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錦衣返城
馬車穩穩行在山道上,裴半山覺得顛簸難受,杜小草習以為常,還跟他說起從前在焦溪村的日子。
“我那繼母金氏跋扈不慈,我的祖母杜阮氏,卻是知書達理的人,她老人家沒過世前,待我是極好的,比親孫女還親呢。”
裴半山早就派人查過杜氏闔家,知道杜阮氏曾經是世家貴人的侍婢,杜小草跟著她長大,得益頗多。
蹊蹺的是,以河東裴氏的本事,也沒能查到杜阮氏侍奉過的貴人究竟是誰,經辦此事的人牙子事後沒多久,就酗酒溺水死了,是巧合還是謀殺,沒人知道。
一個死了三年的老嫗,不值得在她身上費工夫,裴半山詫異過後就罷了。
此時山路漫長,他撇開雜念,專心誘騙剛到手的“女兒”。
“若兒,你從前在府裏呆了大半年,頗得許氏看重,但她不是個良善夫人,也不配執掌中饋,閔氏是我的元嫡夫人,跟我情投意合,她生的長子裴顯,也是個機敏懂事的,我有意讓顯兒繼承家業。”
杜小草歎氣:“裴……許夫人不會肯的吧?”
別人生的兒子占了自己二十年打拚來的家財,自己貶為妾室,和親生的兒子一起淪為俎上肉,裴夫人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都不會認輸。
就算折中處理,讓死而複生的元嫡閔氏別居府外,裴夫人還是夫人,繼續執掌中饋,隻給裴顯落實嫡長子的待遇,對裴夫人來說,都是不能忍的結果。
杜小草不明白,裴半山一個軟飯家主,哪來的自信壓服枕邊人?
她也不含糊,直接表明態度:
“大官人,不管你心裏如何厭棄許夫人,都要承認她是一個很有手段的女人,她臨時跟魏紫聯手一次,就逼得大公子連夜出逃,你若沒有十足把握,還是維持現狀的好,二公子畢竟也是你的親生兒子,厚此薄彼,不是慈父行為。”
裴半山語塞,嘴唇翕動幾下,硬忍著沒說什麽。
杜小草卻笑了:“大官人是想讓秦世子幫忙麽?他雖然是名滿大胤的俊彥,對後宅之事不甚了了,元嫡續弦,嫡子庶子,說到底是大官人的家事,河東主家都不好插手,何況他一個外人?”
縱然不避嫌地牽扯進來,也不能夠服眾,秦佑安也不是那種幫親不幫理的性子。
“若是大官人能證明二公子不是你的血脈,再以此為由貶黜許夫人……”
“此計甚妙!”
裴半山忽然拊掌大笑,仿佛悶在小黑屋裏的人忽然見到光亮,有茅塞頓開的古怪感。
然而杜小草這麽說,隻是想讓他死心,不是慫恿。
裴夫人雖然操持皮肉生意,不是放蕩的婦人,裴煜又是她剛過門沒多久懷上的孩子,那時小夫妻新婚燕爾,相敬如賓,還沒像如今這般水火不容,裴煜鐵定是裴大官人的兒子。
二十年過去,當爹的想要賴賬,談何容易?
杜小草心中疑惑,默默記住了這件事,等無人的時候去問問秦佑安,有沒有什麽邪門法術或者丹藥,可以讓親父子變成假父子。
裴半山和裴煜,是杜小草最早遇到的兩位世家貴人,一父一子,一老一少,都給她留下了極為糟糕的印象。
裴煜因為是傻子,失了智,凡事隨心所欲,不管旁人感受,還采補薛墜玉修煉邪功,她雖然膈應,還能接受。
裴半山不同,他人到中年,開靈修為,正經家主,行事卻讓人不敢苟同,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唯利是圖,比市井小民還要俗不可耐。
臨近午時,車隊隆隆行到城外的小茶攤。
山雨欲來,平地起風,秦佑安不想讓扈從淋雨,主動下了馬車,去茶攤對麵的神君廟暫避。
杜小草趁機也進了廟。
隻論屋舍逶迤,此地遠勝焦溪村頭的那一座神君廟,飛簷翹角仿照宮殿建造,四邊都覆有淡金色的琉璃瓦。
原本是沒有這種明晃晃的瓦片的,城中那座在月老祠上建起來的城隍閣坍塌以後,城中豪紳富戶惶恐,湊錢給東鳧神君的木雕狠刷了一層金漆,又加蓋了這些琉璃。
杜小草四處打量一番,總覺得此地氣派歸氣派,缺了一股神韻,不夠肅穆。
秦佑安懂行,提點她:“東鳧神君隻融了一縷神識在木雕裏,法相金身在焦溪村。”
杜小草瞥了一眼金光湛湛的高大木雕,猜測這位神君是跟著妖鳥走的。
妖鳥在村裏,他的法相金身便在村裏,妖鳥入城,他大約也要搬過來了。
秦佑安看她怔怔出神,以為是裴半山在馬車裏嚇唬了她,關切地詢問:
“這一路上,他說了些什麽?”
“他想滅了杜家滿門,還想汙蔑裴煜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杜小草盡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裴半山無恥至極的心思,自己也有些疲憊無奈:
“世間竟然有裴半山這種心思古怪的惡人,害別人就算了,自己的親兒子也往死裏坑。”
“他根本不把裴煜當兒子,隻當他是大傻子。”
“傻子也是兒子啊,不是他想不認就能不認。”
秦佑安笑得冷冽:“我查到他勾結巫疆蠱師,祭煉人丹的事也有他一份,可笑我一直盯著裴夫人,忽略了他。”
巫疆蠱師手段奇詭,能人所不能,也許就有一種蠱蟲,可以讓親父子變偽父子。
大雨如豆,劈劈啪啪砸在泥地上。
秦佑安答應讓人護住杜家四口,“他們雖然可恨,活著對你有好處。”
杜青奎這個裴半山口中的“焦溪莽漢”,活著一天,便是一個活證據,讓河東裴氏和火羽裴府有忌憚。
這次入村接人,裴夫人沒有隨行,但她的態度很明顯,就是不滿。
這麽大的暴雨,都沒派遣家奴出城來接,把堂堂家主扔在官道旁的淫祠野廟裏吹風。
裴半山麵色陰沉。
擱在往常,許氏如此做派,他早就拂袖去了東溪別苑,華服美婢廝混十天半月,氣消了才回府。
這趟出來是“接女兒”,旁邊還跟著兩位世子,他不能任性荒唐,天大的不滿也得暫時按捺。
讓秦佑安親眼看看許氏的跋扈不賢,將來翻臉貶黜她,阻力更加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