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相見恨晚
對於顧南喬的事情,鄭闌渡向來放在心上,很快就打聽到了嶽家兄弟現如今的地址。
拿到地址之後,顧南喬曾經想過自己要不要一個人過去,可是稍作考慮,她還是決定聯係蘇以漾一起。這其中的考量,有幾分是為了事情可以順利完成,又有幾分是出於單純的私心,顧南喬分辨不清,也懶得再去分辨了。
她和蘇以漾認識的時間不長,在蘇大少有意刷好感之前,更是私交甚少。細想起來,他們的關係趨於親密,也是在春色滿園開始重組,兩個人一同共事之後。這不過最近半個月的事情,可顧南喬卻覺得,他們一見如故,像是早已經認識多年了。
不然怎麽會契合到這種程度?
人性大抵自私,趨利避害是刻在靈魂最深處的東西,沒有人願意去承擔不必要的責任和風險,也很難從心底深處真正相信一個人。信任太易消耗一空,卻又偏偏太難培養,是這世間最稀罕的東西,尤其是對於理性自持的人來,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可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顧南喬卻對蘇以漾積累了很深的信任,這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可是在關鍵時刻,卻體現得尤為明顯。
——慣常獨當一麵,萬事不願求人的顧南喬,居然會下意識的想到蘇以漾。
她覺得蘇以漾很可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心底最深處藏著的,是依賴。
這樣的認知讓顧南喬有些窩火,打電話聯係蘇以漾的時候更是覺得有種不出怪異,但是她沒有多,蘇以漾也樂於裝糊塗,並不挑明兩人之間隱約升溫的感情。
他隻是和顧南喬定好時間,打算趁著周末去一趟市,親自會會嶽漢文和嶽西河兩兄弟,看看能不能請得動這兩位藝術家出山。
周末是各位自駕遊愛好者的最愛,工作日忙碌了整整一周,大家總想著趁休息放鬆一下,去臨近省份或是周邊市區轉轉。而這樣的密集出行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到哪哪堵車的可怕局麵,簡直不給廣大司機朋友們一點活路。
即便是蘇以漾有意趕早,還是沒有錯過地圖上麵的遍地飄紅,尤其是從郊區朝高速開的那段路,完全是交通擁堵的重災區,平時半時的車程愣是能堵到兩時開外。
在水泄不通的馬路上,人人平等被貫徹到了極致,諒你是十幾萬的普通代步車,還是幾百萬的豪華跑車,都隻能原地踏步,唯有自行車和電驢十分自在地穿梭在大街巷,帶著馳騁江湖般的瀟灑。
各位司機早已對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心態被鍛煉得相當佛係。
——畢竟再怎麽著急,也一點用都沒有。
老司機蘇以漾顯然做好了長期戰鬥的準備,他跟顧南喬打了個招呼之後,從口袋裏摸出煙盒,磕了根出來隨手點燃。淡淡煙草味夾雜在清晨特有的露水清香中彌漫,帶著凜冽清淡的味道,一絲一縷地糾纏著顧南喬的鼻息。
香煙是草莓味的。
中和這股甜味的,是蘇以漾身上柑橘調古龍水冷清的淡香。
這款煙顧南喬看見過,是很多年輕人喜歡的牌子,據煙嘴的位置還有個爆珠,抽的時候可以先將爆珠咬開,弱化了煙草的苦味,反倒是出奇的好聞。
沈宥也喜歡抽煙,不過他從來不抽爆珠煙,而偏愛薄荷味的利群清風。顧南喬曾經送過他一條薄荷味的萬寶路黑冰爆珠,為此還被沈宥嘲笑了好久,她就愛弄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哪有人會喜歡煙草味裏混雜那些不倫不類的味道。
顧南喬不抽煙,沒什麽發言權,也遠沒把這些細節上升到三觀不合的程度。不過她打心眼裏覺得,比起嗆人的煙絲燃燒味,草莓味的清甜聞起來舒服很多。真沒想到,蘇大少居然算是同道中人,也喜歡嚐試這些奇奇怪怪的口味。
其實在他們之間,這種所謂的“默契”,又何止這些呢?
之前顧南喬隻是覺得蘇以漾很合她眼緣,但也僅限於此,沒有更多的打算。可最近他們兩個一同探討京劇改革,安排春色滿園的演出事由,隨著戲班子漸漸開始步入正軌,兩個人的感情也在潛移默化之間開始變化了。
不僅僅是因為蘇以漾有意在她麵前刷好感,而是有著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契合。這樣的曖昧發酵得太過迅速,就連慣常不愛開玩笑的範陵初都看出端倪,戲言自家徒弟和蘇總有些登對。
這些事超乎顧南喬的意料,也讓她覺得不安。
——平心而論,在經曆了與沈宥分手之後,她還沒有做好重新接受一份感情的準備。
車窗外的風景緩慢掠過,顧南喬胡思亂想著,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呆。
b省這個大都市聚積了不計其數的年輕人,整個城市充斥著活力,連呼吸中都帶著打了雞血式的匆忙。早點攤新鮮出爐的包子豆漿冒著熱氣,地鐵站不乏周末還趕來加班的上班族,背著書包的學生快跑幾步趕上了公交車,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拎著幾個口袋,步履匆匆地走進了辦公大廈
高速運轉的生活從不會因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停下,不過有時候看,這一切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就比如現在——
路過公交車站的時候,顧南喬看到一個十來歲大的姑娘正站在那裏等車。她紮著高高的馬尾,厚重的暗紅色毛呢外套將她的身子緊緊包裹住,衣擺一直蓋到了膝蓋下方,裏邊的黑色練功服隻露出一截褲腳,看款式很像是少年宮統一發放的經典款。
這件外套臃腫而肥大,怎麽看都不夠合身,應該是從家裏長輩那裏撿來的,可是卻遮擋不住姑娘身上的靈氣,那是從眉宇間溢出又流露到眼底的,關乎於夢想的東西。
今年冬來得早,臨近十一月就有了初冬的感覺,公交車遲遲不來,車站排隊等著的人越來越多,姑娘顯然已經等了很久,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許是太冷了,她下意識地搓著手跺腳。
這段路是堵車的重災區,一個的交通崗蘇以漾愣是等了三個信號燈還沒過去,顧南喬的目光一直停在姑娘的身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後來實在凍得沒辦法,原地踮起了半腳尖開始壓腳麵。
她將膝蓋微微彎起,勾起腳麵下壓,正步準備後把左腳的腳跟放在右腳腳尖前。然後她勾起腳麵站定,沿著腳底的外沿依序由腳跟壓至腳掌後邊,一隻腳同時抬起腳跟接著往前走,這樣連續上步前移,一步壓著一步慢慢走了起來。
是圓場步。
丫頭是學古典舞的,還是學戲曲的?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那個姑娘才剛一繃腳尖,顧南喬就看出了她平時一定相當刻苦,下了狠功夫去練習,才能有這樣的功底。年紀能有這樣紮實的基本功,真算是實屬不易了。
不過,這也算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又怎麽會連等車的空閑,都會忍不住想要去練功呢?
不知怎麽,顧南喬忽然想到,蘇以漾之前跟她瞎扯的那幾句話。
自從入股春色滿園之後,蘇以漾將工作重心都放在這個戲班子,每按時按點地過來監督演出,親自驗收戲班子的那些成員們,把顧南喬提出來的創新實踐到什麽程度。等到演出散場,他還會跟顧南喬聊上幾句,一同分析京劇改革接下來該如何完善下去。
春色滿園的後台空曠下來,深夜的加班加點,莫名多了約會的曖昧。
昏黃的光線勾勒著蘇以漾的輪廓,他的五官銳利精致,分明帶著幾分清冷薄情相,偏偏生了雙風流多情的笑眼,看向顧南喬的時候更是粹著柔情。所以,即便隻是笑而不語,或是些公事公辦的正經分析,蘇大少的神色中也帶著哄情人時特有的情深意濃。
“地方戲,或者任何傳統藝術,都有它存在的意義,這種意義當然不僅僅是文化傳承之類雲雲這些法都沒錯,隻不過太虛無縹緲,和消費者談文化傳承,就像是和商人談情懷,和員工談夢想一樣,都是屁用沒有的廢話。”
“喂,蘇以漾,差不多得了啊。”顧南喬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邊用化妝棉卸著臉上的油彩,一邊有些不滿地聲嘀咕,“我折騰了一整,勞心費力,已經夠鬧心了,您老人家能別站著話不腰疼,不出力不幹活,專門潑別人的冷水了嗎?”
或許顧南喬都沒發現,在麵對蘇以漾的時候,她會莫名放鬆,全然沒有平日裏的層層偽裝,展現的是最為自然和真誠的一麵。
那感覺就好像,是一隻自覺環境絕對安全,才肯放肆把肚皮露出來的奶貓。
蘇以漾對顧南喬的反應很是受用,輕笑了一聲,占起了口頭便宜。
“你別冤枉我啊,南喬,我疼你還來不及,潑你冷水幹嘛。”
看到顧南喬臉色一變,幾乎要打人,蘇以漾終於不再散德行:“既然我們要做不一樣的京劇,想吸引更多的年輕觀眾,就不能強硬給他們灌輸傳統文化如何如何好這些思想——遠的不,你也不喜歡聽大道理,甚至覺得,我現在的都很無聊,對吧?”
“我是覺得你這個人就很無聊,”顧南喬翻了個大白眼,毫不留情地道,“跟你的內容,沒有直接關係。”
“口是心非,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蘇以漾很無所謂地笑了一聲,“喜歡跟我聊就直,要不然你幹嘛擺出一副等著我下文的表情?”
顧南喬被蘇以漾氣笑了,實在是對他沒辦法:“你要是有什麽高見,就趕緊出來,成麽,我想聽還不行嗎?”
“與其想怎麽弘揚傳統文化,不如設身處地去想,現在的觀眾想要什麽,喜歡什麽,讓他們打心眼裏喜歡上京劇。”蘇大少不置可否一笑,淡淡道,“把觀眾需求和傳統文化的精髓達到融合,這才是我想要陪著你去做的。”
既然京劇被稱之為國粹,被那麽多老年人追捧緬懷,時不時去聽幾折子,還有那麽多的年輕人喜愛,願意刻苦練功地去學習,把這門藝術傳承下去不就明,它自有其商機所在,也有其存在的意義嗎。
那麽,春色滿園的為未來在哪裏?
還有蘇以漾顧南喬心想,她跟蘇以漾感情升溫,曖昧不明。
可未來,又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