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
傅雪嬌哭著奔出流光的書房,心中又驚又怕又羞又急,慌亂中也不辯方向,只沒頭沒腦的亂闖,縱然有僕婦小廝看了心裡奇怪,礙著她郡主的身份,卻也無人敢多說一句。
傅雪嬌奔了一陣子停下來,抬頭四望,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竟然奔到西院里來。想到那個赤焰公主就住西院里,心中頓時又是一委屈。
想當初她剛救了流光的時候,二人之間是多麼和諧融洽,只怪自己當時太年少,言語舉動間總是不是肯認輸,又多提了幾次自己救他的事情,就惹惱了他。
後來雖然聽了太后提點,知道男子最討厭別人挾恩自傲,有心去改的時候,卻早己失了流光的心,再也回不到從前。
躲在一株大樹的後面越想越是覺得心下悲哀,默默的哭了一會兒,眼淚流的差不多,正想要轉身回房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黑影悄沒聲息順著院牆根快速飄過。
女子對情敵的敏感度往往驚人的準確,雖然薔薇全身上下都被一襲大斗篷包裹著,可僅是這麼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形,還是讓傅雪嬌一眼認出了她。
這麼晚了,她要到哪裡去?難道竟是出去會情郎?
表哥對她這般好,她竟然還有別的人,真是不要臉。
以傅雪嬌的智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薔薇是不是有什麼姦情。然而饒是她再笨,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之後也知道不太可能。
薔薇來嵐歌不到兩個月,除了宴會上那次之外又一直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想找姦情恐怕都不容易。
思緒電轉,傅雪嬌猛的想到了一個極嚴重的可能性,這個女子畢竟是赤焰的公主,她這個時候偷偷摸摸的出去,難道竟然是去聯絡赤焰的人,想要在嵐歌作亂?
這個念頭一出來,傅雪嬌不由全身突的打了一個機靈,連剛才在流光那裡碰了釘子的事情都忘記。
一般人遇到這事,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去通報流光,然後讓靖王處置。
可傅雪嬌也實在是被妒忌蒙了心,腦中想到這個可能之後,竟然有些幸災樂禍的想:如果我能抓到她通敵的證據,然後拿到表哥面前,表哥就一定不會再被那個女子的一張臉迷惑,對我也會刮目相看。
一念及此,傅雪嬌想也沒想就跟了上去,遠遠的綴在薔薇的後面。然而她也沒想一想,若是薔薇真的是去聯絡赤焰的勢力通敵,以她這麼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身份,又能做得了什麼。
到了角門附近,遠遠就看見門外一盞紅色的氣死風燈,在黑夜裡格外的耀眼。紅色燈光掩映下,薔薇披著大斗篷的身影快速穿門而出,那個小廝還小心的守望了一下周圍,確定沒什麼人才關上了房門回到自己值班的地方。
傅雪嬌想了想,四下一望,剛好看到不遠處有一根又短又粗的枯枝,可能是府中人運柴禾時不小心掉在這裡。
看見那東西,傅雪嬌心下大喜,撿了起來藏在身後,然後走到值班的地方大聲叫人。
樂池應聲而出,看到傅雪嬌臉就垮了下來,這個什麼郡主自從進了府以後,就跟蒼蠅一樣天天叮在流光身上,還有的沒的總是和薔薇做對,這讓樂池怎麼可能對她有好印象?
懶懶散散的站著不冷不熱的問道:「不知郡主深夜到此有何貴幹?」
傅雪嬌做出驚恐的樣子,一手背在背後,另一手指著自己來的方向說道:「我剛才從那邊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不……不會是鬼吧?你……你陪我去看看……」
樂池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卻也不疑有他,走上前幾步,往那個方向望了望,轉頭正要說話,冷不防傅雪嬌己經悄悄繞到他身後,舉起藏在手中的木棒,狠狠的對著樂池後腦敲下去……
將樂池癱軟的身體拖進值班房放好,幸好樂池身量矮,也不重,否則,若是換了個成年男人,只怕傅雪嬌還真不一定能搬得動。
慌忙開了門奔出去,正看到薔薇的寬大斗篷一閃,消失在街角處。
傅雪嬌拎起裙擺,忙不迭的追了過去……
眼看著天近二更,薔薇起了身,順利的摸出角門,趕向慕容府之前,也沒忘先繞個圈子。傅雪嬌雖然沒有習過武,身體笨重,但因為剛才一耽擱,和薔薇之間落下了好一段距離,今天夜色又暗,匆忙中,居然也沒發現。
到了慕容府前,用和上次一樣的方法由院牆處進去,又輕車熟路的趕到靈堂,待進了靈堂之後,只覺四下一片沉寂,與上次來時別無二致。
沒了那一層蒙蒙的月色,只有天光,擺放著無數牌位的靈堂就更顯出了幾分詭異。
薔薇縮縮脖子,看天色己然二更了,於是輕輕的叫道:「有人么?」
一點如豆燈光如鬼火般啪的突兀亮起,驚的薔薇身子一顫,猛的轉過頭去,卻又被自己看到的東西嚇的幾乎失聲驚叫起來。
燈光之下,薔薇只看到一個猙獰的鬼面,銅鈴大眼,口似血盆,怒目而視的瞪著她。
薔薇反應極快的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讓自己沒有失控的叫出聲來,定下心神,微弱的燈光搖曳下,己然看清那只是一個做工極逼真的面具,並不是真的鬼。
強自冷靜下來,找回自己的聲音,薔薇凝聲問道:「閣下可是慕容家的朋友?」
那人也不說話,舉著燈火走到供桌後面,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一按,薔薇正前方的地面上,也正是她上次跪下磕頭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個三尺見方的地洞,洞口處隱約可見有台階通連地下。
那人走到洞口邊,手一伸,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薔薇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當先一步,拾階而下。那人也隨後跟上,二人剛一置身於地洞之中,那洞口便嗖的一聲合攏,黑漆漆的地道之中,只有一點如豆的燈火左右搖擺,明明滅滅。
這地道入口處狹窄,只容一人勉強通過,可是越往裡走,反而越是寬廣,就如這甬道,足能容得下二人並排行走。
那人走在薔薇身側,用燭火為她照著路,卻是一言不發。
薔薇也不什麼都不問,只沉默的向前走著。
走了約摸一刻鐘左右,甬道到了盡頭,那人伸手又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一摸,一側的牆壁豁然而開,竟是間三丈見方的石室,石室中燃著盞跟身邊人手上差不多的微弱燈火,空無一物,然而最中央的地方,卻放著一個大大的浴桶,裡面的水還在氤氳的冒著熱氣,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薔薇正在納悶,只見石室門后的死角突然閃出一個人來,臉上也戴著張同樣的面具,只是身形較小,看樣子是個女子。
那女子伸手將薔薇往裡一讓,低聲說道:「慕容子孫,沐浴焚香,祭拜祖先。」
薔薇聞言不由微微一愕,他們能送進那封信去大概不容易,自己能出來更是不容易,本以為見到他們之後一定會多少知道一點當年的內情,怎麼見面第一件事卻是弄如此的虛禮?
然而那戴著面具的女孩子只是望著她,不做絲毫的解釋,而且看樣子,如果薔薇不照她說的話做,他們也根本不會告訴自己任何事情。
僅僅是稍微的猶疑一下,薔薇快速的為自己寬衣解帶,然後跨進那個浴桶中。
那個女孩子挽起袖子站在薔薇的身後,伸手將她一頭絲緞般的秀髮全數挽起,然後伸出指尖,如畫符一般在薔薇的左側肩頭不斷的打轉遊走,不知是她的體溫偏低,還是手上塗著什麼東西,薔薇只覺在肩背上遊走的那根手指帶著種奇特的清涼感,隨著被熱水泡開的毛孔,一滴一點的滲入到皮膚深處。
那個女孩子的手法很好,如果不是在這種陰森詭異的地方,又關係著自己極欲知道的慕容家的事情,薔薇想必會在她力度適中的手法下昏睡過去。
約摸半刻鐘左右的時間,那個女孩子停止了在薔薇肩背上的動作,聲調冰冷的說道:「起來吧。」
薔薇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不是讓自己沐浴焚香么?準備了這麼大的物事場面,卻偏偏又進行的這麼草率。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她深知自己是沒有任何說話的權力的,於是聽話的跨出浴桶,動作快速的撿起衣服穿上。
那個女孩子耐心的等她穿完,然後拉開門,將薔薇又讓回那個甬道中,然而在薔薇看不到的地方,她卻對著之前領薔薇過來的那個人輕輕的搖了搖頭。
那個人雖然戴著面具,但顯然在薔薇出來之前,極是期待這次沐浴焚香的結果,此刻看到那個女孩子搖頭,整個人的身體忍不住一跨,若不是甬道中昏暗的燈光讓薔薇看不太真切,她一定會看到,那個人的身體幅度極小的搖了幾搖,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樣子。
一語不發,持起那盞如豆的燈火,默默的轉身向來時的路上走去,薔薇有些愕然,想要問什麼,卻聽到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碰撞聲,轉頭一望,發現之前沐浴的房間早己消失不見,整個牆壁嚴絲合縫,彷彿根本不曾存在過那麼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