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相信他
“機會隻有一次,更何況這次要查的本來就是十幾年之前已經近乎於證據全無的事情,現如今說白了就是兩邊互相交換底牌進行較量的過程,如果這次不能徹底揭露紀廣帆的罪行,等到他有所準備,看透了我們這邊的行徑,那蘇以漾就更沒有機會讓當年的事情昭雪了,在這種關頭,我必須要站在他那邊……”
“而且,我相信蘇以漾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情。於公,他想要把紀廣帆逼到絕處少不了外因不斷造勢,春.色滿園顯然是最好的籌碼。於私,蘇以漾最知道這個戲班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即便是真的有犧牲,蘇以漾心底的這個犧牲也不會是我。既然互相猜忌和各懷心思隻會讓事態都走向崩盤,反倒是彼此之間的絕對信任可以讓所有問題迎刃而解,那麽我為什麽不相信蘇以漾可以把一切處理好,不會讓我失望呢?”
隨著顧南喬的話語聲落下,肖芳然好半天沒有說話。
雖說正是在氣頭上,但她並非不講道理的人,眼見著顧南喬好聲好氣講道理,字裏行間入情及理,她胸口的火氣也跟著褪下了三分。
說白了,肖女士就像是一隻極為優雅而高傲的貓,炸毛時候撓人實屬正常,也屬於無差別傷害,想要哄好也是說容易算不得多麽容易,說簡單倒也確實不難,無非就是隻能順著毛擼,給足了她麵子也就罷了。
所以這會兒肖芳然勾起唇角嗤笑,高高在上的架子還擺著,可是不鹹不淡地冷哼裏卻隻剩下外厲內荏,而她態度裏暗藏著的和緩,也就顯得不言而喻了。
“好一句蘇以漾他不會害你,那我是你的媽媽,我們是血脈至親,我就會害你不成?”
顧南喬那雙漂亮的眼睛彎生生的,見到母親鬆了口,連忙把語氣放得更放柔了些。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害我,這些年來你對我勞心費力,我都是看得出來的。最開始我確實想過那些嚴苛和督促到底出何原因,可是時間長了,我反倒不在意了。現在啊……我隻想把一切都往最好的一麵想,我相信你是愛我的,今天咱們把話說透了,好聽的,不好聽的,都放在了台麵上,以後沒有了心結,我們的關係會越來越好的。”
見到顧南喬態度良好,又主動服了軟,肖芳然氣已經消了大半。
隻不過她心裏的火氣消了,麵上還不肯輕易鬆口,隻是挑起眉梢瞥了顧南喬一眼:“你就這張嘴會說,非得給我惹生氣了,才知道靠這些花言巧語哄我開心。難不成你真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嗎,喬喬,你就沒有想過假使我偏要攔你,就是不同意呢?”
“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哪裏來的花言巧語,至於你不同意——媽媽這麽深明大義,我相信這些事情你一定可以體諒,更何況,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事情,這難得的一次,你就當是為了我,也不拒絕的.……更何況在人命生死麵前,還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被體諒的啊。退一萬步講,我沒有任何忤逆你的意思,之所以提前跟你說這些,正是我不想瞞你,如果真的想要陽奉陰違些什麽,我大可以自作主張……你知道的,現如今我確實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你這是翅膀硬了,想要跟我叫板了?”
“我隻是在跟你分析現在的局麵,陳述事實而已。”
說到這裏,顧南喬的語氣微微一頓,她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粹著幾分深沉,直直地看著肖芳然,毫不掩飾語氣裏的真誠與期許。
“所以,媽媽,你真的不能幫我一次嗎?”
淡淡茶香味彌散在空氣中,一絲一縷地充斥在鼻息間。
顧南喬手捧著茶杯,氤氳的水霧映在她的眼底。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在木質地板上斑駁著銀白色的光暈。柔和的月光灑在肖芳然的臉頰旁,勾勒著她精致動人的輪廓,也映得顧南喬眼裏有光,神色意味篤定,帶著說不出的傲然氣場。
直到這一刻,肖芳然才忽然意識到,女兒真的長大了。
記憶裏還是顧南喬小時候的咿呀學語,肖芳然督促著她練習京劇的四功五法,壓腿吊嗓雲手圓場步,孩子大抵心性不定又喜歡偷懶,練那些童子功著實吃了好些苦頭。
當年也是在這個家屬樓的老房子,連牆上的時鍾都沒有變化。
所有的往事都曆曆在目,那時候的顧南喬也就隻有電視機旁的二層櫃子那麽高,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牆邊,練習那些對一個小女孩來說近乎於嚴苛的京劇訓練,沒日沒夜練習的四功五法,還有背不完的唱段,壓不彎的腰和腿,打不完的基本功.……
當年啊,肖芳然固然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不滿和壓力宣泄出來,讓自己的心裏好受一點。可是她又何嚐不是真希望孩子學習好紮實的本領,以後不論走到哪裏都能挺起腰杆,憑借自己的能力搏出一寸立足之地呢?
大抵哪怕是最偏激的時候,她的愛意都是不摻一點假的。
肖芳然沒有得到任何原生家庭的助力,她全部的傲氣與清高都來自於自己卓越的才華,卻也因為這樣的驚才絕豔受盡了世間的人情冷暖。她比誰都知道出眾的能力對一個京劇演員意味著什麽——那是手裏捧著的金飯碗,是擁有話語權的本錢。
肖芳然一直想要把最好的東西給顧南喬,總擔心著孩子不確定自己的心思,沒辦法走好自己的人生。因為太怕她會走彎路,全部的保護肖芳然都是帶著強迫意味的命令口吻說出來的,而顧南喬的順從與默許也讓這些管束更加變本加厲。
以至於她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顧南喬早已經長大了,在藝術上的造詣青出於藍,對於商業的敏感度也遠在自己之上,即便是沒有任何人把關,她也可以把事情處理的很好。
顧南喬確實有底氣也有能力叫板,卻還是如此誠懇地說——
“所以,媽媽,你真的不能幫我一次嗎?”
至此,肖芳然才終於開始反思,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呢?……
心底的千絲萬縷久久不能平複,再開口時肖芳然的語氣很輕,甚至話語尾音還帶著不易覺察的細微顫抖,像是在努力壓製著什麽似的。
“孩子,你先回答媽媽一個問題,你是真的很愛蘇以漾嗎?”
聽到突如其來的問話,顧南喬倒是有些愣住了,她預料到了母親的盤問和反駁,卻是怎麽也沒想到肖芳然最後居然會問起這些事情。
“什麽.……?媽媽,你是說,我和蘇以漾?”
對於母親的強勢和專製,顧南喬最有發言權。
除了久別重逢的那次道歉以外,肖芳然幾乎沒有任何時候拿出一絲一毫的低姿態,尤其是在梅家的事情上,她更是從未有過任何讓步的。所以對於今天的談判,顧南喬原本預想過更多的東西,至少沒有動過單純靠打感情牌來說服肖芳然這樣的蠢念頭。
顧南喬分明有更多的話要說,比如跟肖女士仔仔細細掰扯春.色滿園現如今的時局,去入情及理地分析眼下的現狀。如果真要對上紀家和梅家,單靠他們兩個可以做到什麽程度,有了蘇以漾和封曇的助力又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再比如,和肖芳然談及關乎於理想與追求之類的東西,和她講自己對京劇表演的理解,對小劇場經營的理論,甚至於對光明未來的期許。
可是這些話都還沒有說出口,卻被這句問話直接堵了回去。顧南喬當然聽得懂肖芳然話裏的意思,長久的沉默也無非是因為太過驚詫——她怎麽也沒想到,最後讓肖芳然讓步的,居然單單隻是一個“情”字。
而肖芳然婉轉而動聽的聲線,還在繼續傳了過來。
“喬喬,如果你真的很愛他,非他不可,可以維護他到那種地步,媽媽可以退一步,也確實像你說的那樣,我會體諒你.……不過你的告訴我,你到底有多愛他?”
“你是說,我有多愛他……”
一句極輕極淡的呢喃從顧南喬的口中滑了出來。許多複雜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反複糾纏,那些和蘇以漾相處的點點滴滴,還有他們年少相逢的機緣巧合,講過的篤定情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柔情蜜意,都像過幻燈片似的在她的腦海裏回放著。
她知道肖芳然這句話的分量,也知道這是說服母親的最好時機。
可是,那些虛假的保證和粹了蜜似的動人情話,顯然不夠真誠,那些都不是她想說的。當顧南喬順著曆曆在目的點滴追溯,許多沒有深究過的答案,那些曾經沒有去仔細考量的事情,才終於都有了清晰的輪廓。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把春.色滿園當成籌碼,僅僅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才清晰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並堅定不移地為之努力呢?
要是放在早些年頭,顧南喬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可以走到這一步。
夢想之所以稱之為夢想,大抵和水中月天上星是一個道理,正是因為得不到,才顯得愈發珍貴,才會讓人始終想要去追求,把那當成畢生為之奮鬥的念想。能夠把心中的嚐試實踐出來,放開手腳去進行京劇改革,在京劇圈子裏打響自己的名號,一直是顧南喬心底深處的夢想。可是能為未必會有結果的夢想做到什麽程度,可以麵對多少風險,接受多少犧牲,卻是顧南喬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的事情。
早前在春.色滿園這個私人戲班和她自己的本職工作兩難的時候,顧南喬沒有徹底把那些牽扯和顧慮徹底拎得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應該如何選擇。不然她也不會夾在當中,兩邊都不舍得舍棄,被夢想、追求、現實、人情等諸多事由牽扯,拖延那麽多個年頭了。
直到遇上蘇以漾開始,她才真的走上嶄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