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足以出師
在幾次實驗性的嚐試之後,由顧南喬參與演出的場次上座率較之其他場次尤為突出,連帶著整個戲班子的演出口碑都創了新高,讓鐵三角的三位老藝術家相當驚喜。
春.色滿園的鐵杆戲迷們無非就是附近的那些老人家們,大家茶餘飯後聽段小曲兒,再三五成群地納涼繞彎溜達回家,這就算是他們平凡單調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小樂趣了。大抵因為日子過得清閑,春.色滿園的劇目他們幾乎都看了個遍,偶有的一番新意自然逃不過觀眾們刁鑽的耳朵,也不吝於給予幾句褒獎。
前幾年的潛移默化起了效果,範陵初對戲劇改革的接納程度限製提高,加上平素不拘小節的李和田一口一句“喬丫頭這點子不錯,我瞧著應該推廣推廣啊”吹著耳邊風,春.色滿園的京劇改革也就大張旗鼓地實踐起來了。
那段時間範陵初聽的最多的話,就是周遭觀眾對自家徒弟的誇讚。
“嘿,老範,這就是你那小徒弟嗎,不錯啊,英雄出少年,唱得是真好。”
“我說範老板,趕明兒讓你家閨女和你徒弟一起唱一台,給咱們大家夥開開眼啊……話說回來,你家姍姍那麽出息,喬丫頭又唱得這麽好,你以後可以不愁啦。”
“這小丫頭真不錯,我瞧著啊,早晚青出於藍。”
……
這樣的好消息,當然也傳到了肖芳然的耳朵裏。
她心裏替顧南喬高興,卻沒有把這樣的情緒流露分毫,大抵是覺得這些成就都是顧南喬應得的,她的水平合該如此。而肖芳然把自己壓箱底的功夫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顧南喬,紮實的基本功和理論基礎作為依托,又在顧南喬特有的靈氣與悟性之下,帶來了全新的可能。
就這樣又是幾年,顧南喬的演出越來越成熟,她把自己對於京劇的理解融入在表演裏頭,給出的好點子完全讓戲班子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了,在藝術造詣上她已經相當卓越了。
到了現如今,肖芳然不得不承認,顧南喬很多地方都有了獨特的風格。
她已經,足以出師了。
這樣想著,肖芳然的語氣終究是軟了下去。
“打從你成年開始,我已經很少幹涉你和範大哥的如何經營這個戲班子了,尤其是最近一年,我管過你什麽?說得多了也沒意思,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未必聽我的勸,而且說到底.……我是願意讓你自己去嚐試的。行了,春.色滿園平時場你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吧。不過小事我懶得管,大方向總歸不能錯的,這麽評選事關重大,你得讓媽媽放心。”
大抵是知道在某些問題上很難辯出是非對錯,打那些口頭官司也沒有任何意義,肖芳然捧了起茶杯不緊不慢輕咂了一口,居然主動鬆了口,給了顧南喬一個台階。
這句話輕描淡寫,可是在這段母女關係當中卻是相當難得一見的。對於肖芳然這樣驕傲的人來說,一丁點的讓步都是十分稀罕的事情,看來是顧南喬的入情及理確實起了效果,她也確確實實願意去體諒自己的女兒。
短暫的沉默之後,肖芳然話鋒一轉,又再繼續說了下去。
“剛剛在電話裏說了一半,我大半夜過來一趟,也不是跟你嘮家常的。我們言歸正傳,這次“舊夢計劃”該如何準備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你聽媽媽講給你聽——蘇家小公子這半年一直在調查當年的舊事,還有封家的孩子施加壓力,也算歪打正著幫了我們的忙。最近梅家亂得很,梅寒秋越發坐不住了,梅老爺子擔心當年的事情被翻出來,也沒給她太多的好臉色.……尤其是最近動靜鬧得越來越大,梅老爺子已經把確定梅家繼承人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顧南喬微微抿著唇角,腦海裏開始飛快權衡著當下的事由。
梅家內部的爭鬥顯然比她預想中的還要激烈,而梅老爺子的態度和梅寒秋的心慌,也從另一種角度驗證了當年京耀大劇院事態的嚴峻,這背後的糾葛遠比她預想中還要更深。所以,能不能得到第一手證據,也就對蘇以漾更為重要了。
這一場豪賭,在所難免。
而在顧南喬的心底思緒萬千之際,肖芳然也說到了關鍵之處,她反手握住了顧南喬的手,指尖的涼意絲絲縷縷傳遞過來,又在肌膚相交的時候化為淡淡熱源。牆壁上的石英鍾還在滴滴答答轉個不停,顧南喬和肖芳然將彼此的目的放到了台麵上,當所有的迂回和交流都淡下去之後,這場深夜突如其來的談話至此徹底尖銳起來。
肖芳然那雙動人的美目定定看著顧南喬,語氣也跟著愈發激動了。
“所以,喬喬,這次隻要春.色滿園的動靜足夠大,你能裏邊徹底立出來,梅老爺子一定會明確態度的。封曇和有楚悠優,甚至於範大哥他們,以後的機會多得是,可是我們不一樣,幾十年了,我沒有一天不再期待回到梅家,這次不能出任何岔子,你知道嗎?”
聽到肖芳然講起這些,顧南喬沒再猶豫,也直接切入了正題。
“媽媽,這次“舊夢計劃”,我有自己的打算,應該怎麽做我會跟蘇以漾還有劇團的幾位前輩商量的。劇目選擇和演出確定之後我會知會你,至於藝術質量,你該知道我很在意這次評選,比誰都希望這個戲班子做出成績來。要是有人想做對春.色滿園不利的事情,我第一個不會同意,總之……最後的結果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
肖芳然那雙盈著秋水的美目微微眯起,從眼尾勾起一道目光睨了過去,神色裏的不快和諷刺幾乎是藏不住的,偏偏說教的話分明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被肖女士忍住了。
要是放在平時,肖芳然定然不會讓顧南喬把話說完,保不齊還會毫不留起地冷嘲熱諷幾句。可是剛剛那一番交流終歸起了作用,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居然收斂住一貫的脾氣,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心平氣和。
“成吧,喬喬,你跟我說說,你有什麽打算?”
“我打算把主動權交給蘇以漾,盡力配合他.……換句話來說就是,這次“舊夢計劃”,蘇以漾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我會站在他那一邊,無條件支持他想做的。”
隨著顧南喬的話音落下,肖芳然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當即嗤笑了一聲。她的目光由上自下地打量著顧南喬,沒有放過她一絲一毫細枝末節的情緒,宛如在仔細分辨她這句話是隨口一說,還是認真地在表達些什麽。
而等肖女士意識到自家女兒全然沒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不由得被勾起了三分火氣,努力克製著的好脾氣也盡數化為烏有。
“喬喬,你是談戀愛談得沒了腦子,連正常的思考都不了嗎——聽聽你說的這都是什麽話,合著今晚你就是鐵了心要氣我,不想談出個好結果了是嗎?”
似乎預想到到了肖芳然的憤怒,顧南喬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慌,隻是安靜地把這一番責備聽完,這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
“媽媽,你別生氣,你不想聽聽我的理由嗎?”
“嗬,理由.……你說出這番話,除了被情愛迷了心竅,還能找出什麽理由,難不成你還打算跟我顛倒是非黑白,硬生生掰扯出道理不成?”
肖芳然驟然收住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即便是上了年歲依舊眉眼動人,眼尾細微的紋路像是沉澱了時光的美感,沒有讓她的美打上一絲一毫的折扣。
“早前我老是聽到幾句唱詞,還不懂其的意思——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原來真有人這麽傻,還居然是我肖芳然的女兒.……喬喬,我該說你太過異想天開,還是分不出輕重緩急?為了得到梅家的認可,我苦心孤詣了幾十個年頭,臨了你居然要把主動權交給你的那位小男朋友,你到底把媽媽放在什麽位置了?”
這番話肖芳然說得毫不客氣,方才勉強忍耐的火氣在此刻完全失控,那一句句質問如同銳利的刀子一般,驟然割破了全部的粉飾太平。情緒大抵總是傷人傷己,很多話就是是傷人的尖刀,雖然傷敵一千卻也傷幾八百,聽者有意,說者心裏也不舒服。
顧南喬卻是麵上沒見半點難堪,她從茶幾上拿起了茶杯,將那點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倒掉,親手填了一杯新水,重新衝泡了起來。整個過程中她的動作沒有任何不耐,兀自按照茶道的流程認認真真地添葉加水,好像靠這樣的過程平心靜氣,也讓被憤怒支配的肖女士有足夠的時間冷靜下來。
淡淡茶香味的空氣中彌漫,清淡的西湖龍井根根分明,在澄黃色的茶湯中漂浮著,香氣中帶著淡淡一絲苦澀,可是細細去品卻是足以回味的甘甜。在終於把這一切做完,顧南喬將茶杯遞到肖芳然手裏,這才及不可查地歎了口氣,近乎於心平氣和地解釋了起來。
“媽媽,你聽我說……當年京耀大劇院發生過什麽,你算是半個知情.人士,當然知道蘇以漾和紀家的恩怨。梅寒秋和你之間的爭鬥糾纏了幾十個年頭,那麽將心比心,蘇以漾和封曇那邊是兩條血淋淋的人命,他們怎麽可能不在乎?這半年來春.色滿園不斷造勢,給紀家逼到了避無可避,剛好可以借由這次“舊夢計劃”讓紀廣帆露出馬腳,我怎麽能不幫他?”
“這就是你給別人作嫁衣裳的理由?喬喬,你這麽無私,誰會念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