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心性不如乃祖
雷隼一族無法在羽界容身,流竄星海四處劫擄,發現目標就先圈養,再用水磨工夫破開虛空,直躥而入。
百戰求財,發現目標太難對付,就繞路。
七十二洲隻是他們侵入小魚界的入口,不是目標。
崔小憐聽完玄袍老者的話,總算明白大隋那位小郡主千方百計跑來白帝城的目的。
老者要說的話,還不止於此。
“娘娘,秦佑安如今戴穩了龍冕,開始追封雷霆之戰中殞身的世家俊彥了,據說名單還是岐山驛中那位提供的,齊全得很。”
“追封又如何,死都死了。”
“俊彥們死了,他們的後人還活著,千年也不是長遠的時間,老臣疑心,秦佑安是想以此為借口,離間世家內部各房頭之間的關係,有人要倒黴了。”
有人要風光了。
崔小憐歎息:“那些俊彥力戰殞命,追封也是應有之事,若是他們當年不死,每一個都有大好前程,平白成了一堆枯骨,任誰也要意難平。”
秦紫胤能在雷隼圍攻下全身而退,不是因為他運氣好本事大,是若吾仙君付出了慘重代價,那一戰之後,兩人的結局已經注定。
紫胤公子的霽月光風,再不能如琉璃清澈,蒙上了陰翳,後來的他,看似活得風光,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崔小憐戲謔地追問玄袍老者:“天師猜猜看,如果雷隼再次來犯,元龍仙帝會如何?”
“他會棄了七十二洲,帶妖鳥遠遁。”
崔小憐詫異,“天師確定?”
“確定,秦佑安雖然是元龍轉世,也隻是轉世,他不是千年前的那位紫胤公子,家與國在他心中的分量,大不過若吾仙君。”
崔小憐苦笑,哪怕是千年前的秦紫胤,心目中分量最重的也是若吾仙君,他若事先知曉迎擊雷隼會導致那麽慘烈的後果,他未必還肯出頭。
至於若吾仙君自己,她本就是誤入七十二洲,身邊除了秦紫胤這個情郎,也就屠狗、青麟幾個後來結識的朋友,大難臨頭,大不了帶著他們跑路,哪裏用得著跟滿天雷隼死磕?
吃過一次的虧,還會吃第二次?
倒是崔小憐,要好好琢磨一下大隋還值不值得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萬一她前腳過後,後腳雷隼追來了,如之奈何?
她當了幾百年的仙後,盡知朝野之事,卻不知域外事,更不知天外之事,在挑擔人、黑袍人眼中,她也是一隻井底之蛙。
她問玄袍老者該怎麽辦?
玄袍老者深夜前來,不是為了做報喪鳥,還給主子想出了破解之道。
附耳低低說完,崔小憐的眉心已經蹙了起來:“非得如此?”
“娘娘,你已經失了輪回翎,隻有今生無有來世,必須要拚一拚才行,這個辦法對別人來說是斷頭路,對娘娘你來說,是多了一條退路,不必再受挑擔人和黑袍人的挾製。”
玄袍老者看崔小憐猶豫,沒有繼續再說,恭敬行禮退下。
相伴這麽多年,老者很了解崔小憐,識時務,懂進退,良禽擇木而棲,從不會為了可笑的執念毀了自己的璀璨前程,對身邊所有人都狠,對她自己更狠,心性豁達得讓人驚訝。
她在七十二洲徹底失勢,博陵崔氏也不再是她的依仗,而是她的累贅,是時候遠遁了,否則會跟死了的血月火蟒伏雨一般,陷入滅頂之災。
這幾百年來,崔小憐都長於謀略心計,拙於正麵出擊,不拚道行修,拚隱忍耐性。
柔能克剛,克不住同心協力的元龍仙帝和若吾仙君。
玄袍老者離開後,崔小憐收斂眼眸中的笑意,眸光無奈地望向博陵城的點點燈火,神色溫柔地呢喃一首家喻戶曉的童謠,曲調嬌憨甜糯,一曲未終,眼中已有淚珠滾落。
終究是有不舍。
這天光風物,這人間煙火,她看了百年千年習以為常,自恃輪回翎在手,一次次呱呱降生在博陵城中,從豆蔻少女,到蒼蒼老嫗,百年甲子彈指間。
如今回望,點點滴滴,悉上心頭。
……
杜小草乘坐仙船,去了一趟南嶽之地,毗鄰巫疆的那一片沼澤中,激流險灘眾多,尋常人想要渡過,無異於鬼門關前轉一圈,生死難料。
哪怕她有仙舟,也無法橫跨過去,早早在一片開闊地停下,步行前往碼頭,尋覓了一個麵熟的船夫,敦厚精瘦,赤紅的麵膛,手裏握著一根竹篙,肩頭的褡褳沉甸甸地,一望而知掙了不少銀子。
憑本事掙的錢。
周圍這麽多舟子,唯有他敢帶客人穿越險灘沼澤再安然歸來,其它不服氣的同行,無一例外都折在了沼澤裏。
他見到杜小草,鼻翼微微翕動了兩下,笑容蕩漾開,熱絡地跟她寒暄:“好久不見了,姑娘,這些年去了哪兒?”
“有些困倦,在一處山巔睡了幾百年,難為你還記得我。”
“哈哈!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豈敢相忘?一直盼著姑娘再來呢,今日還是要去險灘逛一趟?”
杜小草點點頭,一步邁上船頭,站穩了遠眺四周。
碼頭依托一座古鎮,沿河兩岸屋舍琳琅,青白色的建築一座接著一座,頗為熱鬧,因為毗鄰一座數千人的營寨,鎮上最多的便是勾欄酒肆,常年笙歌縈繞,夾雜著商販招徠生意的吆喝。
幾百年過去,幾乎沒什麽變化,連杜小草專程要去看的灘塗,依舊是暗礁森然林立,像擇人而噬的凶獸。
舟子看似精瘦,氣力奇大,揮舞竹篙的雙臂肌肉虯勁,又健談,無視水域之中的凶險,談笑自如地跟杜小草聊天。
小船上的乘客,不止杜小草一個,還有兩個蹭船的年輕人,麻衣草鞋,頭戴竹笠,一看就不是世家貴公子,又或者曾經是,如今已經落魄。
狹長的竹筏穿行在激流之中,隨著地勢忽上忽下,隨波起伏,不斷有浪花濺射到兩人身上,兜頭潑得濕漉漉的。
杜小草腳上仿佛生了釘子,牢牢穩穩的,眼睛微微垂下,看向激流下方的深淵,五感六識開到極致,隱約能聽到一聲聲憤懣的嘶吼。
坐在她身側的連個年輕人,就沒她這麽淡定了,雙手緊緊抱住竹筏,唯恐一個不小心,就被扔到亂石堆中摔成肉醬。
舟子瞥了一眼兩人衣擺上繡著的暗紋,哪怕是繡在麻衣粗布上的家紋,也不是尋常百姓能擁有的。
年輕人察覺到他的目光,麵色微微發窘,緊抓著竹筏的手一鬆,差點摔落水中。
舟子用竹篙替他擋了一下,大笑提醒:“布衣粗食不改其誌,公子心性不如乃祖啊。”
年輕人滿臉漲紅,“你一個邊野船夫,會認識我們老祖?”
“年輕人,輕人者亦自輕,你家老祖像你們這般大時,也來坐我的竹筏,我問他,這險灘激流,一不小心就有來無回,何必冒險看一眼?岸邊酒樓裏的姑娘們不比爛石頭養眼?幹嘛花錢買罪受,萬一真丟了命,家中長輩親人不傷心?”
兩個蹭船的年輕人不肯信,他家老祖已經歿了幾百年,變成畫掛在宗祠裏了,眼前的舟子看起來隻有三四十歲,怎麽可能見過他老人家?
信口雌黃,硬充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