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網中人魚
骨鏡畫麵佐證了黑岬的猜測,妖王弟子不是真正的活物,他不懼死,死了還能原地複活,隻要他活了,之前的邀戰就還有效。
杜小草覺得這根自己無關,秦紫胤已經替她出戰過了,沒道理三兩天內讓她出戰兩次,其它那些俊彥都是擺設麽?
她催促黑岬,趕緊易容躲藏,讓俞襄找不到人,就沒辦法派遣他迎戰。
“姬嶽、許攸那些家夥,平日裏招招搖搖,這麽好的出風頭機會,正該頂上啊。”
黑岬輕笑:“是禍躲不過,我也很想下去會一會這頭血月蟾蜍,看他是個什麽玩意兒,我是接受征召前來六爻城,出戰是理所當然的,早早晚晚都會輪上,躲躲藏藏讓人笑話。”
杜小草不以為然,盼著他不會被點名。
暫時他也的確不會被點名,楚玉在前頭盯著呢。
豔冠群芳的仙子,一掃之前在茶棚的囂張得意,嚇得瑟瑟發抖。
今日之前,杜小草對這女子沒有多大印象,隻是因為許攸的緣故,多見了幾麵,仔細回想一番,出於出現在許攸身邊,也沒有多長時間。
許攸的風月癖好,比之姬嶽不遑多讓,隻是多了“你情我願”。
此刻,楚玉把求活的希望寄托在“情郎”身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愈發反襯之前秦紫胤代替心愛女子出戰的難得。
城頭聚攏的仙子們心情微妙,許攸也尷尬萬分,若是一般的約戰,他當然會替楚玉出頭,但眼前這一種,稍有不慎就得喪命,他也隻有一條命,豈能為了一個楚玉舍棄?
楚玉無奈下了城頭,從頭到尾戰戰兢兢。
有菡仙子的前車之鑒,眾人沒覺得她一定會死,被擒下做戰利品的概率不低。
楚玉自己也是這般認為,淚漣漣梨花帶雨,一步三回頭的走到妖王弟子麵前。
此刻的妖王弟子,依然是血月蟾蜍的模樣,怎麽看都令人心悸,楚玉想表現的嬌媚一些博得憐愛,強忍著沒有嘔吐出來。
妖王弟子的本體十分高大,居高臨下掃了楚玉一眼,不屑的意味明顯:
“你?俞襄的弟子?”
楚玉連連點頭:“是弟子,真的是弟子!”
“什麽時候拜在她門下的?”
妖王弟子有些懵,俞襄破鏡成為妖祖已經有幾十萬年,收過的弟子也有七八個,據說都死了,即便沒死,活到現在的道行都不會很低,而眼前的楚玉,怎麽看都像是一隻弱雞。
妖王弟子斜睨她,“之前菡仙子出戰,說她是‘開山大弟子’,她拜在俞襄門下也才兩三年,你這二弟子從哪冒出來的,不會是為了應付賭約,臨時拜的師父吧?”
一語戳穿,楚玉麵色尷尬,好在還有幾分急智,狡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父”,師徒名分不因拜師時間長短而改變。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妖王弟子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直接出劍,割掉了楚玉的脖子,又把她的魂魄抽取出來,三兩下揉搓成一根燈芯,原地點燃。
楚玉還沒回過神,就身首異處,魂魄被灼燒,慘呼哀嚎,厲聲咒罵俞襄“刻薄歹毒”,咒罵許攸“無情無義”。
事已至此,她死定了,再無顧忌。
妖王弟子聽得悅耳,任由她聒噪,揮劍催促城頭上的俞襄:“你還有幾個弟子,一並派出來吧。”
俞襄沉默不語。
僵持的時候,腳下的地麵忽然嗡嗡震顫,有邪妖潛入地下施展神通,城中各處湧出許多水井般大小的陰煞漩渦,被雲端坐著的老叟一一打算,暫且維持住了局麵。
俞襄怒斥白袍妖王“背信棄義”,說好了約戰退兵又毀諾。
白袍妖王撇清:“跟我沒關係,我不知道是誰在攻擊六爻城。”
話音剛落,大地又一陣劇烈震顫,城頭之上遍地冒起鬼火,一朵接著一朵,猶如赤紅的菡萏,美麗卻致命,一旦沾染上,就會燃燒成灰燼。
杜小草眼睜睜看著身邊一群俊彥灰飛煙滅,靠著水晶罩勉強自保,她不信白袍妖王的分辨,認定就是他出爾反爾。
黑岬不這麽看,懷疑另有一幫趁火打劫的家夥,他大聲提醒身邊的同伴:“不要禦劍升空,空中還有埋伏!”
他喊得很大聲,聽從的卻很少。
“吼妖部少家主”的噱頭和名頭不夠大,關鍵時刻缺乏威信,秦紫胤見狀趕緊幫忙,把這句話又喊了一遍,空中煮餃子一般的人頭頓時一滯,沒有繼續往半空擁擠,但也不肯下到城頭上來,有人大聲訴苦:
“紫胤公子,不是我們非要往空中逃,是城頭上太凶險,那些赤色鬼火隻要迸一點火星到身上,就能把整個人燒成灰燼,避無可避啊!”
秦紫胤躊躇,不曉得該如何應對,有人趁機提出,讓他敞開水晶罩,把大家全都庇護住。
這是個好辦法,凶險是萬一這些人中有人心懷不軌,或者混跡了邪妖,趁機襲殺杜小草,或者在水晶罩內關門打狗……
秦紫胤不想冒險。
黑岬也不想,讓秦紫胤拿出之前繳獲的“裹屍布”,已經不是完好的一整塊了,被劍氣摧毀成一條條的破爛,威力卻依然存在。
黑岬把裹屍布震碎拋出,告誡空中的一眾男女:“趕緊下來,萬一沾染上赤色鬼火,就用這裹屍布擦拭,那鬼火就奈何不得你們。”
眾人半信半疑。
有依舊在城頭上的俊彥,恰好迸上了火星,吼叫著求救,身邊的同伴死馬當活馬醫,立刻用裹屍布按上去,鬼火奇跡般地熄滅了。
眼見為實,半空中的男女呼啦啦落下一大片,爭搶飄散在身邊的“裹屍布”。
這是救命的好東西!
裹屍布有限,且不是所有人都聽勸,半空中依舊滯留眾多逃竄的人群,在他們看來,鬼火貼地亂竄,隻要遠離城頭垛牆,就十分安全。
想法很豐滿,現實很瘋狂,半空中早有一張看不見的羅網罩下。
這羅網十分玄奇,看起來白茫茫像雲朵,隱蔽性很強,還內蘊空間法則,但凡落入網中,立刻就跟城頭這邊隔開了時空,身體也變得隻有拇指大小,掛在白茫茫的網中,像極了小遊魚。
這一次偷襲,就卷走了城頭三分之一的活人。
能幸存下來三分之二,原因是這羅網不能下墜到城頭,是因為越是靠近城頭垛牆,防護符陣對它的反彈之力越強,六爻城身為東疆雄城,多年來不斷加持的符陣不是浪得虛名。
杜小草擔心:“俞襄有了叛逃的心,萬一——”
“放心吧,俞襄已經被剝奪了符陣掌控權”,黑岬指了指雲端閉目養神的老叟,老叟似有所感,抬眼斜睨過來。
黑岬趕緊低頭,老叟卻輕笑起來,招手讓他上前:“你是吼妖部的小子?”
黑岬尬笑:“是啊,不肖子弟,家人厭棄,就把我扔到東疆砥礪,希望我早日洗心革麵,建功立業衣錦榮歸。”
老叟也笑:“不錯,你已經建功了,再賜你錦衣一件。”
說話間,黑岬的名字在空中一閃,且有一件七彩錦衣飛來。
在飛過來的過程中,炫目七彩越來越黯,最後落入手中,變成一件素帛裁製的法袍,仔細地看,能看清上麵的炫彩都被封禁住了。
雲端老叟輕笑:“接下來還會有戰事,你立功越多,錦衣就會越像錦衣,上麵的封禁會一條條解除。”
黑岬麵露喜色:“多謝前輩提拔,隻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這位紫胤兄弟為了守住六爻城,出了大氣力,不配有一件錦衣?”
他的話一出口,立刻有一大幫人附和,尤其是剛剛因為“裹屍布”躲過一劫的修士。
雲端老叟沉默片刻,問秦紫胤:“你想要錦衣嘛?”
秦紫胤搖頭:“不想,我並非羽界之妖,之前援手,是為了心儀的女子,並非要與羽界、與六爻城共進退。”
“如有有需要,你甚至可以倒轉飛劍,幫助邪妖圍攻六爻城,是嗎?”
這話問得詭譎,杜小草怒了,懟雲端老叟:“前輩此言差矣,紫胤公子幫了六爻城這麽大的忙,你卻問出這種誅心之語,那我請問前輩,如果邪妖開出的價碼足夠,前輩會不會顛倒立場,投奔邪妖屠滅我們這些小輩?還有剛才那張漁網,我就不信前輩沒有猜到端倪,眼睜睜看著那麽多人被捉走,前輩居心何在?!”
一番話同樣犀利。
眾人開始盯著雲端老叟,三分之一的人被擒走,比例驚人,很多人的同伴、情侶、族人、親人消失不見,痛得摧肝裂肺,找不到發泄的對象,杜小草一番話,讓雲端老叟成了眾矢之的。
“前輩!方才為何不出手?為何不提醒我們?!”
“以前輩的道行和眼界,眼睜睜看著我們入彀,如何忍心?!”
“難不成雲瀾帝姬猜對了,邪妖開出了更好的價碼,前輩動心,想要倒戈,拿我們做投名狀?!”
“……”
七嘴八舌的質問,反詰,聽得杜小草咋舌,她剛才的話是氣悶之下口不擇言,隻想著怎麽噎住雲端老叟,身邊這些“俊彥”和“仙子”把事情鬧大了。
黑岬隱隱猜到一絲端倪,大聲壓下眾人的憤懣:
“大家不要著急,我相信老前輩一定有他的理由……稍安勿躁!”
半空中的羅網,與老叟屁股底下坐著的雲朵,像極了同一種材質,黑岬據此懷疑,漁網是老叟拋出來的,動機不明。
雲端老叟等眾人發泄地差不多了,冷哼一聲,抬手震開前方的雲海,露出烏泱泱的“小魚”,正是剛才被網走的那些。
人群嘩然震驚,很多人驚喜地熱淚盈眶,大聲呼喊親友的名字,央求雲端老叟趕緊把人放出來。
雲端老叟從善如流,真的把那些“小魚”放了,一條接著一條,出網就從拇指大小變得真人模樣,如在夢中,懵在半空。
黑岬幫著老叟解釋:“邪妖放出鬼火,就是逼迫大家往天上飛,他們在天上埋下了陷阱,多虧老前輩出手把大家攔截住,否則就真的被網走了。”
他說得在理,眾人轉而對老叟感恩戴德,齊齊躬身行禮道謝。
俞襄的臉色很難看,她比在場任何人都知道,老叟為何出現在六爻城,就是提防她這個“城主”的啊。
若非老叟到來,她根本不需要滯留在城頭演戲唱雙簧,現在被困得死死的,怕自己還沒奔到邪妖那邊,先被老叟一巴掌拍死了!
更離奇的是,跟老叟道行不相上下的薑嬤嬤,憋憋屈屈的就死了。
死了!
俞襄不相信,篤定其中有陰謀,針對她的陰謀。
眼前的情況,是神秘老叟盤坐城頭上空,俯瞰下方的一舉一動,薑嬤嬤也已經將計就計,蟄伏到了邪妖陣營。
即便俞襄破釜沉舟,衝到了邪妖那邊,還要麵對薑嬤嬤的狙擊,一個不慎,就是個死。
死在六爻城頭,還能落個好名聲,死在薑嬤嬤手中,死有餘辜。
俞襄躊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