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言

  聽到韓書儀說追殺自己的人果然是那些女子,薔薇心中疑惑不由更甚,看著韓書儀問道:「那些女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三番五次的行此刺殺之事?韓大人又與她們有什麼過節,上一次竟然被她們追殺的如此之緊?」


  薔薇這幾句話說的己是有些不客氣了,言語間將韓書儀上次的狼狽說了個十分。


  韓書儀聞言倒是沒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只凝著眉說道:「下官也想知道她們究竟是些什麼人。」


  「難道韓侍中也不知道?」


  「不知道。」韓書儀搖搖頭,又接著說道:「據下官所知,這股勢力是最近才出現在嵐歌城中的,實不相瞞,她們與韓家多少有些勾結,上次王妃看到的那封信,就是韓家希望她們幫忙送出去。」


  「你是說,這些人是韓充找來……」一語未竟,看到韓書儀臉上的尷尬表情,這才想起韓書儀也是韓家人,韓充正是他的祖父,不由也有些訕訕,低聲說道:「韓侍中,我不是故意的,我……」


  「王妃不必介懷。」韓書儀輕輕擺了擺手:「家門行此不敬之事,韓書儀不能越眾而出以身相阻,心中己是羞愧,又怎麼能阻得人說?就算王妃不說,其他人也是要說的。」


  「韓侍中不盲從家族決定,一片公忠體國之心,皇上和眾人也必是看得見的。」聽韓書儀話中有蕭索之意,薔薇連忙出言安慰。


  韓書儀聞言笑了一下,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抬頭又說道:「這股勢力極為神秘,雖然和韓家有些勾結,但似乎又並不把寶全部押在韓家身上,而是和朝中的其他勢力暗中也有來往。偏這些人行事極為詭秘,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聚會之地也隱秘非常,從來沒有人知道。


  下官雖然不才,卻也知道若是任這股勢力在京中橫行,必然會給朝雲帶來極大的危險,因此上一次韓家與其中一個女子接頭之時,我便伏伺在側,在那女子轉身離開的時候,悄悄的綴在了後面,本想藉此查出她們的落腳之處,然後通報有司一網打盡,可誰知學藝不精,竟被她的同夥發現,無奈之下,下官只得鋌而走險,現身搶了那封書信,但卻也因此被她們追殺,之後的事情,就是王妃所知道的了。」


  「原來如此。」薔薇微微沉吟,又開口問道:「依韓侍中所說,沒有人見過她們的真面目,可是韓侍中方才又說親眼見到兇手,這又何解?」


  「下官雖然不曾見過她們的長相,可是韓家幾次與她們接頭,所來的都是同一個人,下官縱然沒有見過她長的什麼樣子,對她的身形和步態,卻總是有印象的。


  下官在太後宮中回事的時候,有個宮女前來為我奉茶,那宮女剛走了幾步,我就覺得非常熟悉,只是當時並沒有在意。可是當我回完了事出了廣寧宮的時候,恰好看到那宮女奉了太后的命出宮辦事,也許是因為心急不及掩飾,步履間很是矯健,明顯是有武功在身,宮中宮女如何會有武藝在身?這讓下官不得不起疑心,因此仔細觀察那宮女,可是這一觀察,下官便猛的認出,這宮女就是幾次前來與韓家接頭之人。」


  「什麼?」薔薇猛的驚呼,若是按韓書儀所說,那女子是太後身邊的人,那難道今天來刺殺自己和小麟子,竟是太後主使?


  猛的沉下臉來,薔薇冷聲說道:「韓侍中,事關重大,你可要慎言!」


  韓書儀面上現出一絲苦笑,淡聲說道:「王妃,若非書儀認出那人並暗中跟蹤,又怎麼能恰好出現在此地,並且救了王妃?」


  薔薇一愕,韓書儀己經接著說道:「王妃剛入草灘之時,許是心急,並未好好掩飾痕迹,因此給那些人留下了方向線索,若不是書儀用一隻受傷的兔子混淆視線,又怎麼能將她們引的遠離王妃所在的方向?」


  薔薇略略思索,記得方才果然是有人輕叫了一聲之後,搜索便偏離了自己的方向,不由立時對韓書儀的話信了幾分。


  韓書儀又接著說道:「下官猜想她們搜不到王妃必然會用火攻,也料定王妃必然下水躲避。下官雖然有心救王妃,可是以下官一人之力,斷然無法對抗她們那麼多人,下官送了性命事小,可若是因此而讓王妃和三皇子陷入險境,下官就百死莫辭了。


  無奈之下,下官只好先行泅水到對岸等待時機,只望在王妃下水之後,能夠立刻救起王妃。怎料那些人狡猾非常,不僅將火引到了對岸,甚至還在旁邊守了好一段時候,下官自身難保,只好也沒入水中隨水下流,直到飄出好一段距離,才敢靠岸並沿岸搜尋王妃和三皇子的蹤影,好在王妃水性精良,三皇子也吉人天相,總算讓下官在王妃和三皇子沒頂之前,救起了二位,否則的話……」


  韓書儀搖搖頭,顯是不敢想像那種後果。


  「韓侍中救命之恩,本王妃沒齒不忘!」薔薇突然起身對著韓書儀施了一禮,誠懇的說道:「方才對韓侍中多有懷疑,只因事關重大,還請韓侍中見諒!」


  「下官愧不敢當!」韓書儀連忙起身還禮:「王妃心思機敏,臨危不亂,昏迷之際仍緊抱三皇子絕不鬆手,只這一份關愛之心,己足以讓下官欽佩。」


  二人客氣幾句,再次坐下的時候,薔薇對於韓書儀己是又多了幾分信任。畢竟此次刺殺的幕後主使如果真的是韓太后,那麼不論她要殺的是自己還是三皇子,都必然有她非這麼做不可的原因,韓書儀身為韓家之人,如果真的與韓太后沆瀣一氣,就斷然沒有出手救自己的理由,而且,還是幾次三番如此。


  坐定之後,薔薇再次開口,語氣中己是有了幾分商量的意味:「按韓侍中所說,那女子從太後宮中出來,那麼此次襲擊,極有可能是太後主使?」


  韓書儀面色一暗,卻是無可奈何的應道:「當是如此。」


  「那麼依韓侍中所見,此次襲擊的目標,究竟是我,還是三皇子?」


  韓書儀苦笑:「以王妃如此聰敏靈慧,又怎會猜不到?」


  薔薇目光一動,緊逼問道:「這麼說來,太后的目的果然是三皇子?」


  「不錯,王妃不過是遭池魚之殃。」


  「可這又是為何?三皇子是太后苦心找來,如果不是太后,這世間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三皇子的存在,而且太后費盡心機將三皇子認進天家,必然大有深意,為何卻又要親手將他置於死地?」


  「王妃知道太后尋三皇子來大有深意。」


  「難道不是?」


  「有何深意?」


  「取而代之!」


  韓書儀望著薔薇,緩緩搖頭,慢聲說道:「王妃雖然聰慧,卻是太過善良,低估了一個人的野心和慾望。」


  「韓侍中究竟什麼意思?」薔薇心頭驀然滑過一個極危險的念頭,卻竟然一時抓不住。


  韓書儀目光凝重的望著薔薇,極慢極慢的說道:「太后的目的雖然的確是取而代之,可是這代替之人,卻並非三皇子。」


  「什麼?」薔薇豁然站起,不可置信的望著韓書儀,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太後身為一個女子,怎麼,怎麼能……」


  「為何不能?」韓書儀並沒薔薇那般大驚小怪,淡淡說道:「自雲皇八歲以太子身份輔政之日起,太后這人後之人做的時間還不夠久么?就算如今想要坐到台前來,也不過是車到山前,船到橋頭,自然而然的想法而已。」


  「可是……」薔薇緩緩的坐下來,思維一時仍有些轉不過彎,女子臨朝,這當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努力讓自己的大腦保持運轉,薔薇沉吟著問道:「既然如此,那太后又何苦一定要找三皇子回來?」


  「我雖猜的不全,不過,至少也有兩個原因。」


  「願聞其詳!」


  「其一自然是掩人耳目,如果連王妃如此聰慧之人都認為太后只是想要使三皇子坐上雲皇的位置,然後繼續在幕後發號施令,那估計天下己經沒有人會不這麼想,雲皇和靖王,自然也不例外,這樣一來,他們縱然有所布置,針對的方向也早己偏差。」


  「另一個原因呢?」


  「另一個原因?」韓書儀沉默了下,似乎是在猶豫,終於還是張口說道:「雲皇即位以來,除去剛親政時與太后頂撞,導致死了數個大臣之外,基本上可算是有功無過,此次一力支持靖王平定赤焰,收復十胡,更是使得雲皇聲威高漲,民望極高。在這種情況下,要說什麼取而代之,談何容易?」


  「所以……」


  「所以太后迫切的需要一些事情,能夠打擊雲皇的威信。王妃久在靖王府,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想必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各地屢屢傳來奏報,不是冬汛泛濫,民不聊生,就是大雪肆虐,凍死無數,更有幾縣奏報說,當地出了怪獸,以食人為生,數次派兵圍剿,不僅沒有制伏怪獸,反被吃去了不少。


  朝中一些臣子在上峰的授意之下,說這些天降異兆,都是因為雲皇不思上天有好生之德,輕動刀兵所至,再加上通天河一戰,我朝雲兵士盡殺夫余兩萬精壯男子,當時當作軍功報了回來,此時被有心人刻意宣傳,卻只讓人覺得手段殘忍,凶暴殘虐。靖王與雲皇通力合作,創下的大好形式在這些流言之下,雖不說毀棄殆盡,卻也是所剩無幾,再加上太后暗中施壓,己有一些臣子上了摺子,逼迫雲皇下罪己詔,以求上天原諒。」


  薔薇目瞪口呆的聽著韓書儀說這些事情,自從赤焰回到嵐歌以來,流光一直賦閑在家,雖然名義上說是放假,可任誰都知道,這是無形中剝奪了靖王的軍權。可雖然是被奪了權,以流光在嵐歌的勢力,也斷不可能對朝中動向一無所聞,平日里看著流光一派清閑的模樣,薔薇萬萬想不到,朝中的情勢,竟然己經惡化至斯。


  韓書儀己是接著又講了下去:「現在太后對雲皇的各種打擊都己經積累到了一定的和度,這種時候,只需要有一件事情重重一擊,雲皇的威望一定會瞬間就跌落谷底,而所有的事情之中,最合乎眾人猜測,也最能夠對雲皇威望造成打擊的事情,無過於……」


  「弒、弟!」


  這兩個字不是韓書儀所說,而是由薔薇一字一字說出,她本以為流光得勝歸來,雲皇的地位穩如泰山,就算太後有什麼動作,也必不至於威脅到雲皇的位置,可她想的畢竟還是太天真,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就算自幼在宮中長大,又怎麼能比的上一輩子浸淫在後宮權謀鬥爭中的太后?


  僅僅一兩個月的光景,雲皇和流光的優勢不僅蕩然無從,還陷入了如此詭秘的陰謀之中,這如何不讓人驚心?


  如果此次小麟子真的被殺,太后只需略施小計,隨便放出一點風聲,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讓人們以為此次刺殺事件是在雲皇的授意下進行,小麟子雖然年紀幼小,又表現的糊裡糊塗的樣子,可怎麼也是天家血脈,是有可能威脅到雲皇王位的人。


  皇位鬥爭歷來慘酷,弒兄殺弟早己不是新聞,這種說法極易取得百姓的信任,而一旦百姓信了這種說法,那流夜的皇位必將岌岌可危!

  一時間不由后怕不己,卻又暗自慶幸,幸好自己與小麟子頗為投緣,雖然本心只是為了保小麟子一命,可是無意之中,竟然擊破了太后如此險惡的陰謀。


  看到薔薇說出那兩個字之後就一直低頭深思,韓書儀並沒有打擾她,待她想了一段時間,轉了轉眼珠,估計她己經差不多想明白的時候,韓書儀才再次開口說道:「王妃,人生下來必然有死,這是人生的規律,不可違逆,可有的時候,這種生死是可以被操縱的,他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個時候,就只是為了在恰當的情境之下死去,只有他死了,對於把他放在這裡的人而言,他存在的價值,才能被真正的凸顯出來。王妃宅心仁厚,希望以一己之力庇護之,可是王妃可有想過,王妃真的庇護得了么?」


  薔薇目光一暗,卻裝作不懂的問道:「韓侍中什麼意思?」


  韓書儀面色凝重,也並不在意薔薇的故意裝傻,盡責的解釋道:「既然有些人註定要死,這一次不死,就必然還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還有下下一次,王妃護得了一次,難道護得了次次?護得了一時,難道還護得了一世?」


  薔薇的目光更為暗淡,轉頭微微看了一眼說不清是在昏迷還是熟睡中的小麟子,咬咬嘴唇說道:「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能護一次,我便要護一次。」


  韓書儀眸光一沉,也轉頭去看向旁邊的小麟子,山洞中久久無話,一直到外面肆虐的雨聲漸漸輕悄下來,韓書儀才用一種薔薇從沒見過的鄭重說道:「王妃,請恕下官不敬,下官為王妃著想,要說幾句王妃必然不喜歡聽的話了。」


  薔薇眸光一閃,轉過頭來望著韓書儀,情不自禁也鄭重起來,認真的說道:「韓侍中請講。」


  韓書儀靜靜的望著薔薇,猶豫很久,終於才輕輕開口說道:「王妃難道沒有想過,也許三皇子死了,對於靖王而言,其實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你說什麼?」薔薇猛的輕喝,聽了韓書儀方才的話之後,她幾乎要以為韓書儀與自己是同一陣線之上的人,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韓書儀並不為薔薇的反應所動,保持著一費的冷靜,緩緩說道:「此次三皇子未死,而其餘各項準備工作卻並未停止,在太后決定最終動手之前,如果她萬一沒有時間再次刺殺三皇子,那麼誰都不能排除太后真的會借三皇子的身份將雲皇取而代之的可能。


  無論三皇子死與不死,都己經必然成為對雲皇的巨大威脅。如果這一次三皇子真的死了,王妃大可以一力作證,說是原來靖王平定的江湖勢力來尋私仇,這樣,所有人都會把三皇子之死歸咎於意外,有王妃作證,也沒有人有膽子敢把三皇子之死和皇上扯上關係,這樣一來,無形中就為雲皇解決了天大的難題,而以靖王和雲皇的手足情深,幫了雲皇就是幫了靖王,所以說,如果三皇子死了,對於靖王,豈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放肆!」薔薇猛的站起身,怒目望向韓書儀:「韓侍中,本王妃當你是忠厚之人,這才願與你多方攀談,可你若再說此刺殺天家血脈的叛逆之言,就莫要怪本王妃不客氣了。」


  韓書儀長長的眼睫向下垂了一垂,淡聲說道:「下官失禮,還請王妃見諒。只是下官早就說過,下官的這些話會惹王妃生氣,也早就說過,下官的這些話,俱是為王妃著想。下官言盡於此,過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以後都絕不會再提起,至於王妃怎麼想怎麼做,那是王妃的事情,下官不會,也無權做任何干涉。如果王妃真的不喜歡下官這些話,就請當下官從來沒有說過吧。」


  說完話,伸手添了幾根柴禾進去,竟然真的就再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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