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

  氣氛壓抑的令人有些微的窒息之感,甬道一如來時,黑暗,沉寂,如豆的燈火明滅閃爍,左右搖擺,帶路的人沉默依然,只步履之間,更多了幾分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短的多,只走了一小會兒,那人伸手在牆壁上一摸,輕微的機關發動聲之後,前上方的頭頂露出窄窄的一扇天窗,依舊是把薔薇讓在前面,二人拾級而上。


  然而薔薇出了秘道之後,那個人卻並不完全上來,只站在出口的台階上,目光清冷的望著薔薇,手上的燈火照在惡鬼面具上,尤其的猙獰可怖。


  薔薇站在原地不動,她能感覺得到,那個人正在打量自己,似乎是在心底做著最後的評判。


  許久,那人忽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彷彿心底失望己極。


  薔薇再也忍受不住,向著那人的方向邁了一步,小聲卻快速的問道:「閣下到底是不是慕容家的朋友,如果不是,為何約我來此地?如果是,又為何一語不發?」


  「是與不是都和小姐沒有關係,這裡不歡迎你,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那人終於出了聲,聲音又嘶啞又乾澀,說了這一句話后,伸手將一樣東西向薔薇扔去,然後竟似是再不願與薔薇交談,轉身就往地道中退去。


  薔薇下意識的伸手接過,入手熟悉的觸感讓她立時知道,這正是自己之前放在靈堂暗閣中那把通體漆黑如墨的匕首。


  「你別走!」薔薇用力攥緊匕首,猛的撲上前去,想要抓住那人的衣服。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了那麼一兩個可能和慕容家有關係的人,怎麼能什麼也不是說就這麼讓他走掉?


  那人看也不看薔薇,隨手揮袖一拂,薔薇只覺身前突然一股大力傳來,前撲的身體仿如碰到了無形的屏障一般,猛的向後摔去。


  身體重重的撞在供桌之上又向前彈出,薔薇手腳並用的向前爬了兩步,神情猙獰,幾乎是嘶吼著喊道:「你什麼這麼對我?我是慕容家的子孫,你等在這裡,難道不就是為了等我么?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那人停下身子,慢慢的轉過來,看了一眼薔薇,眼中的神色似是悲憫又似是自嘲,諷刺的重複了一遍薔薇的話:「慕容家的子孫?呵呵,小姐真會說笑?慕容家哪還有什麼子孫?慕容家的子孫,早在三十年前,就己經都死絕了。」


  「你胡說!」薔薇凄厲的吼道:「你憑什麼說慕容家的子孫都死絕了?我明明就還在這裡,我就是慕容家的子孫!如果慕容家的子孫都死絕了,那我是什麼?我算是什麼?」


  那個人靜默了一下,再次開腔的時候,卻並沒有回答薔薇的問話,而是用一種和剛才一樣的語氣說道:「這裡不歡迎你,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說完話,再次轉身往地道里走去。


  「你站住!」薔薇爬起來又想去拉那個人的衣角,怎麼可能,她期待了那麼久,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換來的就是這麼一個結果?這讓她怎麼能甘心?

  手還沒有碰到那人的衣角,己經再次被一陣勁風掃的向後連滾了幾圈,那人這次頭也不回,只是步伐穩定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眼淚忽然嘩的一下破眶而出,薔薇往前爬了幾步,幾乎是哀求的叫道:「你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我是慕容家的子孫,我真的是……」


  然而那人侊若未聞,只按著自己的節奏,一步步的向下走去。


  「慕容家徽在哪裡?」薔薇猛然大聲叫道:「就算你不信我是慕容家的子孫,至少告訴我,家徽,慕容家徽在哪裡?」


  那人的身影微微一停,沉著聲音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有了慕容家徽,我就可以解開冠軍堡的秘密,就可以查出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看到那個人似乎對自己的話有所動容,薔薇心下大喜,連忙爬跪起來快速的說道。


  然而那個身影僅是停頓了那麼一下下,就繼續往下走去,口中淡漠的說道:「我不知道。不過當年負責抄慕容家的官員,是當今大理寺卿韓充,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麼多。」


  一邊說,一邊繼續向下走,最後一個字說完,也恰好傳來機關發動的聲音,之前露在地上的洞口緩緩合攏,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薔薇怔怔的愣在原地,身上方才被撞到的地方現在才感覺出疼來,背部一陣刺痛,幾乎將要將整個胸腔都壓扁似的。


  臉上涼涼的,是淚水由滾燙而趨於冰點,薔薇呆坐在地上,忽然覺得此生實在是個多餘的人,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歸宿,也沒有一個人,肯完完全全的接納她。


  楚煜只要她的聰明懂事,蓮華只要她的全心全意,流光只要她的那一片小女兒情態和對他有用的東西,而慕容家,她心心念念視為根視為源的地方,竟連一個理由都沒有,說不要她,就不要她。


  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地下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與此同時,彷彿整個靈堂都猛的震動了一下。


  薔薇先是一驚,既而瞬間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


  她曾在書上看到過的,有許多的達官貴人建造墓室,為了防止外人來偷,都會在墓穴門口處置上一塊斷龍石,那種石塊極大極沉重,待人安葬完畢,工匠退出的時候,就發動吊著斷龍石的機關,將墓穴永久封死,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輕入一步。


  這樣的機關,在許多不為人知的地穴秘道中也有,就比如說旭日城中赤焰皇宮裡的秘道,就也有這樣一道防衛,蓮華還特地跟她講過。


  聽到這一聲,薔薇先是一怔,然後猛的撲到方才秘道口的地方,死命的捶打著那塊方磚,然後又去供桌后剛才那人摸過的地方,不住的翻找摸索,一邊找,一邊拚命的掉眼淚,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我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不要我……」


  纖長的手指在每一塊青磚的縫隙里摳過,用力就彷彿根本不知道疼一樣,指甲被折斷,裂開,又從指縫中滲出紅紅的血水,將青色的磚面都染成一片血紅。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無論薔薇再怎麼努力尋找,都再也聽不到任何機關發動時那種輕微的咔咔之聲。


  沒有任何理由,那些人竟然連唯一可以聯絡到他們的方法,地點,都完完全全的切斷。


  不死心的將供桌后每一塊磚都摸過三四遍,終於頹然的靠著牆坐倒在地上,望著暗夜中影影幢幢的無數牌位,心灰意冷之下,薔薇唇邊忽然彎起一抹笑意,她輕輕的問道:「不是要我幫你們洗清冤屈么?那你們為什麼不要我?吶?你們為什麼不要我?」


  又坐了一會兒,猛然驚覺到時間己是不早,要是再不回去,恐怕會連累到樂池。


  用力揉了揉臉,將因為淚痕風乾而顯得有些緊繃的皮膚舒緩一下,薔薇站起身子,強自穩下心神,快步跨出靈堂。


  一隻腳邁出靈堂門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遲疑了一下,邁出這裡,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


  她原以為那麼深那麼緊密的牽絆,原來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可笑。


  終是一狠心,頭也不回的跨出門檻,沒入茫茫夜色之中。


  一路直向著院牆處的暗門奔去,眼看就要奔到近前的時候,忽然看到那院牆竟然無聲無息的滑開,透出外面淡淡的光線。光線中,一道纖細的身影急急忙忙的由裡面鑽過,因過太過慌亂,還撞到了邊上的磚石,發出輕微的呼痛聲。


  看到眼前的情景,薔薇只覺的渾身上下一個激靈,連每一個細胞都警覺起來:那個人是誰?怎麼會三更半夜出現在傳聞中鬧鬼的慕容府?看她走的那麼慌急的樣子,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腦海中近乎條件反射一樣閃過一個念頭:不能讓那個人輕易離開,絕不能!


  她必須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如果那個人真的聽到了自己和鬼面人的對話,那麼她就——必須死!


  念頭閃過,腳下下意識的就加快了步伐,幾步奔到院牆邊,一手掀動機關,游魚一般竄了出去。


  一探出身子,就看到前方約摸二十餘步的地方,一個女子穿著寬大的宮裝羅裙,正埋著頭拎著裙角沒命的向前跑。


  薔薇也無暇多想,腳下發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追去。


  昏暗的夜色,幽靜的小巷,兩個女子一前一後,俱是沒命的奔跑,衣袂帶過輕微的風聲,更襯的二人的呼吸聲格外的粗重。


  那個女子顯然發覺身後有人追來,不由心下焦急,越發將身體里所有的潛力都調動出來,掙命一般的向前奔掠。


  薔薇幼時好歹學過一些粗疏武藝,身手也更靈敏一些,不多時,便己逐漸逼近前面奔逃的那個人。


  「站住!」眼看著與那人只差一個身位,薔薇發出一聲輕喝,下意識的將匕首由袖中撤在手中,然後腳下使力,用盡全力往那人身上撲去。


  那人跑了這多時,早己力竭,又怎麼架得住薔薇一撲,膝蓋一軟就滾倒在地。


  薔薇身上剩下的力氣其實也不多,卻拼盡最後一口氣,用力將那人扭絞在身下,一手卡住那人的咽喉,另一手高高舉起,然而就在要紮下的那一瞬間,卻突然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不由一聲驚叫:「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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