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淥水楚氏
杜小草訝異，問她們是不是弄錯了？不是來保護裴大小姐的？
兩人出示宗主書信，又有包大娘做證明人，確鑿無疑。
包大娘還安撫杜小草：“仙後給秦世子賜婚的事，宗主已經知曉，讓二小姐稍安勿躁，博陵崔氏雖然煊赫天下，我河東裴氏也是千年門閥，未必就怕了。”
杜小草：“……”
放眼大胤，敢公然跟博陵崔氏叫板的世家屈指可數，河東裴氏便是千年門閥，底蘊深厚，何苦為了她這麽個西貝二小姐，招災惹禍？
無論她信與不信，供奉嬤嬤已經派來了，她還能攆出去不成？
隻能客客氣氣供著了，供奉嬤嬤嘛。
正吃著酒席，包大娘又來了，手中拿著一張黛色拜帖，回稟說有城中貴女來訪。
“人已經來了小半天，被門房那些混賬攔住，不給通傳，我正好遇見，就攬下了，二小姐你看看帖子，要不要見她？”
杜小草疑惑接過，看清落款處的“楚鈺兒”三個字以後，蹙眉琢磨她的來意。
前日在認親宴上，她雖然沒吃什麽虧，可也沒結交到什麽貴女，還跟太守的千金朱顏鬧了一場。
大家鄙夷她長於山野也好，忌憚朱小姐的身份也好，都會遠著她。
杜小草怡然自得，並不想去巴結誰，這個楚鈺兒倒是個有趣的，頭一個找上門了。
聽包大娘的口風，楚小姐拜訪她的誠意很足，被門房晾了半天，還不肯走。
那就見見吧。
趁著裴夫人不在，府裏的規矩半廢，她就在自己閨閣裏，見一個世家貴女而已，沒什麽忌諱。
等人來的空隙，杜小草問包大娘：
“薛墜玉，現在怎樣了？”
“還活著，但也沒幾天好活了，被裴大少折磨得隻剩一口氣吊著，外表還算鮮妍，內裏已經采補空了。”
杜小草聽得惻然，蹙眉道：
“楚鈺兒登門拜訪，不會是為了她這個表妹吧？”
垂珠撇了撇嘴：“薛家那些黑心親戚，一個比一個心狠，不救人還逼人去死……”
話未說完，楚鈺兒已經嫋嫋婷婷地走近水閣。
垂珠隻得打住話頭，眯著眼打量這位楚小姐，姿容妍麗，氣度澹然，穿一襲白色緙金絲煙羅紋紗裙，挽著飛仙髻，簪著三根淡色雀翎。
杜小草是主人，主動迎出水閣迎接：
“楚小姐芳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楚鈺兒滿臉苦澀：“裴二小姐客氣了，我今日是特地登門道歉的，那日朱顏暗算你，我事先就知道，勸了她幾句，不肯聽，之後又聚眾欺負你，我人在旁邊，也沒幫你說什麽公道話……”
“楚小姐何必自責？那朱顏害人不成反出糗，已經是報應了，你跟我沒見過幾次麵，跟朱顏、魏晶相識多時，被她們用情誼裹挾了，沒幫著她們擠兌我，已經是厚待。”
杜小草說得誠懇，讓著楚鈺兒坐到白玉桌旁。
青芽端來兩杯剛斟好的雲霧茶，玉芽擺上靈果和糕點，香氣引動湖中錦鯉，簇擁在水閣四周，眼巴巴看著。
小巨爻也縮小身形，混在魚群中，盯著楚鈺兒看了又看。
楚鈺兒渾然不覺，人才剛坐穩，就壓低嗓門，急切地問杜小草：
“二小姐，你在府中，見過我那表妹薛墜玉麽？”
杜小草點點頭：“見過的。”
“她……過得怎樣？”
杜小草摸不透楚鈺兒的來意，不便當著外人非議裴夫人，語氣盡量婉轉：
“裴夫人仁善，對府中下人都是極好，若有官家閨秀被發賣進來，不會虧待她的，一日三餐、衣飾簪環、分例用度都很講究，隻是做奴婢麽，跟做小姐肯定是不同的，惹得主子不高興了，會被打、被罰，主子讓做什麽，再怎麽不肯，也得忍著。”
楚鈺兒出身高門世家，秒懂這話的弦外之音。
她的表姐在裴府不缺吃穿用度，卻要被打被罰，被強迫做不肯做的事！
結合傳言，她大約猜得到是什麽事，本就苦澀的笑容僵在嘴角，杏眸泠然下垂，手中的團扇都跌落到腳邊。
杜小草無奈地替她撿起，放回她手中，低聲輕勸：
“楚小姐，有些事無可奈何，你且看開些，你表妹入府以後，一直期盼著親人來救，可惜……”
“我想來救她的！被我爹關起來了，他說薛家已經敗了，我娘也要病死了，往後不準我再提薛家的人，薛家也不再是淥水楚氏的姻親，還威脅我，敢來火羽城救人，就打斷我的雙腿！”
杜小草默然。
薛墜玉的姑母，是淥水楚氏現任家主楚祿元的嫡妻，楚鈺兒的母親。
薛家被滿門抄斬，“禍不及出嫁女”就是笑話，聽聽就罷了，起碼楚家主是很害怕的，很快就病逝了結發嫡妻。
然後火速求娶天水趙氏的庶出族女，洗刷晦氣，改換門庭。
婚事剛剛議定，那庶女的父親忽然暴斃，按大胤禮製，子女要守孝三年才能婚嫁，給楚鈺兒兄妹留下了喘息空間。
楚家兄妹倆商議著，要來火羽城救薛墜玉，被早有防備的楚家主逮住，足足關了他們一整年。
“前日祖母六十壽誕，我兄長是嫡長孫，必須要出席，才被放了出來，日夜都有老供奉盯著，不讓他離開淥水。”
楚鈺兒說得雙目垂淚，“因為我是女兒家，爹爹以為我不敢獨自出遠門，看得沒那麽嚴，才讓我抓住機會，跑了出來……”
“那位巡城使大人，是你的……”
“族叔，是我的一位旁支族叔，善心替我隱瞞了行蹤，不然我早就被爹爹抓回去了。”
杜小草聽了這番話，對淥水楚氏的惡感略退了些，上一輩卑劣無恥，唯利是圖，小一輩還算有情誼，心心念念要來救人。
可惜，楚鈺兒來得太遲了。
裴夫人買下薛墜玉，是為了給她兒子做修煉邪功的爐鼎。
“爐鼎”普遍短命，薛墜玉被裴大少折磨了一年多，幾近油盡燈枯，沒幾日好活了。
楚鈺兒堅持：“我一定要把表妹贖回去，這是我母親的遺願，也是我和兄長的心願，哪怕她就要死了，我們也讓她死在親人身邊！”
“你贖不起她的，十萬兩銀子，你有嗎？”
“我有在！兄長把母親的嫁妝和體己都給了我，夠給表妹贖身用。”
垂珠忍不住插話：“楚小姐，你把錢都花在了表妹身上，你自己怎麽辦啊？世家貴女，都是要置辦妝奩的，沒妝奩隻能做妾！”
杜嬤嬤也勸：“是啊楚小姐，你要妝奩，你兄長也要娶嫂嫂，十萬兩呢，何必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
“嬤嬤，我表妹還沒有死呢！”
楚鈺兒淚如泉湧。
水榭裏伺候著的丫鬟也都紅了眼圈，暗罵裴夫人造孽，生生害死了一個綺年玉貌的世家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