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陽翟宋大小姐
焦溪神廟落成的前一天，恰好是中元節，杜小草早早備好祭品，去山上祭奠祖母杜阮氏。
粗糙低矮的墓碑旁邊，什麽也沒有擺，也沒有香火紙錢，幹巴巴光禿禿孤零零，墳墓上的培土還是杜小草回來後添上的，她壓抑住心中的難過，從竹籃裏一樣樣拿出祭品，擺在祖母墳前。
旁邊幾位貴公子路過，他們是剛剛來到焦溪村的，一來就大呼小叫，東翻西找，攪得村子雞犬不寧。
其中一人聽說老榆樹錢有過漫天撒錢的神通，死活不肯相信，用他隨身佩戴的飛劍去砍樹墩，卻被嘣壞了本命法劍，當場嘔出一大口血，昏厥不醒。
其它人見此情景，瞬時收斂，不敢再在村中大呼小叫，唯有那個在城門口跟杜小草討要過梔子花的少女，跋扈驕橫依舊。
後來在城外的茶攤重遇，她們一行人跟在秦佑安的馬車後許久，下了官道才分開，不知道去了哪裏，兜兜轉轉這麽久，還是來了焦溪。
杜小草的身形被墳堆遮蔽，跋扈少女以為四周無人，自顧跟她身邊的錦衣少年道：“那位東鳧神君真是膽大妄為，明明隻是前朝冊封的正神，居然敢在本朝收攬香火，不怕被當成淫祠鏟除，永不見天日嘛？”
錦衣少年輕笑：“你以為本朝沒有鏟除過嗎？看看榆錢樹旁邊的夯土就知道，但他還是活到了現在，趁著妖鳥葬墟坍塌，旱魃肆虐的關口，大言誆騙無知庶民給他立廟修祠，竊取一方水土百姓的香火，積攢功德，假以時日便可用香火陰功重塑法身，仙帝想廢黜他都不能。”
跋扈少女憤懣：“他休想！這一處的正神隻能是我陽翟宋氏的先祖，誰敢覬覦，我便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錦衣少年皺眉：“何必如此？大道縹緲講機緣，神道無根講福緣，此地本無主，能者得之，陽翟宋氏並無十足把握封神，何必枉出頭，讓人看了笑話去？”
“掙不到手才會被譏笑，此地我們宋家勢在必得，一定要讓先曾祖入駐神廟，掌一方山水，錄入仙朝陰神譜牒，載入青典正史，福澤後世子孫。”
錦衣少女說得篤定，神色頗為陰沉。
她雖任性，卻頗有心機，善巧言蠱惑人心，那個以本命飛劍砍伐老榆錢樹的紈絝，便是被她慫恿，一照麵就嘔血暈厥，是個廢物沒錯，卻也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她連一棵老榆都對付不了，又何談毀棄神廟？懾服村民？
讓官府派人前來鏟除淫祠？
除非官府的人一直守著，否則前腳鏟，後腳建，香火日夜不絕。
陽翟宋氏想讓自家先祖的一縷神魂融入木雕泥塑，不是容易辦到的事，宋家人一直想著怎麽跟其它大世家爭，結果冒出個前朝神君！
跋扈少女一臉晦氣，手中飛劍亂舞，驚得沿途山丘上的野物四處逃竄。
杜小草躲在一簇灌木叢後，遠遠看著跋扈少女，猜測她這趟上山便是為了尋“東鳧神君”的晦氣，不敢去攪擾，悄悄起身想溜走。
才剛轉過身，一隻雪白的大貓從樹梢躍下，喵喵叫了兩聲，引得宋小姐一行人回頭看過來。
杜小草驚得立刻匍匐在草叢中，生怕被他們發現蹤跡，那被鞭打一頓都是輕的，喪命於此也是尋常。
她自認沒有對不住宋大小姐的地方，但跋扈少女對她不滿已久，跟這種人講道理也無益，惹不起，隻能先躲著。
跋扈少女卻被白貓吸引過來，腳步明明從杜小草眼前經過，卻像沒看見她一樣呼呼而過，抱起白貓輕聲埋怨：“不是讓你呆在院子裏麽，跑上山幹什麽？山裏都是猛獸，小心把你叼走了。”
白貓掙脫主人的撫摸，伸出一隻貓爪，指向杜小草藏身的草叢，又喵喵叫了兩聲。
跋扈少女疑惑，從腰間摸出一張驚雷符扔過去，原地炸開一片灌木，除了狼藉翻飛的泥土枝葉和碎石，並沒有藏著人或者凶獸。
白貓不敢置信地收縮瞳孔，驚訝的表情像極了人類。
跋扈少女四下查看一番，確定沒有異常，抱起白貓離開了。
距離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杜小草渾身繃緊地站在空曠的野地裏，四周毫無遮蔽，本該一眼就能看見，卻因為隔了一個透明淡薄的水晶罩，神奇地隱匿了。
她從山洞裏得到的這件法寶，一直都沒有找到激活的法門，危機關頭卻自己彈出來，把她遮得嚴嚴實實，躲過了一人一貓的惡意凝視。
仿佛本能一樣，她就懂得了如何操控這隻美輪美奐的水晶碗，膨大時如一座小山丘，收縮時小如紐扣，可以隨意扣在珍珠發釵上。
這個寶物有什麽神異之處，杜小草還沒摸透，隱匿本領卻是一流，隻要把它加持在周身，任誰也發現不了她。
杜小草仗著有法寶護體，一不做二不休，不遠不近地尾隨在跋扈女子身後，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麽。
如果可以，她也想見見東鳧神君，當麵問他火蛟手鐲是怎麽回事？
杜小草跟在人群之後，躲躲藏藏了快兩個時辰，累得雙腿木僵的時候，跋扈少女終於停了下來，站在一片大水潭前。
錦衣少年上前喊話，語氣冷硬：“出來吧，東鳧神君，憑你一個山野孤鬼，也配僭越稱神？！”
無人應答。
錦衣少年冷哼一聲，從芥袋中取出一疊雷暴符，激活之後扔進潭水，轟隆之聲此起彼伏，攪得潭水一片渾濁。
除了浮出大片水草，並沒有人影浮現，連魚蝦都沒有一隻。
偌大一片水潭，竟沒有活物的嗎？
杜小草很驚訝，躲在一塊高大的山岩旁，睜大了眼仔細地看，想看看水底下是否藏著傳說中的河神府邸，水晶宮什麽的。
錦衣少年那邊也是如此，全都緊盯著潭水，雷暴符一張接一張扔進去，一刻鍾後，終於有了反應——
一條比人還高大的金爻魚忽然蹦出水麵，衝著錦衣少年破口大罵：“臭小子！找死！”
錦衣少年一愣，怎麽都沒想到潭底會蹦出一條巨魚，還會口吐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