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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後,謝謝你

  時隔多年,蘇以漾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去想這些,也終於變得釋然。


  其實孫菁何嚐不是用心良苦。


  她深知蘇家留給蘇以漾的影響,這種從小到大的潛移默化刻在他的骨子裏,又被蘇廣南那套優秀商人應有的行事準則約束了許多年頭,即便是以後蘇以漾獨立出來,也很難打破那一層桎梏,在利益和情懷上找到平衡。


  更遑論作為蘇廣南唯一的兒子,蘇以漾從小聰明伶俐,顯露出較之同齡人截然不同的才華,又被蘇廣南寄予了相當高的期望,按照未來接班人的方式培養。偌大的蘇氏集團早晚都要交付在蘇大少的身上,這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好機遇,在實景演出動輒上億的項目麵前,有幾個人能穩下心性去做未必有利可圖的小劇場演出,選擇逆流而行地去開發京劇市場呢?

  而孫菁又怎麽忍心逼迫孩子在這兩者中做出選擇呢?

  如果蘇以漾不能把蘇氏集團繼承人和孫家家主這兩層身份兼容,無法找到藝術和商業之間的相融點,那這樣的抉擇無非是很尖銳的單選題,隻會讓他為難罷了。孫家家主之位是很厚重的責任,那背後京劇世家百年來的名號,是行業內人士心目中不容玷汙的淨土,如果這些僅僅讓蘇以漾覺得負累,孫菁寧可自己的孩子不要去接這一層身份。


  她不想給蘇以漾施加過分多的壓力,生怕這個南轅北轍的較量讓他太過分裂,畢竟那些連她自己都尚且沒有做到的事情,於情於理都沒有資格讓孩子替她承擔。


  這是孫菁的一片慈母心,也是對孫家的一層保護。


  那時候蘇以漾還太小,她看不出孩子的心性,不知道今後他會長成什麽樣的人,不敢盲目去賭。同時她也給孫家留了後路,如果蘇以漾被利益心蒙蔽,做出被京劇界同行們不能接受的事情,孫菁寧可他是以蘇家大少這一層身份犯錯,也不要擔下孫家家主大名,平白玷汙孫家名號。


  孫家的傳承可以斷絕,可以成為時光裏的絕唱,但絕不能被糟踐。


  尤其不能毀在蘇以漾的手裏。


  孫菁不想要求孩子太多,所以最後她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做敗壞孫家門風的事情。更深層次的東西她當然希望過,就像最初她嫁入蘇家,也想過借由手頭的資源做點什麽,擁有平台和資源固然是好事,可是如何權衡利益背後的東西,是否能夠在數不清的誘惑之下守住本心,這才是真正的難事。


  這些期許孫菁沒有說透也不去強求,生怕成為蘇以漾的牽連。


  而現在,是機緣巧合也好,是命中注定也罷,蘇以漾居然讓一切殊途同歸。


  他一步步走上孫菁預想過的道路,春色滿園就像容納著無盡可能的孵化器,雖然戲班子的發展才剛剛起步,不論是藝術價值還是商業模式都顯得稚嫩,也難免遇到種種問題需要解決,許多東西需要不斷去摸索,說一句長路漫漫也不為過,可是這背後足以可以看出無限可能。


  這個戲班子有著代表性的縮影,是海納百川的藝術模式,也是近乎於理想化的烏托邦。在這個小小的私人演出團體,匯聚了各路能人誌士,大家夥最初是出於種種原因才聚到一起的,或許是因為一腔熱情、心意難平、舊日恩仇、自我價值,甚至於名望聲譽、聊以慰藉、養家糊口.……誰都不是聖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也有私念與圖謀,或許最開始誰的目的都不那麽單純,


  可是現如今,大家卻都有了同一個目標,有了真正的奔頭。


  不論是身懷技藝能力超群卻沒有與時代相容的老藝術家們,還是才華出群前途無量的新晉小花旦小青衣們,或是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臨了臨了終於找到人生方向的前輩們,他們都在蘇以漾這個頭腦清醒又可以讓一切平衡的商人的引導下,把全部心力匯聚在起來,也給春色滿園帶來了全新可能。


  蘇以漾做到了藝術和商業之間的難得融合,踐行了母親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也終於成為了孫菁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


  他變得更成熟了,或者說,春色滿園讓他返璞歸真了。
……

  聽著蘇以漾說那些的時候,鍾子逸深感自家發小真的變化很大。


  時隔多年,蘇以漾對一切都心平氣和,不再把那些壓在心口一刻不得放鬆,午夜夢回時在腦海裏止不住縈繞,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東西再當做負擔,反倒可以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心路曆程,也就說明他是真的放下了。


  鍾子逸用了幾秒鍾時間消化這樣的感慨,半晌才輕笑著感慨。


  “春色滿園做的這麽好,有那些老藝術家們的功勞,不過說真的,阿漾,你的功勞是最大的。我不是站在你朋友的角度說好話,往你的臉上貼金啊,你確確實實擔得起這些誇獎——春色滿園裏藝術開發的事情由小南喬全權負責,商業發展卻全是靠你,之前整個戲班子沒有步入正軌的時候,是你製定了劍走偏鋒的發展方向,後續漸漸做出成績來,商業合作多了起來,你還能守住本心,完全不被那些事情迷惑,真挺不容易的。”


  蘇以漾漫不經心一勾唇角,大大方方接下了表揚,還不忘擠兌鍾子逸一句:“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沒見過世麵嗎?當年差點因為紀穆楠那點小恩小惠被拐上紀家的賊船,現如今又差點難度美人關,被李大小姐好一頓坑,智商不夠數還沒有情商來湊,不是活該被迷惑?”


  “我說你這個人,有意思嗎,我誇你的時候還非得杠我?”


  鍾子逸實在是服了蘇以漾這張嘴,以至於後邊的話硬生生咽回去,隻罵罵咧咧地感慨了一聲。


  “瞧瞧你這調性,跟小南喬說話的時候,孬得跟小奶貓似的,人話都快不會說了,怎麽到我這懟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有這麽差別對待的嗎?”


  “南喬是我小女朋友,你能比麽。”蘇以漾嗤笑一聲,把這番調侃應得相當理所應當,十分大方地繼續補刀,“想聽好聽的情話,就趕緊把楚悠優泡到手啊,跟自己女朋友怎麽濃情蜜意都沒人管著你,快樂單身就別在這邊眼紅我談戀愛甜到齁。差別對待怎麽了,有種自己談一段甜甜戀愛,給我秀回來啊?”


  鍾子逸被噎的好半天沒說話,深感蘇大少這番話氣人是真的氣人,無法辯駁也是真的無法辯駁,以至於他憋了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所以啊阿漾,我真是懶得誇你,也為難你每天談著甜甜戀愛,還能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來經營春色滿園,既把錢賺了又把名聲拿下來了,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站著把錢掙了?”


  “這也沒什麽難的,賺錢不是我的最初目的。”蘇以漾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側過頭看著鍾子逸,“如果最開始奔著撈錢去,世上賺錢的項目成千上萬,我為什麽非得做藝術,難不成是為了自抬身價,賺些虛名麽?春色滿園按照我的預期順理成章發展,能走到什麽地步都是盡人事安天命的事情,不是靠強求就能得到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說到是一回事,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鍾子逸點了點頭,半帶著調侃地說道,“你也甭謙虛,不管怎麽說,能把春色滿園這個演出團體做出來,是件挺了不起的事情。我之前沒想過要做大事,跟著你混之後才覺得做大事還挺跌宕起伏的,刺激……尤其是這半年,我都快成京劇圈的開路先鋒了,忙起來是真受不了,不過也真是有牌麵,大概是嚐試了別人做不到的?”


  蘇以漾被鍾子逸這一番豪言壯誌逗笑了,心說鍾大少不愧是做宣傳的,這些宛如領導陳詞的發言稿張嘴就來,也算是出口成章了。


  然後,他伴隨著輕笑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其實終歸得有人嚐試的,如果一味貪圖眼前利益,京劇圈子不可能有進步,京耀大劇院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當年幾大京劇世家湊在一起,還有紀爺爺主持大局,後來不是也折在了紀廣帆手裏?”


  提起京耀大劇院,鍾子逸頗有感觸地連連點頭,咂舌說道,“是啊,有時候把利益放一放,才能帶來真正長遠發展的可能,其實任何行業都是這樣的,隻不過有些人沒有能力去做,有能力的人又很難想得透徹,像你這樣的太少了。”


  “我早前說過了,名利得失沒有那麽重要,這些事打從我選擇做春色滿園開始,就已經都想明白了,京劇改革的路上注定是一片荊棘,既然擔了改革二字,就注定有所創新,哪有那麽多順遂的路可以走?哪怕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隻要有意義,也就算是值得了。”


  聽了這番話,鍾子逸著實沉默了好半天,才低聲感慨一句。


  “能讓你這位商業奇才說出這種話來,可這是不容易.……”


  他看著蘇以漾俊逸的臉龐在昏黃的燈火下輪廓分明,眼底眉梢挑起幾分瀟灑,唇畔輕笑帶著少年輕狂,可是目光中卻透著篤定。他的鋒芒畢露被世俗磨礪到收斂了些許,銳利中摻雜了沉穩,終於帶有成大事者特有的氣場。


  過了許久,鍾子逸才終於把當年那個隨性到有些偏頗的少年與現如今這個談笑間指點江山的優秀商人結合起來,他不由得發自內心地感慨,自家發小是真的成熟了不少。


  “要是那些被你在談判場上ko的對家們聽到這話,不知道會說你是在裝模作樣,昧著良心說話,還是感慨該自己沒遇上好時候,你蘇大少也有這麽寬容的一天啊?”


  “寬容倒算不上,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對競爭對手寬容就是自尋死路,不成我才能跟紀穆楠握手言和,一同謀求發展不成?”


  蘇以漾漫不經心晃了晃酒杯,語氣裏粹著不深不淺的笑聲,難得帶了點溫柔:“就像你說的,我全部心軟給了小南喬,唯一那點偏愛,可能就給了春色滿園吧,現如今我是真覺得春色滿園不一樣了。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遇到小南喬,沒經營這個戲班子,即使解決了紀家的事情,順理成章接手蘇氏集團,達到我本應當達到的高度,也是說不出的遺憾。”


  鍾子逸仔細咂摸著蘇以漾的話,半晌才終於輕笑出聲。


  “能解開心結是好的,我也算是放下心來了。”鍾子逸便拿起酒杯朝前一傾身,輕輕跟蘇以漾舉杯示意,“你能把孫姨的事徹底放下,我也把李大小姐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看得透徹,這算是什麽,一笑泯恩仇?”


  蘇以漾大大方方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跟鍾子逸一碰,揚起眉梢說出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給麵子。


  “人家一笑泯恩仇都是跟仇家泯,你是我兄弟又不是仇家,輪得到你敬我?”


  “那怎麽著,兄弟就不能一起喝酒了嗎——幹杯,慶祝一下,沒有那些負累,我們都要越來越好?”


  聽著鍾子逸這番近乎於大白話的勸酒詞,蘇以漾沒有做出任何評價,隻是仰頭將那一杯酒直接飲盡,再開口的時候,蘇以漾難得放軟了語氣。


  “小逸,你既然說這些,我也跟你說幾句真心實意的話。”


  蘇以漾低沉好聽的聲線收了幾分戲謔,比平時多了些許輕柔,雖然言語間還是慣常那般漫不經心,卻堪稱為字句篤定。


  “你說你羨慕過我,擔心過我,其實這樣的情緒我也有過,我羨慕你的家庭圓滿,你的無私與無畏,自信與灑脫.……不論做到什麽程度,背後都有鍾叔叔替你擔著,不像我被蘇氏集團繼承人的身份壓著,被集團無數雙眼睛盯著,根本沒有一刻放鬆。”


  “還有,你說我習慣了單方麵的給予和幫助,沒有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其實恰恰相反,我是打心眼裏希望你能一直不變,你家庭氛圍好,理應當無憂無慮,沒有太多負累,也不需要考慮那麽多。我經常打趣說你傻,可是傻有什麽不好,活成我這樣太累了,你當商戰場天才的名號是白來的?這背後的陰謀手段爾虞我詐太多,最好你永遠學不會,有事我替你擔著就好,你啊……就活成我羨慕不來的樣子,我也就放心了。”


  “喂,你是喝大了麽,阿漾?”鍾子逸著實不擅長麵對這種話,感動的情緒無從表達,以至於來來回回心緒複雜,憋了好一會才摸著鼻頭開口,“你突然這麽煽情,我可真不適應。”


  誰知蘇以漾卻是相當坦然,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笑眼微微彎著,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去。


  “沒什麽,就是想說……我其實也謝謝你。”


  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鐵瓷兒,小時候一起翹過課,也一起逃過學,長大後一起簽過合同,也一起搞垮過競爭對手,互相吹過無數牛逼,經曆了許許多多的風風雨雨,互相扶持著走過了大大小小的難關。


  現如今字句篤定地說,我當年羨慕過你,也嫉妒過你。


  最後想說的,卻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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