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等價交換
而此時,梨園堂的辦公室內。
這間屋子是典型的中式裝修風格,辦公室古典而大氣,處處透著幾分講究。這屋子裏的各類擺設,不論是桌角青瓷花瓶,還是牆上山水掛畫,全都是價值不菲的收藏品,不懂行的人許是看不出門道,但要是行家過來,一眼就能看出這些東西有多難得。
看似低調,實則炫耀。
一看就知道,這是出自紀大少的手筆——分明是喜好別人的褒獎,有意布置的相當排場,卻又偏要故作幾分清高風骨,也就顯得不倫不類。
室內燃著檀香,氤氳縹緲的香火味讓人平心靜氣。
但很顯然,這類詞匯與此刻辦公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氛截然不同。
紀穆楠雙手緊攥著一疊項目報告,微微上挑的狹長鳳眼眯了起來,像是在深思熟慮些什麽,而後他狠狠把項目書砸在了桌麵上,歪著唇角冷笑了一聲。
“我和鍾家少爺談的時候,他的合作意向已經相當明確了,不過是讓人跟進一下合同,居然把到手的鴨子給我煮飛了,郭,你是怎麽對接的,嗯?”
看著紀穆楠這張陰晴不定的臉,對麵的執行總監郭維康手指直哆嗦,顯然有些害怕了。
他在梨園堂工作了四五年,一直跟在紀穆楠的手底下辦事,算是這個私人演出團體的老人,可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有徹底摸清紀穆楠的性格。
這位京劇世家的公子走到哪裏都被尊稱一句紀老板,他有紀家這個良好的平台做支撐,背後還有京耀大劇院和京劇協會這樣的強勁靠山,一路走得順風順水,圈子裏幾乎沒有人敢得罪他。加之紀穆楠性格陰狠,功於心計,從不講所謂的道義原則,不論是對於生意夥伴,還是對於手下員工,都是一個相當難相處的人。
別看他平日裏把玩著古玩核桃,焚香禮佛,一副見人三分笑的模樣,但其實這根本就是笑麵虎的短暫蟄伏,一旦觸及他的利益,翻臉就是分分鍾的事。
所以對於跟頂頭上司打交道,郭維康一直有些發怵。
“紀老板,這次是我辦事不利,不過,這事這事”
看著郭維康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紀穆楠就氣不打一處來:“要是有話想就直,要是結巴就趕緊給老子去治,怎麽著,瞧著你這意思,還在等著我求你開口不成?”
“紀老板,其實是這麽個情況。”郭維康緊咬著後槽牙,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我本來也跟幾何那邊對接得好好的,最開始鍾少很配合,不論是走流程還是補交材料,都給的相當痛快,我們都沒多心。”
“直到半個月前,不知道過程中發生了什麽,鍾少的秘書開始以公司審批流程比較麻煩為由,一直拖延著不再繼續推進了您也知道,鍾少可是鍾局長的公子,我們哪敢得罪啊,所以隻能等消息,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他,這一拖就是大半個月——眼看著那個京劇演出要確定最後名單了,鍾少那邊還是不給準信,我才趕緊過來跟您匯報的。”
聽了郭維康的話,紀穆楠陰晴不定的神色徹底去掉晴的那一麵,臉黑得相當徹底。
梨園堂和幾何宣傳談的這個演出項目叫《驚夢》,是個中等成本製作的京劇演出,改編自經典選段《牡丹亭》,演出中融入了古典舞和民樂合奏,男女主演都是梨園堂的當紅名角,是最近紀穆楠花大力氣開發的新劇目,也是他給幾何宣傳遞過去的敲門磚。
梨園堂表麵上的當家人是紀穆楠,其實背後的掌舵人,卻是紀家的老爺子紀廣帆。或者更直觀的,梨園堂的成立並不是偶然,而是紀家利用名聲和職務便利,想要進一步壟斷京劇市場,靠著京劇演出大撈一筆的產物。
隻不過紀廣帆畢竟是國家京劇協會的領導層,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權威,如果對外進行商業嚐試,稍有不慎就會惹來風言風語。更何況紀家樹大招風,打著京耀大劇院或是紀廣帆的名號招搖過市,不論成功與否,對紀家來都不是什麽好事。
而這些事情,冠以家裏孩子的一時興起,和紀家沒有關係,就顯然合情合理太多了。
這些事是紀家內部公開的秘密,京劇圈的知情人士也是心知肚明。隻是沒人會把這些事情捅破,他們非但不會觸紀廣帆的黴頭,還會因為紀家的緣故,有意賣給紀穆楠幾分薄麵,照顧著梨園堂的生意和項目。
對於這些放在台麵上的利益交換,鍾子逸當然知道。
隻不過他不算是京劇圈的人,不想跟紀穆楠進行利益交換,也就無所謂刻意拉攏了。換句話,鍾少現如今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難關,現在完全可以做到站著把錢掙了,又何必為了增加一條可有可無的人脈,去承擔那些本不必要的風險呢?
梨園堂的資源不入鍾子逸的法眼,可是紀穆楠卻很覬覦鍾家的關係。
對於商人來,還有什麽比跟官方項目扯上關係更為牢靠呢。
尤其是紀穆楠曾經在蘇以漾那裏碰過釘子,在知道鍾子逸和蘇以漾交情頗深,幾乎項目都摻和在一起之後,他很快就動了別的心思——如果能在拉攏鍾子逸的同時,把蘇以漾那尊輕易請不動的大佛也拉到項目裏,對於梨園堂今後的發展,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了。
所以對於鍾子逸,紀穆楠的目的性相當明確。
紀穆楠,或者整個紀家,拿出了相當多的誠意拉攏他,《驚夢》這個項目都是根據鍾子逸和蘇以漾的喜好來開發的,不論是京耀大劇院演出季的意向書,還是絕對優良的製作團隊和演員陣容,都是為了吸引到這兩位眼界頗高的準合夥人而存在的。而後紀穆楠拿著海外巡演的事情掩人耳目,要是鍾子逸願意參投,還會把相當一部分紅利分給他,讓人相信這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為的,就是確保鍾少加入,萬無一失。
而等到鍾子逸同意參投,徹底摻和到這個項目裏頭,紀穆楠的機會便也就來了。紀家公子最善於在生意裏用上各種陰招,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鍾子逸那種頭腦簡單不屑於玩手段的人,跟他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
而利益糾葛是最牽扯不清的東西,在人情往來和金錢交換之下,根本不出誰是清白的。等到鍾大少意識到不對,想要回頭的時候,就會發現他們都綁在同一條賊船上的螞蚱,無所謂誰嫌棄誰,也就隻能被迫接受同盟了。
隻是,鍾子逸為什麽會臨陣倒戈呢?
站在一旁的郭維康還在繼續著。
“幾何這麽出爾反爾,明顯是事出有因,我就想著私底下替您調查一下。”
到這裏,他有意語氣一頓,又再繼續道,“紀老板,你猜怎麽著——鍾少態度突然轉變,是從上個月末左右開始的,而那段時間,蘇氏集團的蘇大少曾經去過一次z市,他們還在旋轉餐廳碰麵過我懷疑,保不齊就是蘇大少跟他了什麽”
“蘇氏集團,蘇以漾,嗬”
紀穆楠低低重複一句,目光徹底沉了下來,而後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壞人好事,毀人前程,蘇大少你還真夠狠的,做事這麽絕,真當我怕了你不成?”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此刻的劍拔弩張。
“喂,紀穆楠嗎?”
紀穆楠有些不耐煩地按下通話鍵,卻在聽到對麵清冷而動聽的聲音時,瞬間變了臉色。
不過隻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寒暄,紀穆楠卻很快意識到對麵是誰。
幾乎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的神色迅速變化著,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彎起,淡色薄唇輕抿著,他眼底浮現出的,是老謀深算的獵人成功等到獵物上鉤時特有的,穩操勝算的笑容。
“我是範憶姍希望這時候打電話,沒有打擾到你,之前你的那些事情,我考慮好了,如果梨園堂還缺人手的話,我隨時可以入職不過我不打算登台,隻想做京劇開發,或者是負責演員排練之類的工作。”
對於範憶姍做哪一方麵的工作,紀穆楠毫不在意。
他在意的,隻是這個冰山美人的妥協。
“可以,我過,隻要你想,梨園堂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紀穆楠輕笑了一聲,將哄人軟話得曖昧不清,很大方地應道,“你明就可以過來了,姍姍。”
“好”電話那邊,範憶姍的語氣微微一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對此,紀穆楠並不意外,要是範憶姍沒有任何條件就向他妥協,才是太過反常。
“什麽條件?”紀穆楠問道。
“春色滿園,就是我父親之前經營的那個戲班子,名叫春色滿園”
範憶姍的聲音裏夾雜著淡淡哭腔,像是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似的。
但這樣的情緒一閃而逝,很快就變成了溢於言表的恨意,“我要你替我把那個戲班子毀掉,不管用什麽方法——紀穆楠,隻要你能替我做到這個,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什麽都可以答應我”紀穆楠拿出了極大的耐心,饒有興趣的問道,“包括和我在一起,或者更多的東西?”
沉默隻有短短幾秒,然後,範憶姍應了下來。
“對,任何東西。”
掛斷電話之後,紀穆楠的心情顯然好了許多,開口問話時甚至語氣粹著笑。
“郭,春色滿園,聽過嗎?”
在感慨自家老板真是翻臉如翻書,太過反複無常的同時,郭維康趕緊應道:“紀老板,我剛正要跟您呢——鍾少退出咱們這個項目之後,轉頭投資了另一個私人戲班子,據蘇大少也入股其中了,那個戲班子,就是春色滿園。”
聽了這話,紀穆楠先是一愣,很快便意味不明地笑出了聲。
“嗬,又是蘇以漾做別的我得低頭讓你三分,但既然你涉足做京劇,還真當我那你沒辦法了?”
而後他將桌上放著的《驚夢》項目介紹書放到碎紙機裏,那些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才做出的東西,很快成一堆沒用的紙屑。
“既然不同路,就是死對頭了,蘇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