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城門齟齬
火羽城身為仙城，有幾丈高的夯土城牆環繞，東南西北各設一座城門，玉扣的爹在公廨做官差，負責南門方向的商旅進出和夜禁巡防。
杜小草迎麵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抓捕蟊賊，有人偷盜了一位白衣貴公子的銀袋，然後水底遊魚一樣三拐兩躥，躥進人群不見蹤影。
他正急得抓耳撓腮，杜小草悄悄給他指了個方向，暗示他在尋覓的矮瘦蟊賊，已經悄悄偽裝成河邊賣花的岣嶁老嫗。
玉扣爹大喜，衝過去摁住蟊賊，扭頭衝杜小草大喊一聲：“丫頭！在裴府好好呆著，有事來公廨找周叔幫你……”
他公務在身，押著蟊賊匆匆離開，杜小草也繼續往南邊的錦繡坊方向走，沒留意高大牌樓下有位高冠白衣的貴公子盯著她。
按照柳娘子的吩咐，杜小草要先去錦繡坊拿四匹什錦布，包括做寢衣的棉布、做繡活的絲絹和做襖裙的錦緞。
布坊夥計驗看過她拿來的裴府對牌，把四匹顏色各異的布卷包好，裝進一個竹篾編的提籃裏遞給她。
杜小草挎著竹籃，跟著早起出城的人群，去城門外找如意娘子討梔子花。
前方轟隆隆開過來幾十輛押運糧食的馬車，堵住了官道。
杜小草怕被人群踩踏了，略略放慢腳步，耳邊隱約聽到讀書聲。
她抬頭看過去，一片蔥鬱的桂花林後，幾座深墨色的高大竹樓巍峨聳立，就是鎮上的仙塾了，由大胤仙朝設立，鎮上十幾戶豪紳富戶捐錢維持，曆任塾師都從仙郡聘請，三年一換。
渣爹繼母拿到了她的賣身銀子，杜寶兒很快就能來這裏讀書修道了。
那些實在拿不出束脩的孩子，也不是毫無機會，可以躲在竹樓窗外偷聽，隻要不大聲喧嘩影響別人，塾師也不會嗬斥驅攆他們。
杜小草要不是有要緊事，也想效仿這些孩童，爬到一株桂花樹上，蹭一蹭仙門師長的教誨。
跟她同行的路人，注意力卻都盯在前方幾十輛運糧車上，旱情越來越嚴重，波及方圓幾百裏地，又是青黃不接的苦春，糧食越來越稀罕，價錢也越漲越高，一大早運來鎮上的這幾十車米糧，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命，又要拆散多少人家。
杜小草在焦溪村的時候，每天被繼母用蘆葦杆抽打成陀螺，睜開眼就有幹不完的活，懵懂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來到宋家以後，反而有了一群“見多識廣”的同伴，每天聽她們鬥嘴炫耀，眼界開闊不少。
一場旱災近在眼前，她呆在裴府當小丫鬟才能吃飽飯，逃跑？不存在滴，起碼現在還不會跑。
過了學坊沒多遠，杜小草終於避開了運糧車，人群倏然散開，總算能邁開步了，日頭也臨近中午，她疾行半個時辰，終於看見了在城門外賣梔子花的如意娘。
她那花一看就是新摘下來的，露珠還沒幹呢，清香逸人，白瓣青蒂，她蹲下來挑了三朵連枝的梔子花，當成簪子一樣簪在發髻上。
笑著道了謝，她轉身往城門內走。
如意娘嗲著嗓子問她：“小姑娘，人都到城外了，不逛逛再回去？”
“不了，柳娘子吩咐過我早去早回，還要接著學煮茶呢。”
閑逛踏青，哪比得上一技傍身，杜小草不想節外生枝，無論柳娘子是因為什麽目的打發她出來的，都要落空了。
她剛繞過城門樓，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她身邊，車簾掀開，露出一張跟她差不多年紀，粉粉嫩嫩的小鵝蛋臉，五官精致地像是用瓷白玉石雕琢成的，穿戴的也好看，手腕上一對絞絲金鑲玉鐲子，胸前一個七寶黃金瓔珞，明晃晃的晃人眼。
杜小草直覺惹不起，默默退開兩步，裝作沒察覺少女的注視，低著頭想要溜走。
女孩不滿，哎了一聲：“你！那個小丫鬟，頭上戴的梔子花我買了，快摘下來！”
杜小草裝聾作啞，三兩步掩入人群。
少女氣得要跳下馬車追她，被一位頭戴高冠，腰懸羊脂玉蟬的英俊男子阻攔，男子似乎是她的長輩，低語了一句什麽，少女便氣鼓鼓地作罷，嘴裏忍不住罵人：
“那個死丫頭！別讓我再看到她……”
杜小草早已穿過人流，沿著小天河前往裴氏靈藥閣，河麵寬闊縹緲，水霧籠罩，東西橫貫全城，直達大胤皇朝漕運要道，往來舟楫如梭，客商眾多。
沿河兩岸，店招和布幌一家連著一家，各種吆喝叫賣聲渾厚悅耳，此起彼伏，被河麵劃分為南街和北街，各有各的琳琅氣派。
杜小草走了一上午的路，又累又餓，找了個餛飩攤子，要了一大碗羊肉餛飩，兩個千絲蒲餅當午餐。
臨出門的時候，柳娘子給了她一串青錢，足足一百個，賄賂看門婆子五個，付了餛飩攤老板三個，還剩下一長串塞在衣袖裏，趁著天色還早，趕去千山靈藥閣取藥。
裴氏名下的這座藥閣，占地寬敞，華麗氣派，翹起的屋簷下墜著犀牛角煉製的銀鈴鐺，每一隻鈴鐺激活以後就是一層防護陣，層層重疊，把靈藥閣護持地風雨不侵。
杜小草上次路過的時候，還隻覺得藥閣屋舍堂皇，這回再來，就曉得看仙法奧妙，她想要二度覺醒仙種，少不了淬體的靈藥，怎麽把靈藥弄到手，她還沒有主意。
挎著小竹籃進入藥閣，迎麵藥香氤氳，靠牆一溜擺放著造型古樸的藥櫃，櫃台用整塊的青玉雕琢而成，瑩潤剔透，麻衣夥計站在一旁，掃了杜小草衣角的“裴”字繡樣，又看了看她髻上簪著的梔子花，輕笑著問她：
“姑娘是來取藥材的？”
杜小草點點頭：“柳娘子說，有一副專供裴府大丫鬟使用的淬體靈藥？”
夥計默然看了她一眼，從櫃台下方的屜櫃裏拿出十包配製好的藥草，每一包都有半斤重，上麵沒有寫名字，繪著語焉不詳地符文徽記。
杜小草不懂藥理，把十包藥草一股腦塞進提籃裏，挎在手臂上返回裴府。
她在府裏住了大半個月，從送飯的廚娘嘴裏知道，裴大官人風光無限，居然隻是河東裴氏的分支族人，嫡支主家遠在朱仙郡，那裏的裴府宛若一城，人丁繁盛，戒備森嚴，便是裴大官人去了，也難自由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