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懶驢克星
對方目光襲來的一瞬間,杜小草果斷閉上眼,拉著身邊的慕三和黑岬無聲倒退一丈遠,洛風比她更快一步,直接躲到邋遢老頭背後,若對方真的偷襲,竹上前輩背後才是最安全的位置。
杜小草也瞥了邋遢老頭一眼,一開始就藏著的疑惑已然分明,他與那婦人的邂逅必定不是偶然,租賃驢子給她也不是偶然,多半是看破了人家的跟腳,故意湊了這個熱鬧,希望不會惹出太大的麻煩,這少年連同他的常隨都不是善與之輩,也不像是善良之輩。
少年隔空盯了邋遢老頭一眼,卻沒有出手毀掉水光鏡,任由他們圍觀窺視,甚至沒有為難那頭作為“內應”的驢子。
杜小草心中警醒,懷疑這驢子也被動了手腳,這少年能把潛入家門的“蜂雀”抹掉某些記憶強塞某些記憶,一頭驢子本就頭腦愚鈍,有心之下它還能逃掉不成?
心中這麽想,目光就悄悄尋覓驢子的蹤影,很快就找到,不知何時回到磨道上,一圈一圈地拉磨,磨盤上扔著一個芥袋,袋口敞開,緩緩流淌出靈穀,隨著磨盤的轉動脫殼,露出晶瑩澄澈的內瓤。
杜小草跟這驢子廝混了許多日,對它的狡猾懶惰深有體會,能偷懶它絕不會主動幹活,自己進入磨道這種事,要麽是被唬住,在幹活和喪命之間從心,要麽就是腦子壞了,眼前場麵,兩者皆有可能,嚇壞了尚好,靈識被動了手腳就慘了。
水光鏡中,婦人對自己的遠遊歸來的兒子懲戒家中仆役十分訝異,心有靈犀地沒有多問,隻關心兒子在外吃了多少苦,眼淚簌簌,口中埋怨,話題不自由地就轉到她那個一去不回歸的丈夫身上,問少年這一趟遠行有沒有找到他,是被仇家羈押住了,還是被哪裏的小狐狸精絆住了腳。
少年歎息:“爹爹已經死了八年,離開咱們娘倆之後大半年就死了。”
婦人的埋怨戛然而止,眼淚都驚得不再流淌,像是沒聽懂兒子的話,怔怔看著他。
少年愈發無奈,再次重複之前的話:“父親出門去見故友,還沒走到地方,就被一夥人攔住,說他長得有神祗之相,先做一做他們的城隍——”
“你爹答應了?!他雖然笨也那麽傻,當城隍的必須是死人啊!”
“爹爹當然不答應,但沒用,甩開這些年沒多久,就遇到了災禍,身死道消,隻剩下白茫茫一簇魂魄,被那些人捉弄走了,若不聽話做城隍,就要捏碎他的殘魂,連轉世的機會都沒了,爹爹想著先敷衍住他們,慢慢地再給家裏傳信,城隍雖然是芝麻粒大的陰官,好歹也是官,能升遷,能交遊。”
少年語氣淡然,婦人也從震驚中回過神,認可丈夫的話有道理,事急從權,先做一做甚麽“陰官”,好過馬上就死了,哪怕是窮鄉僻壤的城隍,不能遠行,隻要有活人從自己地麵上路過,問明了目的地是雲瀾這邊,就能請人家幫忙帶個信,她和兒子知道了丈夫的去處,立馬趕過去也好,慢慢等著也好,都不會那麽心焦,何以耽擱了足足八年,才讓遠遊的兒子找到蹤跡!
夫人憤懣不滿:“他是不是在那邊找了狐狸精,山野精魅最喜歡攀附他們這種鍍金身的狗東西——”
“娘錯怪了爹爹,他不是那樣的人,這些年一直惦記著咱們,隻是運氣不好,他掌管的那片地方,慢說行人路人活人,連白骨都難見到一具,隻有遮天蔽日的沙漠,孩兒能找到他,也是機緣巧合,當時跟一支駝隊搭夥,駱駝背上馱著的都是好東西,被沙盜盯上窮追不舍,把駝隊追進了那片荒蕪的沙坑,剛進去就陷到地底,以為死定了,城隍……爹爹救了我們,認出了我。”
婦人聽得狐疑:“這麽巧?!”
“孩兒也覺得太巧,懷疑這是有人設局,不是針對咱們娘倆的,是針對爹爹的,把我弄到他眼前相認,之後再以我的性命要挾他做不願意做的事,你知道爹爹的脾氣,很是倔強,認準了的道理九頭牛都拉不回。”
婦人再次嚎啕哭罵。
杜小草聽得懂這個故事,聽不懂這故事背後的玄機,少年和他那位父親肯定是被什麽勢力設計了,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在旁人的掌控之中,分分離離都不能由著自己,包括眼前這場景,也透著詭譎。
她的目光落到少年身後的白袍常隨上,這常隨的道行跟腳始終霧裏看花,要麽太低不值一提,要麽深不可測遠超杜小草的見識,她直覺是後一種,是少年和父親相認後跟來監督他們母子的,少年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被邋遢老頭當做“眼線”的黑驢,確定無疑倒黴了,以它的道行和力氣,拉磨十天十夜也不會喘一口,現在才短短半個時辰,已經舉步維艱,鼻孔裏往外噴白煙。
哪怕累得不行了,四條腿還是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努力把芥袋中的靈穀皮磨掉,少年盯了它一眼,它立刻像受驚了的麻雀,掙命拖著磨盤往前奔。
這樣壓榨體能,後果很快顯露,深灰色的驢身上開始滴汗,落到地上之後,不是透明的汗滴,而是血滴。
杜小草驚得瞪大眼,推著邋遢老頭,讓他趕緊把驢子收回來。
邋遢老頭也惱了,舉起手邊的竹杖,對準驢頭砰砰敲了三下重的,然後又拍了拍酒葫蘆,對準水光鏡中的驢嘴猛灌了幾口酒水,嗆得黑驢咳咳了半天才回過神,迷怔地發現自己正在幫人拉磨,立刻扯著喉嚨啊呃怒叫,仗著牙口好,嘎嘣咬碎了身上的繩索,躲到一旁角落裏。
杜小草對著邋遢老頭翹起大拇指,惹得那白袍常隨隔空看過來,眾人也看他。
兩下裏僵持的時候,少年趁機扶著母親進入房間裏用膳,到了此地,眾人依然明白,他方才說給母親聽的那番話,固然是身邊常隨要求他說的,傾訴告誡之外,未嚐沒有利用院中突兀出現的水光鏡的意思,能在白袍常隨眼皮底下搗鬼的存在,絕非等閑之輩,兩虎相爭就給了兔子逃生的機會。
果然,白袍常隨被盯住。
大約是被邋遢老頭的竹杖震懾住,他沒有像對付門房、馬夫和菜丁那般暴躁,緩緩詰問邋遢老頭:“道友想插手閑事?”
“一生從不管閑事,是你先對我老人家的驢動手,人老了腿腳不利索,這頭驢就是我的兩隻腳,誰要傷你的腳,你會幹看著?”
白袍常隨對著比喻逗得陰笑:“如此說來,卻是我的不對,隻是這驢怎麽闖進這宅院裏來的?”
“囊中羞澀嘛,剛好這宅院中的婦人要跟我租賃驢子拉磨,我貪她的工錢就答應了。”
“驢屁股上的符咒——”
“都說了這驢是我老人家半條命,怕雇主虐待了它,不給吃它好料草,留了一手,誰知道你會闖進來,闖進來也沒啥,不該對我的‘半條命’下手,萬一被你弄壞了,我上哪兒再找這麽一頭乖順的驢子騎著?”
白袍常隨似是被說服,抬眼看了看對著一處陣眼又踢又咬的驢子,認可了邋遢老頭的理由,這樣一頭天賦異稟道法邪佞的驢子,確實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