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茉莉香片
蘇以漾對於鍾子逸翻來覆去掰扯春色滿園這點事的行為十分歎為觀止,瞧鍾大少這幅架勢,就好像剛剛催著蘇以漾趕緊找下個戲班子踩點的人不是他一樣。
“阿漾,聽兄弟一句勸,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對於感情的需求更加強烈。”鍾子逸往真皮沙發上一靠,拿出傳銷頭子動員傻子們入會的熱情,激情澎湃地,“秋已經過去了一大半,馬上冬就要來了,春還會遠嗎?”
蘇以漾屈起食指輕扣桌麵,皮笑肉不笑地:“人話。”
鍾子逸微揚的狹長眼眸粹滿了嬉皮笑臉,在涉及感情方麵,他終於把身為宣傳公司老總該有的口才發揮到了極致,俏皮話張嘴就來:“阿漾,相信前輩的經驗,春是個戀愛的季節,秋不去追,冬空後悔,春徒傷悲”
然後鍾子逸語氣一頓,完全無視蘇以漾看傻子的眼神,歸納總結地:“雖世上漂亮姑娘千千萬,可是女神隻有一個,時隔多年還能遇上就是上注定的緣分,又剛好跟你誌同道合愛好相似四舍五入都是比翼雙飛了,還不下手,更待何時啊?”
“可以了啊,鍾少,差不多的了。”蘇以漾被鍾子逸的失智發言徹底逗笑了,他揚起眉梢看著鍾子逸,那雙笑眼漫不經心地彎了起來,臥蠶浮起了好看的輪廓。
“知道你能會道,但麻煩別把那些通稿語言放在我身上成麽,我沒有熱度給你炒,也沒有宣發費用給你結,有閑功夫想這些沒邊的事,不如想想咱們的項目怎麽宣傳吧,乖啊。”
被直截了當地潑了一頭冷水,鍾子逸的熱情絲毫沒有退卻,反而越挫越勇起來:“合同都八字沒一撇呢,我給你宣傳什麽去啊,徒手畫大餅啊?”
蘇以漾不置可否一點頭,笑道:“我和顧南喬麵都沒見過幾次,別八字的一撇,筆都壓根沒拿起來呢,你不也畫大餅畫得挺開心的麽?”
“那能一樣嗎你蘇大少經手的項目從來就沒斷過,錢什麽時候掙不到,可是對於感情問題,就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要是你爭氣點,我也犯不著跟著犯愁,偏偏你這麽不給力,我可不就得多操點心了啊?”
鍾子逸吹著青瓷茶杯中澄清的茶湯,氤氳熱氣襯托著他眼底不甚明顯的調侃,“阿漾,認真的,要是你改變主意又不好意思親自開口,我替你去談啊,好歹我也算是資方之一,別把我當個擺設嘛——隻要你告訴我,打算讓步到什麽程度,保準替你圓滿解決。”
蘇以漾沒有回答鍾子逸的問題,而是不緊不慢彈了彈煙灰,重新走到落地窗邊。
顧南喬還在公司樓下,蘇以漾望向窗外的時候,她拿著手機端詳了好一會,像是在斟酌語言回複些什麽。蘇以漾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收到顧南喬的短信,可是他等了足有幾分鍾,才看見顧南喬有些煩躁地收起了手機,向前幾步坐在馬路邊的長椅上。
“怎麽著,我的短信很難回複麽?”
蘇以漾心裏這樣想著,下意識就輕笑了聲了出來。
鍾子逸聽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蘇以漾聽進去了沒有:“阿漾,你什麽,給誰發短信了?”
蘇以漾微微眯起眼,目光透過落地窗,停在顧南喬的身上:“沒什麽。”
見了蘇以漾眼下的反應,鍾子逸不再多問也知道他指的是誰了,不由得帶著調侃意味地笑道:“瞧你這幅模樣,就差收拾收拾直奔樓下了你阿漾啊,真不是我,舍不得人家就趕緊給個台階嘛,姑娘是需要哄的,你不提供機會,怎麽進一步發展?”
蘇以漾咬著煙屁股勾起唇角,沒有回應些什麽。
午後陽光帶著特有的溫暖質感傾瀉而下,把周遭一切都鍍上了暖黃色的柔和光暈,已經到了深秋,葉子漸漸開始泛黃,斑駁的樹影隨秋風四下晃動,時不時有燦金色的枯葉飄落,在人行道上堆疊。
樓下那個纖瘦的身影離得太遠,很多細節看不真切,蘇以漾隱約看見女孩子纖細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動作像極了在擦去隱約的淚花。
在暖洋洋的陽光照射之下,蘇以漾的記憶像是超越時空,回到年少時的初夏。
記憶中少年宮被陽光填滿的排練廳總是分外熱鬧,女孩子婉轉動聽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特有的稚嫩,順著半開著的窗戶飄了出來,一直唱到蘇以漾的心底。
那時候顧南喬比現在更瘦些,纖瘦柔韌的身段透著不出的青春動人,目光裏透出的自信與韌勁,倒像是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似的。
而那些沉澱在蘇以漾心底的往事,也已經不知不覺過了這麽多年了。
過了好一會兒,蘇以漾才輕笑一聲,收回飄遠的思緒。
他的聲音低沉而好聽,因為抽煙的緣故帶著些許細微的沙啞,話語尾音糾纏在漸漸飄散的煙霧裏,意外的有些繾綣溫柔。
不過,他這句話的內容卻是完全和溫柔不沾邊。
“沒什麽可讓步的,談生意剛好碰上算是緣分,不過有緣是一回事,究竟緣分有多深,就是另一回事了。眼下這種情況,我和顧南喬不會有更深的牽扯,要是因為收購春色滿園影響了她的工作和前途,反倒不是什麽好事”
“等等,你先別扯那些,”鍾子逸聽著有點犯愁,還沒等蘇以漾完就打斷道,“除了生意合作,你倆的感情呢,好歹也算半個青梅竹馬,你沒點打算嗎?”
“我提點過顧南喬幾句,也給了她一些讓步,已經算是沒辜負當年那點情分了。”蘇以漾轉過頭看著鍾子逸,漫不經心地,“多餘的我給不了,而且穿了,我和顧南喬壓根沒有那麽深的情分,至於感情層麵沒必要去想了。”
蘇以漾這番話得幹脆果斷,態度表達得相當明顯,沒給鍾子逸留一點餘地。
以至於鍾大少嘴唇上下碰了碰,原本想要再勸幾句,愣是沒出什麽來,憋了好半才恨鐵不成鋼地感慨了一聲。
“你你,阿漾就你這覺悟,你不單身誰單身啊”
****
但事實證明,蘇大少是典型的嘴硬心軟。
和自家發散德行的時候,蘇以漾把話得不留任何情麵,可是當鍾子逸離開之後,蘇以漾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才發現道總輪回。
顧南喬默默擦眼角淚水的模樣沒來由地在他的腦海回映,一同被勾起的是那些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味的年少回憶,以至於蘇大少看著映在辦公桌上的陽光出神,分明這一切稀鬆平常,他的心底卻控製不住的浮現出某些溫暖的片段。
那是新廣市的六月末,少年宮挨著兒童公園,附近來來往往的行人總是很多,而一旦靜下來,就可以聽到微風吹動樹葉的沙沙作響,還有整樹的蟬鳴聲。
那些重複單一的音調聒噪而煩悶,尤其是被炙熱的陽光灼烤之後,更是全方位地擾人清淨,卻莫名讓人覺得,那就是夏該有的樣子。
入了盛夏,兒童公園的茉莉花都開了,遠遠一望就是成片的花海,粘稠的風把花香帶得很遠,空氣裏充斥著茉莉特有的淡淡香氣,糾纏著鼻息沒預兆地鑽進鼻子裏的時候,總能讓蘇以漾想到母親紀箐沏的那壺茉莉香片。
當時孫箐坐在蘇家別墅後院的搖椅上,她將古典美感發揮到了極致,穿著月白色暗紋改良旗袍,肩上披著織錦的暗紅色刺繡披肩,柔順的黑色長發未挽未束,款款垂在胸口,襯得纖細腰肢盈盈不堪握,活像是民國時期的大家姐,眉眼中都透著端莊與柔媚。
沏茶的時候孫箐總是不緊不慢的,京劇演員常年練就出的身段功法讓她習慣性地翹起蘭花指,她纖細的手指輕扣著茶杯杯沿,加水時素白的瓷器襯托著指尖那抹蔻丹色,顯得分外嬌媚動人。
沸水把卷著的茶葉衝開,茶香很快四下溢散開來,混雜著茉莉沁人心脾的清淡幽香,在蘇以漾鼻息間縈繞回轉,連同孫箐溫柔婉轉的聲線一起,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
“漾,來,嚐嚐媽媽沏的茉莉香片。”
如果陽光也是有味道的話,那在蘇以漾的記憶裏,一定是摻雜著茉莉香氣的。
而後記憶跳轉,蘇以漾想起升初考試結束那,他照例去少年宮看戲曲班的訓練,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拉上鍾子逸一起,而是獨自一人看完了顧南喬壓腿練聲,演出排練。那正好趕上戲曲班的期末匯報表演,顧南喬唱的那出《貴妃醉酒》豔驚四座。
下課回家的路上,蘇以漾把顧南喬攔了下來。
“那個,謝謝你。”
這幾年顧南喬變化很大,以至於初次見麵的時候,蘇以漾都沒有直接認出她來。
時候顧南喬沒有現在這麽清冷傲氣,更像是個精致的瓷娃娃,長睫毛大眼睛加上笑起來臉頰浮起來的梨渦,像是童話中走出來的公主,舉手投足間都是不出的甜美可人。
“什麽?”
“沒事,就是想謝謝你。”
公主被突如其來的陰鬱少年嚇了一跳,也沒弄明白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謝謝是什麽意思,可是蘇以漾顯然沒有給顧南喬更多的反應時間。
他微微皺著眉頭,把手中攥了許久的東西塞到顧南喬的手裏,然後還沒等她問些什麽,就很快轉身跑遠來。
“喂你等等這是什麽啊”
顧南喬徹底被這位不速之客搞懵了,她打開了被捏得皺皺巴巴的紙袋子,裏邊是隻剩下半袋的茶葉,還沒有衝泡就能聞到淡淡茉莉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