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醉死美夢裏
杜小草莫名其妙。
她一隻困在大胤的蛙鳥,連挑擔人是什麽都不曉得,哪裏去認識挑擔人的少當家?
清矍老者無視她的腹誹,從腰間摘下一個金色酒葫蘆,小口啜飲,邊飲邊問秦佑安:“年輕人喜不喜歡喝酒?”
“偶爾喝一點。”
“你練劍?是劍修?”
“算……是吧。”秦佑安語氣微滯,煉化本命仙劍以後才能算劍修,他雖然天賦卓絕,始終無法和箬衣融為一體。
清矍老者冷嗤:“使劍的修士嘛,勉強也算是‘劍修’,你都一把年紀了,還沒能煉化本命仙劍?”
“慚愧。”
“那就喝酒吧,我這是仙釀,你小子能喝到是前世作孽。”
秦佑安哪裏肯喝這種來路不明的酒?
下意識就要拒絕。
古怪的是,老者說是要“請喝酒”,酒葫蘆始終攥在他自己手裏,猛灌了一大口,又一大口。
秦佑安擔心他喝醉了耍酒瘋的時候,四肢百骸猝然劇痛,頭也昏沉沉的,仿佛喝醉了一樣,軟綿綿地站都站不穩。
杜小草察覺到他的異常,往他臉上一看,赤紅如火炭,酒氣彌漫。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對麵穩穩坐著的老者,明明是他在喝酒,怎麽醉了的是秦佑安?
清矍老者無視她的震驚,閑閑揶揄秦佑安:
“小子,便宜你了,我這酒隻是尋常的山野村釀,泡了一顆十萬年妖丹提味,靈氣濃鬱得你想象不到,憑你這麽點微末修為,喝一口就能撐爆五髒六腑,我老人家心善,用靈酒替你洗髓伐脈,熬過了你就是仙門俊彥,熬不過就是酆都小鬼……”
秦佑安早已痛得說不出話來。
杜小草也被禁錮在旁邊,隻能拚命扇動翅膀,啁啾提醒。
天穹之上的井口,合攏的速度緩慢卻堅定,隱約還有催促聲,清矍老者不耐煩地回懟:
“聽到了!聽到了!催什麽催?老大一條漢子,這麽急著回家挨婆娘打?”
杜小草見過老不羞,沒見過這種修為高絕的老不羞,萬幸他對秦佑安沒什麽壞心,一盞茶時間過後,人就清醒過來,臉上的赤紅也緩緩褪去。
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是看懷中的小黃鳥還在不在,確定杜小草無事,長籲一口氣,目光複雜地看著對麵的清矍老者。
“小子,別那麽看著我,今天便宜你了,隻用一撮粗茶沫子,就換了我十萬年的妖丹酒,這樣的好事不常有,你且喝著吧。”
秦佑安半點不覺得自己占了便宜,泠然盯著清矍老者:
“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麽?”
“買賣啊,你小子不上道,生意沒談成。”
“剛才我神誌不清,前輩你不妨重新說一次,是什麽買賣?”
“算了吧,這買賣隻能談一次,過了這村兒沒那店兒,你小子看著浮誇,人品還成,否則你就醉死在美夢裏了。”
清矍老者瞥了眼天上,原本山嶽般巨大的天井,現在真的成了一眼井,很快就會合攏,他得離開了。
秦佑安也察覺到天穹上的動靜,心情微鬆,隻想著怎麽把這古怪老者敷衍送走,老者卻穩穩坐著:
“小子,趁還有點空兒,咱爺倆多聊一會兒,撿要緊的事情說,你的資質還不錯,那把綠皮劍也不錯,我幫你淬煉了筋骨竅穴,沒幫你淬煉本命仙劍,那得靠你自己吃苦,別人幫著扒開殼的小蟲,全都變不成真蝶。”
“前輩卓見,多謝前輩……”
“別口是心非了,以為我不知道你正在犯嘀咕,盼著我老頭子趕緊滾回天上去……”
“前輩蒞臨大胤,沒能好好招待前輩……”
“嗯嗯,心意領了,記得別學那些世家紈絝,就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的混吃等死,天上還有天,精彩的很,你趁著年輕多多努力,將來說不定也有機會去走一走。”
清矍老者說罷,不再理會秦佑安,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柄巴掌大的精致團扇,遞給杜小草:
“傻丫頭,這把春風扇送你了,別看它挺小,用處大著呢。”
秦佑安怕有貓膩,主動替她接過來,口中致謝:
“多謝前輩賜寶,前輩以後若有機會蒞臨白帝城,定有回報。”
清矍老者見他把杜小草擋得嚴嚴實實,哂笑了一聲,袍袖輕揮,“小黃鳥”已經落到他掌心裏。
秦佑安驚得霍然站起,箬衣劍卻怎麽也拔不出來,他伸手去摸芥袋裏的符籙,神識又被封禁了,芥袋裏的防身法寶隻能看看。
清矍老者也緩緩站起身,把“杜小草”捧在掌心裏,仔細打量半響,嘴角勾起一抹笑,伸出三根手指,戲謔地捏了捏她頭頂的三根淡金色翎羽:
“小丫頭,翅膀還那麽小,就敢往外頭飛。”
杜小草渾身僵著。
老者數落她口吻,像極村頭的熊家長,逮住自家做壞事熊孩子時那般,氣惱又嘚瑟,讓她很不適應。
好在沒僵持多久,老人輕輕說了聲“走也”,人就消失不見。
杜小草隻看到老人足尖微微下沉,就壓得大如山嶽的靠山龜簌簌劇震,身不由己地下沉了十幾丈深,海水幾乎淹沒了三分之二的龜背,大片亭台樓閣都浸入水中,這才緩緩穩住。
洶湧海水沒有倒灌進來,被老者隨手布下的透明屏障阻擋,巨大的鯤鯨洑水而上,跟屏障內的乘客對視。
轟隆隆的巨響過後,老人如一抹赤色虹光,飛射而上。
虹光越飛越小,爆發出的聲勢卻越來越大,方圓數百裏內的雲海被攪成了漏鬥漩渦。
桑弘洋身為“東嶽神君”,高冠華服,遙遙朝著老人行禮,百丈高的巨大金身懸浮在他身後,巍峨壯觀,不知道怎麽礙著了老者的眼,並指成劍,生生把他那座金身劈成了兩半,四半……數不清的碎塊。
距離他不遠的祝青筠,也沒好到哪兒去,法相金身被老人一掌震碎成齏粉。
這老者似乎打上了癮,化為飛虹的身形微微拐了個彎,出現在十萬裏外的白帝城上空,看著那片巍峨壯觀,屹立在山巔彩雲之間的帝宮,又看看遠處氣勢不輸這片帝宮的博陵城,目光泠然如冰霜,抬起的腳最終沒有踩下。
天穹之上,一身玄袍的巡夜人急得團團轉,生怕老者一個氣惱,毀了那座人間仙城。
僵持了半盞茶時間,天幕之上巨大的“天井”已經隻剩下海碗大小,老人歎息一聲,化作一道赤虹倏然離去。
白帝城安然無恙,城中的貴人卻無比驚慌。
仙後崔明月站在高聳入雲的闌台上,嘴角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