容,捏著聲音說道:「喲,原來王妃還記得我呢,我還以為王妃一旦做了王妃,就會把以前的故人都忘個乾淨呢。」
「初五!」薔薇激動之下,又想上前,卻被兩個健婢牢牢的攔在了門外。
蓮華站在門內幾步,看到薔薇的樣子,也並不上前,只是側轉頭對著身後的暖兒說道:「我聽說王妃最近很出名,做了件我們都不敢做的事情,哎,是什麼事情來著?我記性不太好,居然忘記了。」
「回初五姑娘,是大庭廣眾之下,與男人親親我我。」暖兒恭聲回應。
「哎呀,這算什麼事情啊?」蓮華皺著眉頭訓斥暖兒:「王妃與靖王伉儷情深,就算當著眾人的面親密一點,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
「回初五姑娘,可是王妃與之親親我我的那個男人,並不是靖王!」
「什麼?」蓮華面上猛的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吧?王妃向來忠貞不二,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周圍猛的起了一陣鬨笑之聲,不僅蓮華笑,暖兒笑,就連庭院中的其他仆婢,也都鄙夷的望著薔薇,笑的肆無忌憚。
薔薇的嘴唇咬了又咬,蓮華雖然在笑,可是看向她的眼睛里,卻連一盯點的笑意都找不到,那裡有的,只是無盡的冷意,比地上的冰雪還要冷。
「初五!」薔薇猛的出聲,聲音尖銳刺耳,竟是生生的打斷了在場之人的笑意。
平穩一下情緒,薔薇調整了聲音,望著蓮華一字一字的說道:「我答應你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蓮華緊緊的盯著薔薇的眼睛,薔薇並不躲閃,亦是目光深沉的回望著她。
許多年前的那個誓言幾乎同時回蕩在二人的心底:
我薔薇發誓!
我的命是蓮華的,我永遠不會背叛蓮華!
如違此誓!
叫我飄零一生,孤獨終老!
周圍忽然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周圍的人群都靜靜的望著無聲對視的兩個女子,幾乎所有人心底都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兩人之間有一種氣場,除了她們二人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走進她們的世界。
看門的婢女驟然覺得有些害怕起來,雖然王爺和徐嬤嬤吩咐過的,只要這個初五姑娘不走出這個院子,其他的要求可以盡量滿足她一下。
可是如今的這種情況卻令她們覺得,即使初五沒有走出這個院子,即使她和王妃之間沒有說任何話,可是她們之間所傳達的東西,卻己經委實太多太多。
手忙腳亂的開始關門,一個婢女大聲喝道:「今天開門的時間己經夠長的了,不能再開了,關門關門!」
門軸發出咯吱一聲輕響,精美的紅漆大門在薔薇眼前快速合攏,幾乎只是瞬間,就要將她和蓮華再次隔斷在大門兩端。
然而,就在大門馬上就要合攏的前一瞬間,蓮華忽然對著她大聲喊道:「你最好真的記得,一輩子也不要忘記!」
伴隨著蓮華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紅漆的大門轟然合攏,震的周邊的積雪都筱筱下落。
薔薇下意識的想要搶上前去,她與蓮華己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面,久到她幾乎以為,她們今天的見面,不過是場幻覺。
然而她最終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她知道,就算搶上前去,她也不可能扣開那扇厚重的大門,將蓮華從裡面救出來。
所以她只是靜靜的站著,靜靜的思索。
她的命是蓮華的,她永遠也不會背叛蓮華。
可是,她還能為蓮華做些什麼?
也許,平平安安的把她交在衛澤手裡,己經是她所能為蓮華做的,最後一件事。
春枝看著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薔薇,小心的問道:「王妃,還要去賞花么?」
薔薇心神一動,猛的從自己的思緒里驚醒,看了一眼春枝,淡著聲音說道:「去。為什麼不去。」
蓮華所住的院子之所以叫泌香園,就是因為這園子靠近那一片薔薇花海,能夠整日泌入芳香之中的緣故。
從泌香園又往前走了一小會兒,眼前赫然出現一大塊空地,俱被白雪蓋的滿滿,在周圍樹木掩映的反襯之下,這一大片空地顯得突兀至極。
春枝指著這片空地說道:「回王妃,這裡就是薔薇花海所在的位置,只是現在己是隆冬,花兒都枯死了,所以府里的園丁把枯枝都鏟了去,等來年再種。」
「枯死了?」薔薇無意識的重複著春枝的話,目光望著這一片光禿禿的空地,心內忽然一陣悲涼猛的泛上。
這一片花海,以她為名,卻又彷彿與她,從無關聯。
她到來時,它們開的繁花盛景,可是等到她想見時,卻只余滿目蒼涼。
以她為名的花,她卻是連見上一面,都是不能。
薔薇忽然想笑,非常非常想笑。
原來連老天,都不再給她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