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新娘若吾
這猜測好有道理，秦佑安和呂文昭都無從反駁。
仔細看這“邪祟”，雖然陰氣磅礴，卻颯然恣意，身上的殺氣極少，隻有眉間一絲縈繞不去的戾氣，被他壓製地很好，幾乎瞧不出來。
他靜靜站在一旁，把眾人的話都聽在耳中，似信非信，沒出聲反詰，隻是看著杜小草，目露微笑：
“已經過去千年了麽？若吾也換了麵容，難怪看著有些眼生，你的神魂刻在我的識海裏，縱然滄海桑田，隻要我沒有湮滅，隻要你一出現，我就能認出來……婚禮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今晚就成親吧。”
杜小草後退兩步，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掌：
“這位公子，我與你並不相識，我也不是若吾，我叫杜小草，無論若吾仙君曾經答應過你什麽，她已經身死，那些承諾都不作數了……”
話未說完，周圍陡然一暗。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坐到白麋鹿的背上。
秦紫胤與她麵對麵地坐著，食指緊貼在她的眉心上，用心體會片刻，頹然歎氣：
“你是惱我耽擱了時日，沒有按照約定的吉日迎娶，就賭氣涅槃忘了我麽？”
杜小草焦躁：“你不是鹹陽秦紫胤！當年的紫胤公子已經死了，他的魂魄也轉世了……”
“但我還守在這裏！等了你整整一千年！若吾……你不能忘了我！”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來。
他是這一方山水的神祗，情緒牽動地脈，幾乎是一瞬間，滂沱大雨落下，山風凜冽呼嘯。
所有人，包括屠狗道人，全都身不由己地淩空飛起，直奔遠處那座燈盞旖旎的官驛。
杜小草也騎在白麋鹿背上，被“秦紫胤”珍而重之地抱在懷中，一路細語呢喃，眸色溫柔，那些不便對人言的繾綣情話，他趁著疾風驟雨的遮擋，全都說給了她聽。
山雨迷離，一滴也沒有落到兩人身上。
秦佑安和呂文昭不知道被山風卷去了哪兒，屠狗道長仗著“地利之便”，勉強掙脫出來，那一麵“除魔滅祟、降妖捉鬼”的布幡，也重新拎在了他手裏，重重地插在客棧大門口。
一副不死不休的氣勢。
那布幡看不出有何罕異，撐著布幡的樹枝卻仿佛活物，落地生根，須臾長成一株虯勁繁茂的滕樹，把岐山官驛的牌匾纏繞得嚴嚴實實。
屠狗一腳踏地，雙手雙指並攏，快速默念一連串古拙法訣，最後“咄”一聲收尾，一大團淡金色的濛光撲向身後的客棧。
他以為這客棧是幻化出來的，一擊便會潰散消失。
誰知道客棧堅如磐石，金光所過之處，隻是把紅燈籠變成了白燈籠，紅綢變成了白綢，“喜”字變成了“奠”字！
屠狗目瞪口呆。
愣怔半響，他不死心地進入客棧。
一千年了，就算客棧用秘法保持得完好無損，客棧中來來往往的仆婢、商旅和行人，絕對不可能都是活人！
他自幼在岐山古城長大，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這座氣派軒敞的官驛，入住的都是豪商貴人，是他做生意的不二寶地，連狗洞藏在哪兒，怎麽鑽最舒適便捷，他都了然於心。
當年的紫胤公子身份尊貴，身邊帶著數量頗多的扈從和供奉，來到岐山以後，必然要入住官驛。
屠狗循著記憶往前走，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驛丞、驛卒、守門人、打更人，還有廚娘和幫傭，容顏栩栩如生，一如千年前。
他試探著打招呼：“桂花嫂，宋大叔，下這麽大的雨，還在幹活呢？驛站給加工錢呢，還是哪個公子哥會來打賞？”
“哈哈！紫胤公子要成親，叮囑我們好好替他操辦，完了一人打賞一個元寶……”
回話的宋大叔濃眉大眼，身姿魁偉，手中拎著兩個沉甸甸的大食盒，快步走向隔壁的跨院。
屠狗映著燈光，看清跨院內坐滿了赴宴的賓客，人人衣衫華美，非富即貴。
明明外麵暴雨滂沱，這客棧之中卻高懸明月，亦真亦幻，境界明顯在屠狗之上。
一場夢障，終歸是夢。
屠狗看著身邊熟悉的故人，輕歎一聲，閉上了雙眼，以心眼觀察他們的真實狀態。
哪裏有人影？
清一色的骷髏，卻又穿著合體的衣衫，像活人一樣忙忙碌碌。
一個個或蹲或坐，或行走疾馳的驛卒、仆婢，早已不知死亡了多久，肉身腐朽，成為了一具具骷髏。
屠狗隔著一扇扇雕花窗格，看清客房裏品茶、閑談、休憩的商旅貴人，同樣隻剩下華美的衣衫，裹著的盡是骸骨。
這是一個死驛！
又是一個活驛。
沒有生機的是人，官驛卻詭譎地沒有被波及，乍然看去，也沒有太濃鬱的死氣繚繞。
那些死去的人，都被某種離奇強大的力量，化為了鬼祟，雖死如生。
屠狗真切感受到了“夢障”的存在。
杜小草昨日告誡他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秦紫胤”讓他警醒。
這座官驛中彌漫的夢障，是由所有陷入此地的人，臨死前的執念凝聚而成，他們在夢障中死亡，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死了。
夢障不破，他們就不會醒，不會湮滅成飛灰消散世間。
屠狗深恨自己沒有這種本事，否則他造夢造出來的岐山古城，會比現在鮮活靈動得多。
起碼，不會鬧出東邊明月西邊暴雨的笑話。
在他的夢境中，偌大古城一應俱全，唯獨少了這座最重要的官驛，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重現。
他疑惑了一千年，終於揭開了謎底，這座官驛並沒有湮滅於戰火，它完好的保存了下來，有一個神奇的邪祟操控了這座官驛，又通過這座官驛，進入他的夢境。
相伴相生，他卻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他是千秋不死人，對方是什麽？
已經變成骷髏還兀自忙碌的宋大叔、桂花嫂們，又是什麽？
偌大的岐山官驛，在他們的操持下，沒有任何腐朽衰敗，比之千年前沒有太大差別，荷塘清澈，梅林虯曲，石徑蜿蜒，就連吹過來的風，都帶著一絲春歸的煦暖。
沒有屠狗料想中的滄桑頹敗，連灰塵都沒有積攢，樓閣延綿，東側最大的那一座紫竹樓，夯土為台，高大氣派，翹角飛簷，隱約還有悅耳的曲樂傳出。
今晚，官驛的主人要成親，新娘是若吾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