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重返焦溪
秦佑安和呂文昭默然沒說話，杜小草了然。
焦溪村毗鄰東鳧山脈，潭深林密，凶獸數量多卻不甚凶悍，距離火羽城又不遠，鬧中取靜，交通便捷，翻過大山走水路直通另一座大城“玄諦”，那些祭煉人丹的邪修一旦被圍堵，可以迅速逃出。
她問秦佑安：“已經有確鑿證據了麽？”
“暫時還沒有，但今天旱魃肆虐，焦溪卻始終水滿河渠，非常反常。”
秦佑安瞥了杜小草一眼，指著前往不遠處的東鳧山脈道：“傳說九百年前，有一隻梟鳥為禍人間，被當時的幾十個大世家聯手誅滅於此，那鳥渾身浴火，死而不僵，屍骨燃燒數月才成灰燼。”
杜小草恍然大悟，難怪焦溪遍地黑色的巨石，原來是孽火焚燒導致，幾百年都沒有褪盡痕跡，可見當時的慘烈。
秦佑安看著焦溪返黑的山巒，亦是微微歎息：“梟鳥怨氣凝聚，數百年蒸騰不散，今年這場旱災，多半跟它有關聯。”
杜小草訝異：“它不是九百年前……就被誅殺了麽？”
“隻是誅殺了它的身體而已，那隻火鳥是域外妖族，又稱凰鳥，有涅槃複活的神通，曆任仙帝都不敢放鬆，在東鳧山巒布下陣法磨滅它的殘魂，九百餘年日夜不歇，也許它已經灰飛煙滅，也許……”
已經恢複了元氣。
這個可能是存在的，也是大胤皇室和當初誅滅它的大世家們最不想麵對的，持續大半年的旱災，究竟是梟鳥死灰複燃，還是它湮滅前的最後一次回光返照，不得而知。
上千年的漫長歲月，讓大胤皇室和那些延續到今日仍然鼎盛的世家們都疏忽懈怠了，祖輩們在東鳧山巒布下封印陣法無人看守，無人修繕。
是否有過紕漏？不得而知，大部分世家都淡忘了這件事，直到旱魃肆虐火羽城。
杜小草蹙眉回想，她從小就在焦溪長大，小時候幾乎看不到山裏有鳥，但這幾年卻忽然出現很多鳥……
她問秦佑安：“你說的那種陣法，沒失效之前，是不是可以克製所有鳥類？”
秦佑安點點頭，看著村頭榆錢樹上雀躍的五色鳥，歎氣道：“這是陣法徹底失效了，連普通的凡鳥都能破界出入，那隻妖鳥的殘魂若是沒有湮滅，也早已遁逃，我猜它不會逃出太遠，八成還在火羽城內……”
甚至就在焦溪村裏躲著，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焦溪超然天災之外的詭譎現象。
杜小草卻不以為然：“我要是那隻妖鳥，一準跑得遠遠地，怎麽會呆在原地讓人捉呢？”
鳥可是長了翅膀的，天高任鳥飛，哪兒去不得。
秦佑安輕笑：“九百多年前，妖鳥被幾十個大世家圍攻，本來也可以逃遁，卻兜兜轉轉一定要往焦溪方向飛，可見此地於它有特殊意義，我的先祖也參與了那場圍剿，還留下了詳細的誅妖手劄，上麵說妖鳥來自域外，精通空間躍躚術，想要施展此術，需要先找到兩處空間的鏈接點，憑借強悍法力破界，妖鳥明知世家布下天羅地網，還非要往焦溪跑，說明焦溪是它擺脫追殺的關鍵所在。”
杜小草道：“既如此，讓她逃走便是，何必再造殺孽呢？無論它曾經犯下多大過錯，已經死過一次，恩怨兩清，就此罷手。”
秦佑安苦笑：“仇隙已經結下，哪有那麽容易解開？那隻妖鳥現在是虛弱期，或許不會主動出來挑釁，一旦讓它恢複神通，立刻就會天下大亂。”
大胤官方的態度，就是要防患於未然，千年前圍殺它一次，如今要再來一次，沒有是非對錯，隻有一勞永逸。
杜小草的心情莫名憤懣，抬頭看向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纏綿清逸如美人低語，風吹過馬車四角懸掛的銀鈴，當啷有聲，悅耳清脆。
道路兩旁的農舍鱗次櫛比，雖然樸素卻頗有野趣，淅淅瀝瀝的小雨順著吊角飛簷流淌，如珠串一般。
村民們大約是怕悶熱，大部分都敞開門扉，又是吃午飯的點兒，大家端著碗坐在堂屋裏，看見秦佑安這輛氣派華麗的馬車馳過，好奇地盯著看。
杜小草隔著車簾，見到好些熟悉的村民，雨中腳步匆匆，她卻不好主動打招呼，彼此瞧見了又太尷尬，隻得拉上簾子，枯坐在車廂裏。
秦佑安微笑：“都是你的……街坊？”
“是，我的家就在前麵那條巷子裏。”
“我聽說你母親前些日子去府裏找你，被你打了一頓板子，昏迷不醒扔出裴府？”
“是她違反了府裏的規矩，她也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生下我就去世了，我是跟著祖母長大的。”
杜小草說得冷冽，秦佑安卻笑了，意有所指道：“可見人都有報複心，你不能釋然金氏從前對你的苛虐，那隻妖鳥也不會輕易放過圍殺它的世家，這件事情沒有對錯，隻有選擇。”
“可是已經九百多年了……”
“歲月可以讓人淡忘一些瑣事，卻難以消弭刻骨的仇恨，那隻妖鳥的怨念累積上千年，可想而知多麽凶殘，我們必須趁它還沒有徹底恢複元氣的時候，把它找出來，斬殺肉身，湮滅神魂，永絕後患。”
杜小草默然。
她不知道那隻妖鳥有沒有怨念，但讓她對金氏和顏悅色，芥蒂全無，定然是辦不到的。
在金氏看來，她辛辛苦苦“拉扯”大了繼女，又把她送到裴府這種富貴人家吃香喝辣，沒有半點對不起她，她卻回饋以棍棒，不孝至極，良心被狗叼走了。
立場不同，觀感便迥異。
她問秦佑安：“當年那些世家，為何要圍殺那隻妖鳥？”
隻是為了公道正義？杜小草是不肯信的，一定還要有天大利益，才能凝聚那麽多大世家一起出手。
過錯也許在妖鳥，也許在世家，抑或兼而有之，雙方都不是善茬。
秦佑安顯然是站在世家這邊，提及妖鳥便是它吞吃了多少百姓，焚燒了多少仙城，即便真是如此，人妖殊途，妖也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當年那些圍殺妖鳥的世家，曆經千年變遷，滄海桑田，如今還能傳承下來的隻有兩手之數，其中的佼佼者如秦氏，已經化家為國，建立大胤仙朝。
他們最知曉當年那場圍殺的秘密，是妖鳥最直接的敵人，仇恨不共戴天，哪怕當年參與這場亂戰的先祖已經作古，妖鳥還可以找仇人的子孫複仇。
杜小草以己度人，秒懂秦佑安在擔心什麽，他是大胤仙帝的親侄，大胤皇室是妖鳥報複的首要目標，其它參與過圍殺妖鳥的世家，隻需躲在皇室羽翼下觀望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