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夢裏應有盡有
一時之間,屠狗心情莫名。
若吾仙君何等人,哪怕涅槃轉世,也自有手段,她不願意,邪祟如何能勉強她?
他封閉了心目,眼前一具具骷髏人瞬間變得鮮活如初,兩個仆婢模樣的人上前,恭敬地跟他打招呼:
“這位道長也是來赴喜宴的麽?請往水榭入席。”
“叨擾了,貧道正是來赴宴的。”
屠狗心念一動,敞開心懷,讓自己融入眼前的夢障之中。
在這個仆婢的引路下,他穿過寬敞的院落,前往設宴的水榭。
這座岐山官驛很大,亭台軒榭俱全,還有偌大一片荷塘,塘中的菡萏開得正盛,還有船娘在撒網撈魚,采摘新鮮的荷葉裹雞。
風吹過時,荷香沁人心脾,隱約還有三分酒氣,是對岸水榭飄過來的。
屠狗好酒,嗅一嗅就知道是美酒,蘊含了濃鬱的靈氣,也不知是夢障中的幻覺,還是邪祟紫胤的珍藏。
仆婢拎著八角琉璃燈,不急不緩地前行,遇到其它賓客,就微笑行禮,避身讓過。
言談舉止都很是溫和,對屠狗也頗為客氣,其中一名年歲略長的侍婢,偷睨了他好幾眼,訝然地問他:
“小奴瞧道長頗為眼熟……”
“不瞞姑娘,貧道自幼在岐山古驛長大,俗家姓崔,名屠狗,乃是響當當的一條好漢子……”
年長侍婢恍然:“果然是你,從先你如何胡鬧就罷了,今日是我家公子的喜宴,不可造次,否則我們能饒你,許供奉饒不了你!”
屠狗摸了摸鼻子,不記得自己何年何時何地,招惹過這位小姐姐。
摸不清狀況時,保持緘默最穩妥。
接下來一段路,賓仆都沒有再開口,徑自來到一座竹苑外。
紅狐從獸囊中悄悄鑽出來,睡眼朦朧地瞥了一下周圍的人影,驚得狐尾豎起,直覺此地有些詭異,卻又說不出問題在哪兒。
屠狗一步邁入竹苑,迎麵看到溪澗旁的一塊大青石上,盤腿坐著一位白袍老者。
似乎正在垂釣,目光含笑地看著他,赫然就是紫胤公子初入岐山時,替他駕車的那位老者。
察覺屠狗進來,老者笑聲爽朗地打招呼:
“少年郎一別經年,竟做了道士?”
“道士逍遙世間,強過被主家呼喝驅使,我這人天生散漫,做不得貴人侍從,也沒有建一番不世功業,碌碌蹉跎半生,覥顏終老田園,讓老人家失望了?”
“無妨,在下許經年,忝為鹹陽呂氏大供奉,今日我家公子成婚,屠狗公子適逢其會,且請入內觀禮。”
老者麵露微笑,麵容與千年前初見時,幾無差別。
屠狗忍不住開啟心眼,想看看這位許供奉是人是魂。
答案是僵傀,一身筋肉早已幹硬,卻又沒有徹底死去。
又一個苟了千年的活死人!
屠狗更加嫉妒秦紫胤,這人生前的風光恣意且不提,死後還有這麽強大忠心的仆從跟隨,甘願在夢障中陪他赴死,千年不改初衷。
他忿忿奚落老者:“別裝了!老東西,我知道你已經成了僵傀,那個自稱是秦紫胤的家夥,真的是你千年前的主子,不是邪祟變得?”
老者麵容如常:“屠狗公子還未入席,人卻已經醉了,今日乃喜宴,公子切勿做了惡客。”
說話間,一股磅礴氣息彌漫四周,牢牢罩住了屠狗。
屠狗身不由己地走到老者麵前,學著老者的樣子盤膝坐下,老者遞給他一壺酒水。
“一千年了,又見到故人,值得慶祝。”
屠狗冷嗤:“我一直都在此地,是你們躲著我。”
“……”
“少年人,你是什麽時候蘇醒的?知道山外邊的世界如何了麽?”
“醒了沒多久,最遠去過金花驛,岐山驛毀了之後,周圍千裏之地,就數那裏最繁華熱鬧,但跟當年的岐山古驛比,就像個小鎮,寒酸得很,那裏的官驛隻有這裏的十分之一,花船也烏煙瘴氣,還有一個自稱血扇公子的混賬,到處攪風攪雨,據說還暗算過若吾仙君……”
屠狗說得口渴,扔下老者塞給他的酒壺,從自己的芥袋中取出一個小酒甕,拍開泥封,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溢出,濺濕了他的華服,酣暢之意外露。
以他“少年郎”的脾氣,肯定要去教訓血扇公子,一刀殺了太無趣,便設置了一座幻陣把人困住,讓他每天“死”一次,至今還沒走出來呢。
屠狗說得愜意,斜睨老者一眼:“你既然好奇外邊的世界,怎麽不親自去看一看?”
“公子身邊無人,身為供奉須得護他安危,不便擅離。”
“你傻啊,哄他跟你一起出門不就行了?”
“公子不允,一定要在此地等候若吾仙君。”
屠狗聽得膩歪,皺眉追問老者:
“你老實跟我說,這個嚷嚷著要跟若吾成親的秦紫胤,是不是真正的秦紫胤?!”
老者沉默。
“老家夥,即便他是真正的紫胤公子,也沒什麽用,若吾已經不是當年的仙君了,她涅槃轉世為人,叫小草,是河東裴氏的貴女,還有了情郎,跟你的紫胤公子一樣出身鹹陽秦氏,叫秦佑安,是當今仙帝的親侄,睿王世子,風姿俊朗,天賦異稟,七十二洲無人不知……”
屠狗可著勁地吹噓,想氣一氣老者,大聲譏誚他:
“你還不知道吧,外麵已經換了人間,大齊亡了,鹹陽秦氏取而代之,紫胤是開國仙帝,子孫統攝世家,他的仙體躺在雀陵,他的魂魄也輪回了幾次……你陪著這個邪祟,哄了你一千年,你還在夢裏呢!”
“公子不是邪祟,少年郎不要信口開河。”
屠狗嗬嗬:“那你的意思,是外麵那個紫胤是邪祟?”
“外麵的紫胤公子是不是邪祟,我不得而知,但我身邊的這個,絕對不是。”
老者油鹽不進,屠狗恨得牙癢,指著下方偌大一座古驛,質問他:
“整個岐山古城都湮滅了,這座官驛為何能幸存?我剛剛試探過,它不是幻象,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僥幸而已。”
老者輕聲,微微帶了幾分暗啞。
屠狗悻悻,憤懣。
那個“秦紫胤”想要保住官驛,就真的保住了官驛,而他生於斯長於斯,拚盡全力,也救不了岐山古城。
千年歲月編製一場幻夢,讓這夢境來陪著自己,讓岐山古城長存,直至他也湮滅於世,一切才能塵埃落定。
以夢欺天之前,先要欺騙自己,那樣的孤獨與希冀,用虛幻與記憶來陪伴。
一個人,枯坐在斷瓦殘桓之中,仰望蒼茫夜空,默默造夢來麻痹自己。
夢裏應有盡有。
除了紫胤公子……秦紫胤!
屠狗忽然明白他為何幻化不出這座官驛了,哪怕在夢中,他也極力回避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