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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這事沒完了

  慕三能聽明白邋遢老頭的暗示,他隻萬葉城中時,就是紈絝的最底層,動輒被欺負擠兌,太明白他們的歹毒心思。


  執掌小洞天的宗門長老們,隻想到了秘境中那些“好苗子”的天分,忘了這些好苗子的桀驁,遭了反噬。


  宗門的資源也有限,自己人還不夠分,勻到這些“秧苗”身上的本就有限,“自己人”這邊還十分厭煩,覺得是這些“秧苗”攤薄了自己應得的好處,磕磕碰碰,小嫌隙變成大仇恨,除非一方死翹翹,否則沒辦法收場。


  邋遢老頭口中的大宗門,顯然是敗給了昔年的“秧苗”。


  邋遢老頭手中的“古籍”,看著小小一本,實則是眾多靈氣充沛小洞天淬煉而成,“穩”最重要,“有用”其次,“公平”微不足道。


  慕三歎息:“從前聽帝姬念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覺得帝姬太傷感,原來不是帝姬傷感,是我見識少,人還不如草木,草木無知無覺,枯榮全憑節氣,我們這樣的生靈就不同了,會思考,就會煩惱,又沒辦法改變任何事,就像是被悶在一口棺材裏,很快就會窒息而死,最難受的不是蒙在鼓裏的那些生靈,而是知道自己生在棺材裏,很快就會死掉的生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一聲慘叫,慕三眉心的靈紋再次漣漪震蕩,比上一次來的還要凶暴。


  杜小草趕緊阻止邋遢老頭:“前輩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慕三先要入魔了!”


  邋遢老頭不以為然,“他真要入魔,不在我這三言兩語,三言兩語都捱不住,怎麽應對劍靈的挑撥慫恿?人心如淵,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加減,是水滴石穿。”


  他單手一揮,一把猩紅的魔劍橫在手中,滴溜溜震蕩不已,衝向慕三所在的位置。


  一片驚呼聲中,慕三忽然安靜下來,雙手環抱著那把形似戰戟的仙劍,眯著眼像是睡著了。


  邋遢老頭烙在他眉心的鈴鐺形狀靈紋,一晃變成了一片水澤,水麵上映照著眾多畫麵,以杜小草的五感六識,勉強能看清。


  她看到一個三旬年紀的男子,在一座桑柏濃翠的溪澗旁搭建茅屋修行,十分努力,幾無閑暇,然而他的身份,卻不是所在宗門勢力的正經弟子,而是從小洞天中“拔擢”出來的“秧苗”,宗門看重他們的天賦出眾,填鴨一般飛快讓他們修煉有成,又不給機會讓他們大成,不高不低易於掌控,當做貨品售賣給其它勢力,跟尋常富貴人家購買小廝侍婢一般,極為卑賤,毫無自由,生死榮辱都掌控在主人家手中,心氣高的,當場就能尋死。


  反抗?


  小洞天出身的“秧苗”,被拔擢出來之前,都給他們安排了魂燈,或者類似的法寶,俗稱本命物,憑此可操控“秧苗”的生死,這些本命物五花八門,包括但不限於魂燈,書籍、畫卷、印章乃至瓷器,都有可能,燒了書,撕了畫,摔了瓷器,砸了印章,滅了魂燈,修士當場就得暴斃,除非你道行通天,已經超越本命物的規則約束。


  杜小草盯著漣漪畫麵,直覺不妙,置身這樣惡劣環境下,任誰都難心平氣和,非得劍走偏鋒不可,一個不小心,就得入魔。


  溪澗茅舍中的男子也不例外,他的遭遇也讓人唏噓,首先是跟他一起“拔擢”出來的未婚妻,那位青梅竹馬的溫柔女子,被宗門長老拖去做侍妾,因為不夠乖順,短短半個月就被折磨而死,屍體還被扔去獸苑。


  然後是他的兩個發小被拉去當陪練的沙包,活活打死,他的摯友被賣給一位邪修,淬煉成戰鬥人偶。


  ……


  一幕一幕,慘不忍睹。


  那男子悲憤至極,又隱忍至極,憑著口齒伶俐,善於揣摩人心,攀上了宗門的某位紈絝,鞍前馬後當跟班,暫時苟住了性命,最後還成功得了機會,與那宗門簽訂契約,放他離開宗門去籌錢,一甲子之內拿約定好的數目來給自己贖身。


  男子強迫自己忘了那些仇恨和傷心,離開宗門兢兢業業賺錢,然而宗門那邊,放出來籌錢的“秧苗”越來越多,為了在約定期限內弄到一大筆錢,做事越來越沒有底線。


  大開殺戒著有之,為非作歹者有之,這筆糊塗賬,被算在了那宗門頭上。


  宗門惱怒,派出門下弟子,把這些“秧苗”全部滅殺泄憤,但“秧苗”已經今非昔比,世麵見多了,道行高深了,互相抱團,反把宗門弄得灰頭土臉。


  宗門付出了慘重代價,勉強平息了這場混亂,但男子活了下來,此時他已經得到了一本邪功,修煉有成,這功法算是“無情道”的前身,雖然粗糙但已初具雛形,他能從宗門的屠戮中逃生,就是靠著這本邪功。


  在他與一群同病相憐的夥伴們陷入絕境,要被群滅時候,那些同伴們自願以血肉道行和靈識獻祭於他,讓他道行暴漲了一截,手中出現一柄形似戰戟的仙劍虛影,哪怕隻是虛影,依然悍不可擋,生生殺出了一條活路……


  過程凶險莫名,杜小草隻是圍觀,都覺得驚心動魄。


  還要再看時,慕三的識海已經無以為繼,畫麵漣漪震顫,倏然消散。


  慕三迷茫睜開眼,環視眾人。


  杜小草敏銳的發現,他眼中多了些許紅絲,瞳孔也愈發漆黑,望之猶如深淵,讓人神魂震顫。


  邋遢老頭苦笑:“說說你們的感想吧。”


  洛風先開口:“前輩,我覺得是非對錯已經沒有意義,這應該是很多年前的舊事,站在那宗門的立場上,他們以主人自居,自認為是麾下小洞天的造物主,是高不可攀的神祗,怎麽對待小洞天中的生靈,都是理所當然,卻低估了這些生靈的力量,遭了反噬。”


  小夥計不滿:“怎麽能這麽說呢?都是開啟了靈智的生靈,憑什麽宗門就是神祗,就為所欲為,長在小洞天中的生靈就任人宰割?憑道行高低嘛?活該被反噬,起步弱小的生靈,未必世世代代都弱小,風水輪流轉,等宗門勢弱了,也讓他們常常被宰割奴役的滋味!”


  黑岬沒有糾結這些,專心回味之前的畫麵,問邋遢老頭:“前輩,方才鏡像中的男子,應該就是慕三的先祖吧?”


  邋遢老頭點點頭。


  “這先祖的邪功,在最開始的時候,靠的是身邊同伴自願獻祭?那之後呢,也是靠自願嘛?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情我願,各取所需,也不能說是邪功。”


  黑岬一語中的,在方才的畫麵中,慕三先祖的修煉邪功的“第一桶金”,來自於被宗門圍殺走投無路又不甘心束手待斃的同伴,他以道心發誓,承諾那些同伴,餘生隻要一息尚存,他就會千方百計替他們報仇,宗門不滅,誓言不消。


  同伴們得了這一絲念想,慷慨赴死,獻祭了血肉、道行和輪回。


  事實上,他們不獻祭也得死,獻祭了起碼還有一線機會可以報仇。


  邋遢老頭沉默不語。


  黑岬明白自己猜對了,又問他:“前輩,這邪功,是必須自願獻祭嗎?”


  眾人聽得一呆,大家都以為最開始的“自願獻祭”是陰差陽錯,後來就變成了強迫,沒想過這邪功從始到終都靠“自願”這回事。


  都自願了,那怎麽算得上邪功呢?


  當然站在某宗門的立場上看,就算是自願,也是邪魔功法,立場不同,觀念就不同。


  黑岬掃了慕三幾眼,口中呢喃“自願”兩字,忽然福至心靈:“我明白了,這柄仙劍淬煉過程中,所有被獻祭的生靈,包括慕三先祖的那些子孫,都是自願的!他們自願的話,魔功的反噬就可以降到最低——”


  邋遢老頭苦笑,“你小子真是鬼機靈,沒錯,全部自願獻祭的話,反噬就沒那麽可怕,但這功法有一個天大破綻,就是必須用淬煉者的骨肉至親獻祭才能大成,而慕三先祖的子孫,擁有了一個凶名赫赫的老祖當靠山,日子滋潤無比,又怎麽會自願獻祭呢?起碼,在慕三先祖生前,沒有等來子孫們的心甘情願,他在宗門不依不饒的追殺下隕落了,但又沒有徹底死透,魔功往往有詭異的手段,可以讓人的魂魄暫且滯留天地間。”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更容易猜到了。


  慕三老祖隕落,那些依仗他的凶名過好日子的子孫後輩,很快遭到了絞殺,一個接一個的橫死倒斃,這種時候,他們必然會懊悔,在臨死前大罵宗門怙惡不悛,本著“試試看”的心思自願獻祭。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慕三先祖,或者說那位先祖藏匿神魂靈識的魔劍,給予了他們回應,那獻祭的就更歡快了。


  邋遢老頭指了指慕三:“我猜這小子的祖上,一定是十足十的紈絝廢物,不肯獻祭,而宗門也察覺到了不妙,把這廢物豢養起來,讓他生下眾多兒孫,全部壽終正寢,不讓慕三先祖魔功大成……”


  光陰荏苒,無數萬年過去,早已無人記得這些血跡斑駁的陳年舊事,那位貪生怕死的慕氏紈絝連同他的後輩兒孫都被遺忘了,無人在豢養他們,他們流落四方,大部分都死了,唯有慕三這一支,繁衍到今日。


  杜小草聽得觳觫,秒懂邋遢老頭的暗示:魔劍需要慕三“自願”獻祭!

  隻要他肯了,他那不知道隱匿在哪裏的先祖,就可以魔功大成,重返世間。


  邋遢老頭唏噓無奈,告訴眾人:“那家宗門,依然還在,比之當年更加鼎盛。”


  杜小草絕倒!

  這事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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