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飲鴆止渴
顧南喬和範陵初將步速不斷放慢,短短十幾分鍾的路程,愣了走到半個多鍾頭才到家。而後顧南喬擔心自家師父的精神狀態,又陪著他聊了好長時間,直到給老人家哄得稍微開心了,她才漸漸放下心來。
而將這一切做完,顧南喬回到自己家裏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進門後顧南喬打開了玄關的燈,借著壁燈的暗黃色光暈,偌大的房間霎時明亮,被黑暗籠罩著的擺設也隨之清晰起來,入目所及是一個簡單的二居室,因為是老劇團的家屬樓,已經建了有些年頭了,空氣裏彌漫著老房子特有的淡淡塵埃味道。
這幾年顧南喬雖然斷斷續續添置過一些新東西,卻沒把之前的那些大件替換掉,房間中的家具擺設還停留在當年爸爸媽媽都在的時候,雙開門實木書架、紫檀木茶案和八仙桌,搭配著古樸的地毯和幾株養在青瓷花盆裏的滴水觀音,看起來古樸而簡潔。
顧南喬換好鞋後徑直去冰箱拿了桶泡麵,又隨手燒了一壺熱水,輕車熟路地泡好泡麵。
下班之後她直接趕到春色滿園,一直忙活到了現在,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雖然心事重重激不起任何食欲,可隱隱作痛的脆弱胃部已經代表身體發出抗議,提醒她該吃飯了。
月光透窗而入,清冷的月色灑在地板上,映下錯落的光暈,室內過分安靜,隻能聽見窗外風聲和掛鍾指針的滴答聲。顧南喬盤腿靠在沙發上,手裏捧著泡麵桶,用叉子挑起一口方便麵,吹了吹之後放到嘴裏。
被熱水泡發的麵條絕對算不得美味,濃重的香精味充斥在她的唇齒間,尤其是在這種心情不算很好的時候,更是沒來由地讓顧南喬的情緒更加煩躁起來。
今晚上和範陵初的談話始終在她的腦海徘徊,此刻安靜下來,那些尖銳的問題控製不住地往腦海裏鑽,逼得她太陽穴發疼,以至於顧南喬不禁再次感慨,春色滿園的一筆壞賬真是太過讓人頭疼了。
其實隱約之中,顧南喬心底已經有了打算——她當然知道如何度過眼下的難關,或者,怎樣把範陵初身上的擔子卸下來。可是這樣的抉擇需要太大的勇氣,那些念頭翻湧而來又稍縱即逝,就連顧南喬都覺得自己想得太過荒誕了。
心煩意亂之間,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撥通了沈宥的電話。
“喂,喬喬?”沈宥很快接了電話,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可以隱約聽出話語間不同往日的倉促來,“怎麽了,這麽晚了打電話過來?”
直到聽到沈宥的聲音,顧南喬才終於回過神來,不禁暗惱自己有些衝動。電話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隱約間像是響起過音樂聲,又還沒等顧南喬聽得真切就很快終止,就像是她的錯覺。
“你沒在家,那邊有事嗎?”顧南喬問道。
“唔,在公司加班,前幾才把演出跟進完,在忙著給燦然集團出項目報告呢。”沈宥隨口解釋了一句,“你怎麽還沒睡啊?”
顧南喬用叉子攪動著泡麵,沒想好那些荒唐的打算該不該和沈宥商量,在組織語言的空檔,她隨口調侃了一句:“想你了,行不行,我不找你也不見你找我,怎麽著,忙得一個月不見人影啊?”
這句話無非是情侶之間很正常的調侃,誰知沈宥沒有像往常一樣些哄人軟話,反倒是語氣有些嚴肅地:“喬喬,別鬧脾氣行不行,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我這邊忙著呢。”
顧南喬的一愣,把自己方才的話回味了一遍,自覺沒有任何不對,也想不出沈宥這是在不耐煩些什麽。她和沈宥談戀愛這麽久,不是沒遇到過他加班忙碌的情況,而且兩個人算是半個同行,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忙,她都能理解,從不會因為這些事情鬧脾氣。
可是像眼下這樣大半個月麵都不見,打電話連話都不願意多一句的情況,還真是怎麽想都有點不太對勁了。
“怎麽著,我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顧南喬沒有吵架的意思,這句話的時候也明顯帶著玩笑意味的調侃。
“當然可以,不過不得看看是什麽時候嘛。”沈宥那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像是從室內走到了更空曠的地方,可以聽到隱約的回聲,“喬喬,要是沒什麽著急的事,我就先掛了,晚點給你打過去。”
聽到沈宥語氣間毫不加以掩飾的敷衍,顧南喬微微皺起了眉頭。
要是放在平時,沈宥出這樣的話,她一定會善解人意地掛斷電話讓他先忙。可現在,不曉得是因為沈宥微妙的態度變化,還是女孩子可以稱之為奇妙的第六感,顧南喬隱約覺得有種不清道不明異樣感。
短短幾秒內,顧南喬把最近發生的事飛速回想了一遍——上次和沈宥見麵是什麽時候?那還是範憶姍離開b省京劇團的那,他們兩個在西餐廳吃了頓便飯,卻因為談及春色滿園的事不歡而散,不過當時誰都不願爭吵,於是把那些暗湧強行壓製下來。
之後便是蘇以漾的突然造訪,顧南喬當晚上就和沈宥知會了這些事,她興致勃勃地講了對於春色滿園投資的看法,隱約透露出自己關於未來的打算。在把《霸王別姬》的改編思路講給沈宥時候,顧南喬很期待沈宥這個演出界的前輩指點一二,卻隻得到一句“並不看好,也不發表意見”的冷言冷語,被結結實實地潑了一整盆冷水。
顧南喬不理解,為什麽自己難得的袒露心聲沒有得到任何的支持,反倒讓兩人之間的狀態瞬間降到冰點。
她同樣不理解,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沈宥之間橫亙著太多不能談論的話題,一旦談及就會引發新一輪的尷尬與冷戰,如此反複,沒完沒了。
算不得爭吵的爭吵後,兩個人誰也不願把話透,即便彼此對症結究竟出在哪裏心知肚明,卻都做不到妥協,更都舍不得放棄。情侶間的默契在這種時候顯露的十分應景,兩個人欲蓋彌彰般的一同裝傻充愣,隨時間推移若無其事的默認翻篇,誰都不敢深究其中因果。
眼下柔情盡是靠舊日情分苦撐,不問前程歸途的甜蜜,無異於飲鴆止渴。
短短數秒內,顧南喬在腦海裏細細咂摸,如果硬要跟沈宥有什麽變化,可能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吧。
之後顧南喬忙著京劇團的排練和春色滿園的戲劇改革,沈宥接下了燦然集團的演唱會項目。兩個人各有各的忙,誰都沒提見麵的事,偶爾的通話和短信也都像是上班打卡,不難察覺言語間少了往日的親近甜蜜,反倒是多了些許不清道不明的生疏與閃躲。
尤其是前幾《拾玉鐲》的公演,沈宥借由工作太忙,居然一連三的演出全程都沒到場。種種跡象太過反常,就是顧南喬再怎麽善解人意,心裏也多少有點犯嘀咕了。
“我你這個人,怎麽句話這麽費勁呢?”還沒等顧南喬出什麽來,沈宥的聲音又再傳來,語氣間不耐煩更加明顯了。
“喬喬,到底找我什麽事你倒是啊,合著一句話不,就跟我聆聽彼此呼吸呢?”
顧南喬習慣了獨當一麵,卻也有敏感脆弱和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很想和沈宥傾訴,把心中的苦悶統統講出來,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一通鬼使神差的電話了——可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畢竟跟沈宥傾訴春色滿園的難關,無非是讓兩人之間原本就尷尬的關係變得更加微妙。
更遑論,顧南喬可以感覺到,沈宥此刻敷衍的背後有些不正常。
最近家事太多,顧南喬根本來不及解決自己的感情問題,也就把引而不發的隱形炸彈放在了那裏。直到此刻沈宥把態度表露得如此明顯,她才忽然意識到這段時間他們對彼此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連問候也是敷衍多於關心,居然不知不覺間已經生分到這種程度。
所有繞在唇齒間的話在沈宥的質問之下都化成一聲歎息,沒有再下去的意義。
沉默片刻,顧南喬淡淡道:“那好,你忙吧,我先掛了。”
然後還沒等沈宥做出任何反應,她就十分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聽著嘟嘟的忙音,沈宥微微愣了一下,最近他沒把心思放在顧南喬的身上,卻不代表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更何況他對顧南喬曾經一片真心,再不濟也有很深的感情。當聽到電話那邊明顯情緒不對,他心裏莫名一緊,居然難得反思,是不是這段時間刻意冷著顧南喬,有點冷得太過分了。
不過這樣的情緒還沒維持幾秒,就被帶著抱怨的甜膩女聲拉了回來。
“幹嘛呢,沈宥,接個電話還非得來客廳,故意躲著我啊?”
李宣慈從臥室晃了出來,她身上隨意披著沈宥的寬大襯衫,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那雙修長纖細的腿輕輕搖晃,透著不出的嫵媚。
“沒,寶貝,是工作的事情,”沈宥不動聲色地收起了手機,坐在李宣慈的身邊,“見你在睡覺,我怕打擾到你。”
“誰啊,十一點多還聊工作,過得比爾蓋茨時間啊。”李宣慈有些不滿地聲嘀咕道,“我們燦然集團大項目就沒斷過,也沒看過誰大半夜給我打電話聊工作嘛。”
“公司裏裏外外都是忙乎我一個人,當然比不了李大姐瀟灑了。”沈宥抬手揉了揉李宣慈垂在肩膀的短發,覆唇在她微微皺起的眉心落下一吻。
“好了,我陪你回屋睡覺,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