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金鴇
天神殿的忽然崛起，最受影響的巫部，是天蠍。
他們都地處沙澤，間隔很近，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沙澤，也容不下兩個強大巫部。
按常理來說，天神殿應該集中精力，先吞了天蠍部，再向東擴展，滅了天蘿。
但天蠍雖然和天蘿一樣沒了天巫坐鎮，卻始終沒露出頹敗的勢頭，天神殿吃了好幾次大虧之後，偃旗息鼓，專心滲透東邊那些小巫部，再以此為跳板，吞並天蘿，把天蠍部圍困在沙澤中，一口一口地啃，總有啃下來的那一天。
天蘿族長又問，“天神殿的殿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婦人訕訕道：“他身份尊貴，我等隻遠遠見過一麵，倒是我的一個小姐妹，因為姿容美豔，入了他的眼，做了枕邊人侍奉，偶爾殿主喝高了，會罵出一些體己話，說天蘿、天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要做沙澤王，要學大胤那邊創立仙朝，還說他是祖巫的使者，專門來拯救巫疆人的……”
桑飛氣笑了：“這混蛋喝酒都不吃菜的嘛，醉成這樣。”
圍觀的人都緘默不語，並不覺得天神殿的殿主是酒後癔症。
即便是現在，他的陰謀能事先的概率依然很大。
草巫覆滅了，天蘿的危機緩解了，並沒有徹底消除，稍微再來幾場風雨，又得飄搖不定。
以這婦人的說法，天神殿和天蘿城之間的那些巫部，幾乎全都倒向了天神殿，天蘿事實上成了天神殿的鄰居，遠交近攻，被暗算是早晚的事。
方圓數千裏之內，天蘿唯一能找到的盟友，是天蠍部，這兩大巫部唇亡齒寒，同命相連，一方覆滅，另一方也難獨存。
天蘿族長心中轉著這個念頭，那婦人似乎也猜到，歎氣提醒：
“好叫族長大人知曉，那天蠍部的族長，是個脾氣古怪的，時不時就犯瘋病，難以溝通，巫部被他治理得亂七八糟……”
天族族長笑容更苦，天蠍一個“脾氣古怪”、“動不動犯瘋病”的顢頇族長，都能讓巫部保持尊嚴，他自以為精明過人，勵精圖治，巫部卻岌岌可危。
兩相對比，他是不是更該羞愧難堪？
跪著的婦人常年混跡花船，最會察言觀色，一見天蘿族長如此模樣，便曉得他物傷其類，心中惶恐不安，她已經出賣了天神殿，隻能抱緊天蘿部的大腿避禍，若是這邊聽完消息，棄了她不再理會，她就死定了。
天蘿族長也不負精明之名，懂得婦人心中所想，溫聲安慰：
“你放心，天蘿不會過河拆橋，隻要你說的話句句屬實，就可以留在天蘿城中，繼續做花船生意，那個天神殿的殿主，是憑什麽忽然崛起的，你知道麽？他的那些黃金、琉璃、巫寶，總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背後有沒有人支持他？”
婦人點點頭，“我猜是有的，我在天神殿中侍奉了好幾年，後來傷了臉，沒奈何才出來跑花船，除了打探消息，還要幫著神殿搜羅各種美貌女子，不要尋常的庸脂俗粉，要身份高貴，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精通，容貌讓人驚豔的絕代麗人。”
天蘿族長以為天神殿的殿主是好色之徒，搜羅女子是為了自己享用，婦人搖頭，說這些美人是為了侍奉貴客。
“殿主不喜歡這一種女子，他喜歡妖冶豔麗的，但是殿中那些貴客，跟他口味不同，隻能另行尋覓，咱們巫疆女子，哪有幾個知書達理精研琴棋書畫的，這種隻能去大胤七十二洲尋找，擄落了單的世家貴女，要麽就隻能買一些容貌出眾的少女，從頭教養……”
杜小草聽得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裴夫人是怎麽勾連上黑巫的了。
前年的時候，火羽城旱魃肆虐，裴夫人趁機采買人口，為麾下的鸞修坊儲備女子，杜小草、垂珠、白桃、薛墜玉，都是此時被買進來的。
當時杜小草還沒有涅槃覺醒，見識有限，隻曉得裴夫人到處買人，忘了深思她買了人如何安置，隻憑他麾下的鸞修坊，怕是消化不完。
尤其到最後，她居然還買了恁多容貌醜陋，隻是覺醒了仙種的貧家少女！
忒反常了。
其中一個叫筍丫的女孩，被送去白帝城，入了東宮，在“牛吃草”事件中，幫了杜小草的大忙。
筍丫有膽有識，潑辣爽利，奈何長得奇醜，能入東宮做太子的貼身侍婢，是因為裴夫人用黑巫秘法改變了她的容顏。
自此，火羽裴府與黑巫糾纏不清。
薛墜玉被祭煉成傀儡人，楚鈺兒被擄走，楚嘉樹拜師黑巫，還禍害了裴蘭和她腹中的胎兒。
包括裴半山的死，處處都有黑巫的影子。
裴夫人對此諱莫如深，杜小草當時以為是跟仙後崔明月有關，現在回頭看，事情遠比她以為的複雜。
她懷疑，昨晚在春草城石殿中，彩衣女子用來改變容顏的巫藥，就是裴夫人給筍丫使用過的那一種，兩者異曲同工。
裴夫人采買的那些貧家少女，一部分落入她麾下的鸞修坊，還有一部分，被送給了暗中聯絡她的黑巫。
那黑巫背後的主人，極有可能就是天神殿。
杜小草把來龍去脈跟秦紫胤說了一遍，她的關注點卻歪了，怒斥杜青奎和金氏無恥：“等回到大胤，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杜青奎也不是普通人，他是輪回家主，就是昔年杜氏的那位老祖，你見過他的。”
“蠅營狗苟之輩，誰記得那麽清楚？你就不該再給他一枚輪回玉，讓他渾噩一世，最後連輪回也沒有，才是罪有應得。”
“他若不得到，怎麽會感受到失去的痛徹心扉，我不要跟一個渾渾噩噩的人複仇，一定要讓他清醒著，看著自己失去一切。”
兩人閑聊著，下方的婦人也搜腸刮肚地述說天神殿的秘事。
婦人口中的“好友”，其實就是她自己，她被拐嫁的那個小巫部，在拜堂那天覆滅，她這個幸存的新娘被送到天神殿殿主麵前，因為容貌冶豔，得了殿主的寵愛。
殿主脾氣暴躁，醉後胡亂發火，用琉璃盞砸傷了她的左頰，損了容顏，失了寵，所幸還有些本事，出來做了鴇母，幫著天神殿打探消息。
為了遮醜，她重金打造了一個黃金麵具，隻覆蓋她受傷的左眼頰，雕工精致，鑲嵌了美玉，平添了幾分冶豔，人稱“金鴇”。
她這次被擒，原因是手下的心腹愛將反水，出賣了她，以為能扳倒她，誰知道金鴇向死而生，叛離天神殿，投靠天蘿部。
那心腹自知必死，恨恨罵她：“天神殿吞並天蘿是板上釘釘的事，你這般是自尋死路！”
金鴇冷笑：“天下事最難預料，今日看似走窄了，明日也許就是坦途，活路就在腳下，不走一走怎麽知道通不通呢？是死是活，全憑天意，即便我活不長了，臨死之前還能滅了你這個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