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為難自己,膈應別人
那些千回百轉的思緒影響著蘇以漾的正常判斷,以至於他控製住了在顧南喬沒有回複信息之後再發一條的衝動,卻沒有躲過下班時候鬼使神差按下導航的手,等他意識到自己的目的地究竟設在哪裏,已經開車上了高速,直奔東三環的方向去了。
晚上六點多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尤其是從市中心朝郊區開,更是交通擁堵的重災區,蘇以漾開了一路,可以是到哪哪堵車,導航地圖上放眼一望遍地飄紅。
按理,但凡是個思維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癮這麽大的去看一台要名角沒名角,要水準沒水準的京劇,更何況蘇以漾真正想見的那位還未必會親自到場。
可是蘇大少卻拿出非同尋常的耐心,愣是在高速上堵了快兩個時,長途跋涉地去了春色滿園,把碰大運式浪漫邂逅發揮到了極致。
或許是堵車太無聊了,也就讓那些無處安放的念頭冒了出來,這一路上蘇以漾想了很多,最後心底居然莫名浮現出鍾子逸的話。
“雖世上漂亮姑娘千千萬,可是女神隻有一個,時隔多年還能遇上,就是上注定的緣分,還剛好誌同道合,愛好相似還想怎麽樣啊。”
雖然鍾子逸慣常不怎麽著調,十句話裏有九句純是廢話,還是特別不著調,很不走心的那種廢話。可車軲轆話繞得多了,也多少有些達到了洗腦的效果,蘇以漾仔細一掂量,居然覺得鍾子逸的有幾分道理。
——時隔多年還能遇見,可不就是緣分麽。
更遑論,當年最黯淡無光的日子能遇到顧南喬,本身就是大的緣分了。
這到底算不算是嘴硬心軟,蘇以漾不上來,之後是否會念及舊情,對春色滿園有所讓步,更是完全沒譜的事。
隻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從最開始對b省的劇場和京劇戲班做調研的時候,他就對顧南喬產生了些許好奇心。這其中有誌同道合帶來的快意,也有對頗有才華的同行的欣賞,雖然隻是很細微的情緒,但對於眼高於頂又情感淡漠的蘇大少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直到看完那出《拾玉鐲》,認出了顧南喬的身份之後,這種好奇心被曾經那些旖旎的回憶催化。
可是,又被蘇以漾慣常的理性克製壓抑了下來。
所有情緒被反複咀嚼之後,都卡在欲語還休的層麵上——關於感情的進展沒有再邁一步,蘇以漾也有意表現得相當若無其事。可這樣的情緒分明不斷消磨著蘇以漾的理智,讓他平素的果決漸漸變得所剩無幾。
或許連蘇以漾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嘴上得幹脆,講著不會因為私人感情影響生意場的事情,字字句句冠冕堂皇。
但是對於顧南喬,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讓步了太多。
蘇以漾心,要是自己此刻的行為被鍾子逸知道了,保準會被鍾大少好一頓笑話,還被被迫接受他的感情疏導和經驗傳授,翻來覆去地聽他的那些“想想就知道特別不靠譜”的辦法去追妹。
可是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
——要是春色滿園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以後沒有機會再和顧南喬多去接觸,真的不會覺得有些遺憾嗎?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不然眼下蘇大少也不必堵在高速上,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想到這裏,蘇以漾戲謔地勾起了唇角,被自己的口是心非逗笑了——這不是典型的打腫臉充胖子,擎等著過了這村就沒著個店了嗎?
他這樣想著,那雙漂亮的笑眼不知覺泛起淡淡笑意,像是眼眸中沉了一整片靜謐的湖泊,水波不興波瀾不驚,卻偏偏被三月春風拂過,泛起了一圈圈散開的漣漪。
大抵上班族們都急著回家,堵在高速上一個比一個著急,這一路上喇叭聲響個不停。蘇以漾將車窗搖了下來,不急不慢點了根煙。
色漸漸暗了下去,湛藍色的空被夕陽落山的光暈染紅,朵朵火燒雲拚湊出瑰麗輪廓,絢爛霞光映紅了半邊,透著濃墨重彩的漂亮。
當蘇以漾終於折騰到春色滿園的時候,裏邊的演出已經開始了。他很快把車停好,在前院的售票處買了張一等座的演出票,然後輕車熟路地進了戲班子的大院。
今春色滿園演的這出是旦角戲,悠揚的器樂聲遙遙傳了出來,西皮流水的曲牌子很是歡快,花旦婉轉的唱腔混雜在配樂裏頭,聽起來分外柔媚動人。
台上剛起了個音調,蘇以漾就很快聽出,這出是《西廂記》裏的紅娘選段。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跟隨著紅娘就能見著她”
偌大的戲班子很是熱鬧,雖然一等座的票沒賣出去幾張,後幾排的椅子倒是滿滿當當地坐著不少觀眾,時不時會傳來鼓掌聲和毫不拘束的叫好聲。
在場的觀眾們普遍年齡偏大,基本都是五十好幾往上數,他們沒有像是去各大劇場觀看演出時那麽正式而嚴肅,反而表現得相當放鬆自然——就像李和田之前的,春色滿園的受眾幾乎都是附近居民,老人家們茶餘飯後無事可做,散心似的溜達到了春色滿園,順帶著聽段戲放鬆一下,壓根沒有那麽多的講究。
每場演出來來回回就那麽幾位觀眾,一來二去的,也就都成為了熟麵孔。
大家混得熟了,相處起來不再拘束,坐在一起看著台上的演出,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梨園準備的大碗茶,吃著桌上擺放的桃酥糕點,更有甚者直接自備瓜子毛嗑,毫不見外地跟大家夥分享,自帶茶話會的效果。
趁著台上表演的空檔,觀眾們三五成群地聊了起來,不大專業的點評混雜在插科打諢裏,愣是把京劇表演看出逛廟會的味道,也算是讓蘇以漾這種看慣了正統京劇演出的專業人士大開眼界。
蘇以漾懶散地靠在了織錦孔雀椅上,春色滿園備的茶水還是普洱,茶葉遠非上品,衝泡方式也是直接放好茶葉加入沸水的懶人衝泡法,對於口感無法過多苛求。不過不知怎麽,蘇以漾卻喝得津津有味的,他半扣著茶杯杯沿細細品著,莫名覺得這茶水寡淡得很有特點。
今蘇大少算是沒白來,登台的不是楚悠優,反倒是顧南喬。
平心而論,這出《紅娘》顧南喬唱得很一般,或者並沒有發揮出她應該有的水準。這戲是紅娘引張生夜會崔鶯鶯的幾段唱腔,第一段是紅娘以棋盤為遮擋,引張生去赴約,第二段是她假裝責備張生並代他求情。西皮流水的曲牌子節奏緊湊明快,把紅娘活潑靈動、善良聰明的完美營造出來。
而顧南喬的基本功倒是紮實,四功五法相當熟練,加上她的靈動嬌俏,很適合紅娘這樣的角色,便是資深戲迷也未必挑得出毛病來。
但蘇以漾太了解顧南喬的真實水平了。
對於顧南喬,蘇大少還有種伯牙子期般特有的默契——哪怕僅僅是一丁點的細微差別,都逃不過蘇以漾的耳朵,更何況她整場演出技法精湛,偏偏沒有唱出紅娘該有的甜味。
蘇以漾的手指輕扣著實木茶案,若有所思地看著台上的女孩子。
怎麽著,收購春色滿園這麽影響她的心情麽?
以至於戲都唱不好了?
顧南喬當然不知道蘇大少的一係列複雜心理活動,事實上當她看見蘇以漾吊兒郎當晃蕩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相當詫異了。
那位貴氣的公子哥把廉價茶水喝出了頂級特供大紅袍的感覺,俊逸隨性的眉目被漸漸暗下來的色勾勒,很有些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質。他坐在一堆老頭老太太之間,分明顯得格格不入,卻莫名帶著幾分怡然自得。
顧南喬心,這哥們是有多閑,怎麽就非得盯上春色滿園了。
自己都明明確確了不接受收購,他至於白上趕著發短信,晚上又親自追到戲班子來嗎?
這得多大的癮才能如此鍥而不舍啊。
兩個人各懷心事,眼神相觸的時候停了一秒,又很快各自避開,電光石火間像是有什麽極為微妙的情緒在無形中發酵似的。
這樣的不自在一直持續到演出結束,顧南喬下了台之後沒和蘇以漾寒暄,而是直接去了後台,無形之中把逐客令下的十分明確。
對此蘇大少很無所謂,他沒有直接離開,反倒是不請而入地去了後台。
顧南喬正在對著簡易的化妝鏡卸妝,鏡子裏映出了來人的身影,她卻懶得回頭,隻是背對著蘇以漾,不緊不慢地用化妝棉沾去卸妝液。
“你今兒怎麽登台了,”蘇以漾斜倚在門框上,輕笑了一聲,“這會又不怕在外邊接私活被你們劇團抓包了?”
顧南喬懶得把私事跟蘇以漾,於是幹脆選擇不。
可惜蘇以漾那張嘴慣了各類場麵話,商戰場上的針鋒相對張嘴就來,社交局中的溫言軟語也不在話下,偏偏在麵對還算有好感的女孩子時瞬間情商掉線,專撿人不愛聽的話。
“今這出戲唱得不怎麽樣嘛。”蘇以漾一揚眉。
“要是不愛聽,你可以選擇當場就走,”顧南喬眼睛都沒抬,“幹嘛為難自己,也膈應別人,挑刺兒不累麽你?”
“你心情不好,連紅娘都唱不好了?”蘇以漾看著鏡子裏映出的女孩子,漫不經心地,“恕我直言,顧姐的專業水平還有待提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