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許攸成滅旭
邋遢老頭惡趣味泛起,拉著杜小草,一個瞬移,來到城主府地牢,剛剛好落到關押許攸的那一間。
夜色已深,許攸卻還睜著眼,在牢房裏焦灼地走來走去。
見到邋遢老頭,滿臉驚喜地迎上前:“前輩!我是冤枉的!我真不知情——”
“崖壁上的事你不知情,你自己家中的事,你知情麽?”
“我家中?我爹娘找來六爻城了?太好了!我就說,他們不可能放棄我,打小到大,爹娘最疼我,拿我當寶貝一樣,給十件仙器都不換的那種心尖寶貝!” 許攸說得篤定,邋遢老頭也沒奚落他,順著他的話茬詰問:
“既然如此,你在崖壁上的遭遇又怎麽說呢?你這麽聰明,一點沒猜到?”
許攸的麵色難看起來,他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種反常毫無警醒,邋遢老頭大半夜的專門過來提點,他不得不直麵那個深淵一般壓抑的可能。
“我父母——出事了?不應該啊,我三個姐姐一點消息都沒傳過來,二姐前幾天還安慰我,說家中一切都好,她和姐夫打算抽空來六爻城一趟,給我送些趁手的法寶,還有我祖父,他距離破鏡飛升成妖祖隻隔著一線距離,閉關了十年,努力壓製境界,夯牢根基,一旦他突破了,許氏就會有兩位妖祖坐鎮,放眼東疆無人敢招惹。”
許攸一句一句地說著,語氣自豪,眼淚卻簌簌滾落,他羅列的這些“靠山”,但凡還有一個沒倒,他都不會淪落到這間地牢裏暗無天日。
可這麽一群屹立不倒的靠山,怎麽會呼啦啦全完了呢?
他想不通,杜小草也一臉迷惑。
邋遢老頭看可憐蟲一樣打量幾眼許攸,把手中的酒葫蘆遞給他喝幾口,免得踉踉蹌蹌站不穩,聽不清他接下來的誅心之言。
“小子,夜深人靜,我老人家睡不著,好心腸給你解惑,開篇第一句:大樹底下好乘涼,你們這一支能舒舒服服這麽多年,最大的依仗就是你祖父,他天賦異稟,德高望重,修行之路上順風順水,眼瞅著就能破鏡晉級成妖祖,可惜啊,功虧一簣,他破鏡失敗了,沒成妖祖,成了一具屍首。”
邋遢老頭擺出酒肆說書先生的口吻,把這一樁悲苦事說得趣味十足,還壞心眼地問許攸:“接下來的事,你自己續一續,續得好,我老人家就發善心,暫時當一回你的靠山,把你從這黑牢裏放出去。”
許攸心神一震,努力忍著憤懣和抽泣,撇開對家族所有不切實際的虛幻迷夢,直麵他們齷齪歹毒的嘴臉,祖父破鏡失敗,“天賦異稟”成了笑話,“德高望重”瓦解冰封,砸在他身上的資源全都打了水漂,以許氏族老們錙銖必較的陰毒,他們這一支族人馬上就會攤上一堆糟心事。
從前對他們畢恭畢敬諂媚恭維的族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爭先恐後地來豪奪他們的產業,仙劍、法寶、符咒、靈田、靈山、府邸,乃至他們身上的仙袍、靈玉,隻要是好東西,全都盯上。
許攸低頭斟酌半響,問邋遢老頭:“我祖父沒了,他們肯定要收回給祖父的靈山、靈田和府邸,幾件半仙兵也要拿回去。”
邋遢老頭轉身就走。
許攸急了,用力搖晃這地牢的柵欄,恨不得變成一隻鳥追出去,杜小草在一旁看著,不覺得許攸猜測的沒道理,替許攸扯住邋遢老頭:“前輩,我覺得許攸沒說錯啊,一般妖部裏,最值錢的不就是這些東西嘛?”
邋遢老頭氣怒:“再用你的小鳥腦袋好好想一想,最值錢的是什麽!譬如你祖父,雲瀾老祖,要是破鏡失敗,別人最先盯上的是什麽——”
杜小草忽然想到金烏太子,福至心靈:“是妖體!”
咣當一聲悶響,地牢裏的許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色難看得像是死了沒埋一般。
什麽叫燈下黑?這就是燈下黑!
邋遢老頭重新走回地牢旁邊,津津有味地欣賞許攸的地獄臉,“小子,活得太順了,不懂人心險惡。”
“他們怎麽敢?!我祖父就算破鏡失敗,也為許氏立過那麽多的功勞,是許氏的大長老,他們怎麽敢對他的屍身不敬?!”
“生前威風八麵,死後爛肉一灘,真龍厲害吧,凶猛吧,龍屍卻是最能賣出好價錢的,你祖父距離妖祖隻差一線,把他的屍骨淬煉成傀儡,戰鬥力不輸尋常的妖祖,尤其是拚命的關鍵時刻,因為活著的妖祖都懂得權衡利弊,遇事不妙就會遁走,傀儡不會,在主人操控下會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被打碎了一地,隻要雙腳還在,都還得往前撲騰。”
邋遢老頭說得戲謔,許攸的眼睛氣得蓇葖漲紅,衝著夜空嘶吼怒罵,憤懣煞氣震得周圍靈汐簌簌紊亂。
杜小草擔心他爆體而亡,急忙拿出若吾小錐繪製壓製符咒,勉強讓他安穩下來。
“許攸,你先別著急,好歹聽前輩說完了,也許沒你以為的那麽糟糕呢?”
邋遢老頭搖頭:“我是個好心的老人家,凡事先撿好的說,越往下越刺耳朵”
許攸發泄過後,心情慢慢平靜,“前輩盡管直言,我撐得住。”
“你祖父的屍骨,被新任許氏大長老搶到,淬煉成了傀儡,戰力暴漲,雖然他還不是妖祖,但尋常的妖祖,已經不敢招惹他,許氏對外穩住了跟腳,卻難麵對你們這一支族人,你父親得知淬煉傀儡的事之後暴怒,衝到宗祠大打出手,然後就真的被打死了。”
許攸的身形一晃,差點暈厥。
一條人命,在許攸心中重如泰山,在邋遢老頭舌尖上輕如鴻毛,三言兩語就了結。
家中兩根頂梁柱都歿了,剩下的女子,下場可想而知。
邋遢老頭再次開啟“續”模式,讓許攸自己猜,接下來他的母親和姐姐們會如何?
“祖父和父親雖然不在了,但我外公一族也名列百妖譜,根基深厚,隻要他肯援手,把我母親接回去,母親就能保住性命,三位姐姐……道行都不錯,而且都嫁人了,夫君都是一時俊彥,肯定護得住他們,許氏的內訌,無論如何也鬥不到旁人家裏去。”
杜小草早已知曉許攸舅舅的惡行,趕在邋遢老頭起身走人之前提點許攸:
“你那舅舅人麵獸心,把你母親送給了一位妖祖做爐鼎——”
許攸被針紮一樣“嗷”一聲跳起來:“不可能!”
杜小草也覺得匪夷所思,隻能盡量幫他想原因:“你母親是嫡出還是庶出?這個舅舅是不是親舅舅?還有你那些姐夫,你確定真的跟你姐姐們琴瑟和鳴,當初娶你姐姐們過門,是情之所至還是另有圖謀?人心叵測,人前的如意郎君,人後可能藏著豺狼心思。”
邋遢老頭笑得白胡子亂抖:“小丫頭伶俐,不愧是涅槃了一世的,不像這小子,蠢得沒救。”
杜小草替他開脫:“他不是蠢,是沒吃過這樣的虧,這次之後,他想像從前那樣呆笨都回不去了。”
一老一小說得融洽,許攸的心像被扔進油鍋裏煎炸,腦子也嗡嗡亂響,母親被道貌岸然的舅舅送給了妖祖做爐鼎,他是貴公子,從小到大見多了叔伯們養爐鼎,剛開始百般珍愛,一邊享用美色一邊用她們的血脈天賦雙修,最多半年,美人就成了枯藤。
他父親年輕時,也是名動一時的貴公子,遊曆時偶然到了他外公的妖部,邂逅了他的母親,沒有嫌棄他母親庶出的身份,迎娶回去,當時有一位妖祖也看中了他母親,跟外公討要做小妾,外公斟酌再三,覺得嫁女給許氏準妖祖的兒子更劃算,從此就是正經的姻親,給妖祖做小妾,不好說也不好聽,女兒還隨時可能失寵,失寵的小妾,連丫鬟都不如。
許攸猜測,定然是當年那位碰壁的妖祖趁亂登門索要母親,他外公和舅舅為了挽回關係,犧牲了他母親。
親親的外公尚且如此行事,他那三個姐夫,怕也是靠不住的。
邋遢老頭告訴他,他的大姐夫還算有良心,得知他們這一支完蛋了以後,寫了一張休書,連人帶妝奩一起送回許氏。
二姐夫脾氣暴躁,虛榮愛麵子,直接把妻子吊死在院子裏的枇杷樹上,胡說說妻子因為祖父和父母接連出事,悲慟過度,想不開自盡了。
三姐夫是散修,雲遊四海,事發後銷聲匿跡,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來,也許是躲了,也許是死了,他沒了嶽丈一家當靠山,平常的小妖部都敢追殺他。
邋遢老頭嘖嘖奚落許攸:“可憐啊,一大家子死光光了,就剩下你這麽個苦瓜,還被陷害得蹲了黑牢,你們這一支許氏徹底完了,你也別掙紮了,自己抹脖子下去,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
什麽整整齊齊,我娘、我大姐姐、我三姐姐都還活著!”
“你娘還有一口氣在,根基已經崩毀,活不了幾天了,你大姐姐被休回娘家,等於落到狼窩裏,還會有活路?你那大姐夫看似念舊情,其實心狠著呢,他真心放你姐姐活路,就不會讓人押著她回許氏,你姐姐隱姓埋名藏在犄角旮旯裏能苟活下來,但那樣的話,對你大姐夫是個隱患,萬一許氏問他要人怎麽辦?直接扔回許氏,許氏怎麽處置,都跟他和他的家族沒關係了,他已經在張羅迎娶新夫人,你那個三姐姐,心性平和,最有可能活下來,可惜她拎不清,太重感情,不懂得審時度勢徐圖後來,肯定會催逼丈夫和她一起營救親人,然後被許氏一鍋端了。”
邋遢老頭說得殘酷,許攸卻無言以對。
他們這一支許氏,確確實實遭了大罪,想要翻身不知得猴年馬月。
邋遢老頭看著他麵如死灰的模樣,笑得像偷吃了母雞的狐狸:“小子,別一副死人臉,這一大堆糟心事也不是沒一點好處,起碼可以替你洗刷掉嫌疑,你的確不是血妖的臥底,這樣當臥底太不劃算了,就算你人傻算不清賬,你家中枉死的長輩也不答應。”
許攸怒視邋遢老頭:“前輩既然如此說,那就放我出去!”
“小子,你以為我把你關在這裏,是想坑你?我是在救你,你現在跑到城頭上,走在街巷裏,隨便從哪裏竄出來一個高手,捅你一劍,你就死了,你們這一支許氏族人徹底湮滅,隻能去閻王爺那裏‘整整齊齊’。”
許攸麵露沉思。
他如今的處境的確凶險,明裏暗裏的敵人不會放過他,許氏族人也不會放過他,壞事做多了總是心虛的,留著他這麽個“俊彥”在外頭,萬一他將來破鏡成了妖祖,打上門來報複怎麽辦?
唯有死人永遠不會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