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紡車和月桂
少女滿頭滿臉的冷汗,拚盡全力保持倒立的姿勢,二生大師兄還不滿意,讓她抬起一根手臂,隻用一根手臂支撐。
“豎穩當了,敢摔倒,就跟他們一起去見閻王。”
白袍妖王現身,看著滿地的殘肢,歎息:“你自命高人一等,就該有高人一等的氣度,何必跟這些螻蟻計較?”
“螻蟻罷了,何必在意?天亮之後我就會挑戰黑岬和秦紫胤,宰了他們權當祭旗。”
白袍妖王一怔:“明天就挑戰?”
“當然,越快越好,拖延著隻會讓六爻城那邊更得意,上次會輸掉,都怪我太大意,這次不會了。”
白袍妖王斟酌詞匯,勸阻弟子:“你上次會輸,確實是因為大意,你覺得死了一次,會變得謹慎,事實不是這樣的,就算你足夠謹慎,依然贏不了他們,他們的道行和心境,尤其是那個黑岬,遠超過你。”
“不可能!心境就算了,隻論道行,一個吼妖部的廢物怎麽能跟我相提並論?”
“他自稱來自吼妖部,真相未必如此,還有那個秦紫胤,七十二洲那種靈氣匱乏之地,怎麽可能培養出他這樣的高手,他們身上都有秘密,沒弄清楚浙西而秘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二生不服:“他們的秘密藏著掖著,不去試探,怎麽能暴露出來?天亮之後我挑戰,師尊你在一旁看著,發現他們搞鬼,不必忌諱,直接出手滅殺了他們,他們藏著再多秘密都無用。”
白袍妖王欲言又止,良久歎息一聲,怏怏離去。
讓二生出戰,試探黑岬和秦佑安,是俞襄一再要求的,他不看好,但弟子執意如此。
若是硬壓著不讓他出戰,心境就會有罅隙。
罷了,他在一旁看護者,稍有不對就阻止,不讓“二生”變“三生”就好。
……
城頭這邊,黑岬、洛風和杜小草正在圍著篝火酗酒,邋遢老頭厚著臉皮蹭酒。
也不白蹭,允諾替他們壓陣,“小子,別嘚瑟過頭了,邪妖盯上你們了,尤其是白袍妖王師徒,肯定還會再來找茬,直到打死你們為止。”
“戰場廝殺,願賭服輸,他們不會這麽沒品吧?”
“戰場廝殺,當然要殺到對方心服口服,殺到對方沒有贏家,你們在城下折辱了妖王弟子,他重新捏出魂魄,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邋遢老頭一口氣灌空了一壇美酒,滋滋回味,奚落黑岬:“秘密太多的年輕人,命運往往極端,一種是怎麽作死都死不了,一種是很容易就死了,你想做哪一種?”
“當然是怎麽作死都死不了的。”
邋遢老頭指了指杜小草:“雲瀾帝姬可以這麽想,你不行,你就一條命,死了就沒了,”他說完又指了指城下邪妖,“那頭被你屠了的血月蟾蜍,也是怎麽作死都死不了的幸運兒,惹上這種邪門玩意,等著晦氣吧。”
黑岬嗬嗬:“怎麽作死都死不了?天下間就沒有這種好事,雲瀾族人也一樣,到了該死之時,自己哭天搶地的一定要死,那頭蟾蜍有點跟腳,死了一次還有第二次,想要永生不死,他那師尊都辦不到,他哪來的底氣?”
“隨你怎麽想,人家就是比你硬氣,要用一條條性命拚出你的底牌,再一擁而上宰了你。”老叟打了個誇張的酒嗝,醉醺醺的提醒黑岬:“聽我老人家一句勸,隻要那蟾蜍來找茬,你就不得不出戰,就把全部本事凝聚成一招,之後不管成敗,掉頭就走。”
黑岬大笑:“好主意,我記住了,多謝前輩提點。”
“沒啥,我還等著你氣暈邪妖,讓我多拖走幾顆紅寶石呢。”
一夜酣睡,天邊剛露出一絲魚肚白,二生就敲鼓約戰,指明讓黑岬上場。
邋遢老頭睡在幹草堆上,嘟嘟噥噥地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二生手持飛劍,指著黑岬所在的垛牆:“狗東西!你的報應來了!”
“這麽快又來送死了?我很好奇你的皮囊是怎麽凝聚成的,殺了多少族人拚湊出來的?”
“出來受死!”
“抱歉,我正在修煉一門絕世神通,需要三天才能圓滿,你想約戰,得等三天,憑什麽每次你招招手,我們就得迎戰?”
二生一怔,猜不透黑岬話中的真假。
不管真假,對方這麽說了,他就隻能姑且信了,讓對方再多活三日。
他們能等,俞襄不能,身為六爻城的城主,必須開戰,驅趕城頭下方的邪妖。
她也不負眾望,組織了兩場大戰,一次是她自己孤軍深入,劈了白袍妖王一劍,讓他一身白袍變得血紅。
一次是姬嶽和許攸聯手,聚攏了城中諸多俊彥擺陣,一聲號令,無窮盡的劍芒如雪浪滔滔,沿著城頭以扇形滾滾向前,撲向邪妖大軍,遮天蔽日的氣勢所向披靡,沿途所有邪妖,無論修為道行,全都被碾成肉餅。
聲勢浩大的場麵,看得人心旌搖曳,便是杜小草,都一掃對他們倆的成見。
鋪天蓋地的劍芒與劍光,猶豫收割枯草的冰霜,所過之處一片焦枯。
更讓人振奮的是,這樣的進攻,可以憑借人數優勢,一而再,再而三。
邋遢老頭都睜開了眼,正兒八經地看了姬嶽和許攸一眼,冷哼:“總算沒有紈絝到底,還有點乃父乃祖的血氣。”
黑岬扔給老頭一壇酒:“可惜,他們的乃父和乃祖,已經把他們當炮灰放棄了。”
“你呢,吼妖部放棄你了沒有?”
“那幫混賬早把我忘了,還記得我的那些狗東西,巴不得我死在這兒,我就是不死,大搖大擺地回去,氣死他們。”
這邊嘀嘀咕咕,城頭的注意力卻全都在姬嶽和許攸身上。
同樣是在對決邪妖中脫穎而出,秦紫胤和黑岬是單對單,精彩卻不夠酣暢,大家的參與度太低,劍陣卻不同,再微小都能出一份力。
一場壯闊至極的廝殺,驚得俞襄半響沒說話。
她號稱是城主,對六爻城的掌控度卻不夠,前有拖拽血月的神秘人,後有姬嶽和許攸的劍陣。
戰鬥僵持,邪妖連夜撤退千裏,生怕再被劍陣侵襲。
隔天,是十五,一輪血月高高懸掛,這是亙古以來天生地養的東西,不怕神秘人拖拽了去。
杜小草也是這麽認為的,轉身就看見,邋遢老頭在垛牆隱秘出擺出一輛……紡車?
跟個鄉下老太太一樣,呼啦呼啦地搖動手柄,認認真真的紡線。
老太太紡線,需要材料,大家圍著看了半響,沒看出邋遢老頭的材料在哪兒?
還是黑岬猜到,指了指天上的血月。
“老人家,你這無本萬利啊,一晚上能紡多少紗,紡紗之後能織布?”
“一晚上的產量看運氣,一小團總是有的,用它淬煉血雲,效果非常好。”
杜小草想起那天他拖拽血月時,遮天蔽日的鮫紗,應該就是用這紡車上的“紗”淬煉而成。
洛風看得眼熱,問邋遢老頭:“這紡車——哪兒能買到?我也想弄一輛。”
“怎麽跟你爺爺一個德行?看見人家有點好東西就動貪心?你用腳趾頭想,這種紡車能隨隨便便弄到嘛?就算弄到了,你有本事從血月上扯下絲線?有本事淬煉成鮫紗?”
洛風訕訕,話題轉到他爺爺身上:“前輩認識我爺爺?”
“一頭賊精的小蜜蜂,吃啥啥不剩,讓他幫著釀蜜就偷懶,到處撩撥好看姑娘,品性差勁得很,居然還混得人模狗樣,哎!”
洛風的臉色黑了,不滿邋遢老頭埋汰自己祖父。
黑岬巧合如簧,巴結了邋遢老頭半晚上,獲準幫他搖一會紡車,喜滋滋地上手時,臉色驀然一沉。
在邋遢老頭手裏輕捷無比的紡車,到了他手中,重如山嶽,他使出吃奶的氣力,都沒有掄圓一圈。
杜小草見狀上前幫忙,依舊推不動。
洛風也上前,合三人之力,勉強動彈了一下,旋即又落下來,反彈之力震得三人噗通倒地,別提多狼狽。
邋遢老頭嘖嘖:“都過了這麽多年,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幫我老人家推個紡車,都摔成滾地葫蘆。”
洛風不服:“你這哪裏是紡車,比一條龍脊山脈還重,我們隻是摔成滾地葫蘆,沒有被壓城肉餅,已經是天大幸運!”
邋遢老頭不理他,自己重新搖動紡車,輕飄飄的十分順暢,半分凝滯都看不出來。
杜小草眼巴巴看著,低聲問邋遢老頭:“前輩,你這紡車,是用什麽木頭淬煉的?”
“桂花樹,很大一株桂花樹。”
“不會是傳說中的月亮上的那一株桂花吧?”
“天下有無數天下,每一座天下都有屬於自己的明月,我這一株月桂,是血月上的那一株——”
隨著邋遢老頭的話,杜小草的神識驀然沉浸,眼前出現一座恢弘壯麗的月宮,無數條赤紅如火的顏麵山脊,隱約有金光閃爍,山頂之巔,生長著一株株的巨大桂樹,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巒卻光禿禿的,沒有桂樹,像是被砍掉了。
邋遢老頭不滿:“我砍完了樹,把看守桂樹的家夥倒栽在坑裏,怎麽給刨走了?”
杜小草啼笑皆非,看向一旁的黑岬,黑岬的目光依舊呆怔,好半響才回過神,說起他方才看到的畫麵,與杜小草不同,他看到的是一道道了無生氣的山巒,一片片殘敗的宮殿,所有花木都枯萎,參天的古木隻剩下黑幽幽的枝幹,一具具巨大的屍骸橫七豎八,還有同樣巨大的衣衫隨風搖擺。
兩人唏噓片刻,又看向洛風,想知道他剛才瞧見了什麽?
洛風麵色古怪,漲紅著臉不吭聲。
邋遢老頭斜乜他:“說話啊,藏著掖著忒不痛快!”
洛風氣悶:“那是你捏造的幻想,不是真的!我祖父——不是那樣的妖!”
“是啊,打從你呱呱落地,你祖父的名氣一天比一天響亮,從沒見過他卑躬屈膝,也沒見過他花心泛濫,拿他當金光閃閃的聖人,我老人家活得久了一點,見過他不那麽正大光明的場麵,你這小輩就覺得我冒犯了他,是吧?要不是我老人家大度,你祖父還在我菜園裏采花粉釀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