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千裏淫祠
杜小草心裏咯噔一聲,緊張兮兮地看向秦佑安。
秦佑安搖頭:“如果他真的是東鳧神君,未必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孱弱,極有可能是在迷惑我們。”
呂文昭憤懣:“那老家夥……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秦佑安沒再說話,問杜小草:“昨日他給的火珠呢?”
杜小草急忙抬起手腕,一看之下傻了眼,火蛟鐲居然不見了!
不見了!
她急得蹙眉,明明她出門的時候還好好戴在腕上,怎麽轉眼就沒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秦佑安說,幹巴巴一句:“不見了,早上起床的時候還在……我回去找找看。”
“不必找了,一定是東鳧神君糊弄我們,又把珠子拿回去了。”
秦佑安已經認定從潭底冒出的枯腐侏儒是“騙子”,驚詫他的膽大妄為,絲毫不忌憚他和呂文昭,那他昨日做出那種可憐巴巴的模樣做甚?
呂文昭揚言“斬殺此獠”,真正要動手並不輕鬆。
東鳧神君是納入前朝山川湖海譜牒的正神,隻比五嶽神君的地位略遜一籌,神通莫測,不好對付。
大胤仙朝立國,這個神位被廢置九百餘年,神像泥塑金身被毀棄,沉入河底。
香火功德看似徹底斷絕,實則還能通過廢廟門外的老榆錢樹汲取村民的信仰之力,維持法體不潰,神誌清明。
現在他明知大胤仙帝的親侄就在村中,還公然托夢要村民幫他立廟,定然準備了後手,確保他的廟宇能順利建成。
呂文昭氣道:“此獠如此奸詐,真讓他有了金身廟宇,假以時日,必定是仙朝大害!”
杜小草不滿道:“若他真能庇護一方百姓,驅除旱魃,拯救千裏之地的百姓,立廟封神也不過分啊。”
“小丫頭,你懂得什麽?大胤的神位就那麽多,世家爭來奪去,好不容易有空缺,都眼巴巴盯著呢,怎麽能便宜了前朝餘孽?他便是一時風光,下場也會淒慘。”
呂文昭言語譏諷,斥責杜小草不諳世事。
杜小草也氣惱道:“這位東鳧神君千年不墮,自有他的存活之道,若真是德不配位,被人誅滅也是自取,若他憑本事坐穩了這山水正神,世家和仙帝也隻能認了吧?”
呂文昭被噎得無話可說。
遠處老榆錢樹下,村民已經開始捐錢,兩個大竹筐擺在高台上,轉眼就堆滿了銅錢、銀簪和銀兩,還有人把自家織的素緞、麻布擺在旁邊,野雉、火尾兔、青角羊、野豬甚至大牯牛,都有人獻祭。
東鳧山巒靠近村子那一側的山壁上,飛快聚集了數十青壯,都是常年種田狩獵的男人,膂力渾厚,熟悉地形,揮舞著鋸鑿斧锛,熱火朝天地砍伐巨木,為修建神廟準備木材。
杜小草看在眼裏,問秦佑安:“公子,那位東鳧神君不會隻給焦溪村的人托夢吧?其它地方的人,如果也夢到了他,也會給他立仙祠神廟……”
此話一出,不但呂文昭,連秦佑安都一怔。
火羽城方圓千裏之地,旱情荼毒億萬百姓,仙朝不肯賑濟,世家趁火打劫,祭煉人丹慘絕人寰,那些萬念俱灰奄奄待斃的人,忽然有神君入夢,承諾他們“廟成雨落”……
那該何等驚喜?何等不顧一切?
哪怕一人撿起一根柴,也能堆起一座小廟。
廟不在高,香火鼎盛即可,祭拜的百姓眾多即可,這場妖鳥引發的天災,竟然成就了前朝東鳧神君?
秦佑安憂慮之下,立刻駕馭飛劍巡查,呂文昭緊隨其後,兩人如兩道白虹消失在天際。
他們都是開靈境巔峰的俊彥,能駕馭飛劍疾馳數百裏,再遠了就力有不逮,隻有入了引星境,晝夜引漫天星鬥之力入體,才能遨遊天地,不懼靈力匱乏。
杜小草已經不是從前的山野村姑,明白兩人為何忌憚東鳧神君,隻是“前朝餘孽”就讓人不愉,還可能跟妖鳥葬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一個突然崛起的野神,搶了世家和仙帝都惦記著的金餅,鑽了一個天大的空子。
火羽城周圍的隔離屏障一日不撤,那些人就一日無可奈何。
等到塵埃落定,仙帝確定妖鳥殘魂已經徹底湮滅,不會涅槃複活登門報複,騰出手來的時候,又要麵對東鳧神君這根眼中刺。
焦溪村頭,數百村民踴躍捐款,杜小草也走到捐錢的大竹筐旁,扔進去一支金簪。
焦溪是她的生長之地,如果可以,她希望這裏永遠都山巒逶迤,溪澗恒流,稻桑漁樵歲月靜好。
她趁著秦佑安和呂文昭都不在村裏,悄悄進了一趟東鳧山,想找到昨日那個“東鳧神君”,問問他火蛟手鐲的事,真的是一頭巨大無匹的火蛟幻化嗎?
不知何時,那枚手鐲又重新出現在她左腕上,小小的蛟首還眨了眨眼睛,仿佛在笑。
杜小草驚得渾身繃緊,忙不迭地想把手鐲甩下來,手鐲卻像黏在肌膚上一般,紋絲不動。
這一下,她確定肯定,“鐲子”根本不是鐲子,就是夢中那頭大火蛟,她一個淬體境的小姑娘,跟這麽一個凶物朝夕相處……很觳觫。
惹毛了人家,被活吞了怎麽辦?
杜小草惴惴不安,秦佑安又不在她身邊,想問一問都不能夠。
距離東鳧神君托夢已經過去十日,他和呂文昭依舊沒有返回村中,秋雨淅淅瀝瀝,溪澗河麵朦朧一片,卻沒有阻擋住村民立廟的決心。
幾乎闔村出動,男女老幼各自貢獻了一份力量,有人挑擔,有人和泥,有人伐木,有人用泥坯塑出夢中神君的模樣——寬袍廣袖,一襲青衫,頭戴巍峨的山河冠,腰懸功德金印,金燦燦的酷似一個小魚簍,手托一卷竹典,儒雅出塵,俊美無儔。
這副模樣,跟杜小草夢中所見幾無不同。
像這般規模的東鳧神君仙祠,短短幾天之內,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很多地方。
據說神靈之間會爭奪香火,隨著東鳧神廟一日日增多,火羽城方圓千裏之內,許多人家供奉的泥塑木雕神像莫名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