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師姐要退團
顧南喬站在一旁,沒為自己辯駁一句,生生把李默宇和莊林的冷嘲熱諷都受了下來。
其實靠著顧南喬的伶牙利嘴,想要找回自己的場子,把李默宇的諷刺化剛為柔地圓過去,並不是什麽難事。可是顧南喬愣是沒張嘴,一來是她知道自己臨近排練這樣懈怠確實做得不對,二來則是她知道,李默宇此刻無非是恨鐵不成鋼,心裏憋著邪火。
其實平心而論,李默宇平日裏對顧南喬挺不錯的,隻不過這脾氣喜怒無常,著實不怎麽好相處。李默宇骨子裏有幾分老派藝術家的做派,講尊卑看傳承,對待新人的時候,最看重的就是他們對待京劇的態度,一定得嚴肅認真,有裏有麵,才能讓李老師滿意。
“李老師,您看咱們要不要先上台走一遍,我已經扮上了,就等您了”
誰知李默宇慢悠悠地纏頭,明明也已經扮好了,卻偏偏不肯動地方。
這其中的刁難,已經不言而喻了。
顧南喬麵上沒見半點難堪,她二話不放下了手中的道具,從一旁的木桌上倒了杯熱茶水,上前幾步親自遞到了李默宇的手裏。
“李老師,不好意思,這幾耽誤您排練了。”
“呦,折煞我了,名角兒遞的茶,我哪敢接啊?”李默宇冷哼一聲,直接別過了頭。
顧南喬卻還是不卑不亢地端著茶,大有幾分李默宇不接,她就一直站在這賠罪的架勢。
“李老師,前些我師娘剛走,緊接著師父就病了,我這一身練家子的功夫,都是師父打兒訓出來的,您,哪有師父病了,徒弟不親自照顧的道理?”
李默宇揚眉看了顧南喬一眼:“合著我還得替你師父誇誇你尊師重道?”
“這不都是應該做的嗎,咱們京劇講傳承,您教了我這麽多,也算是我半個師父。”
顧南喬漂亮的眼睛彎生生的,見到李默宇鬆了口,又把語氣放柔了些:“這幾我家裏真的有點急事從明開始,我肯定不會再請假了,我和您保證,好不好。”
見到顧南喬態度好,又主動服了軟,李默宇氣已經消了大半。
隻不過想著顧南喬放著京劇團的戲不去排練,還在外邊偷偷唱野班子的戲,他麵上還不肯輕易鬆口:“你就這張嘴會,我可沒那個本事,教不出去淨想著撈錢的徒弟。”
“李老師,您還我撈錢,我要是真撈著錢了,給您敬茶就是金駿眉碧螺春了,還至於這麽沒麵兒麽,我就是替我師父唱了個救場子的戲。”
李默宇抱著手肘,冷哼一聲。
顧南喬把茶杯再往李默宇的手裏遞了遞,可憐巴巴地打趣一句:“再您本事都教給我了,還不肯認我這便宜徒弟,是不是嫌棄我不入您老人家的眼啊。”
看著顧南喬清澈的大眼睛透出的幾分狡黠,李默宇終於鬆了口,徹底生不起來氣了。
他接過顧南喬遞過來的茶,不緊不慢喝了一口,才道。
“名角都張嘴了,我敢不麽?”
顧南喬自然聽出了李默宇此刻玩笑意思多於諷刺,趕緊道:“那我借您吉言了,肯定不讓您老人家失望,早日唱成名角兒。”
李默宇可算讓顧南喬哄高興了,他嗤笑一聲,沒再為難顧南喬,一揚手示意琴師鼓師開始配樂。顧南喬鬆了一口氣,趕緊跟著李默宇上台,打算趁著今把這段戲磨一磨。
誰知才唱了一個多時,居然又出了意外——
李默宇唱到傅朋對孫玉姣傾心,借買雞為名來和她話的時候,林露露忽然推門而入,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那個,李老師,不好意思,我找顧南喬有點急事。”林露露趕緊解釋一句,鼓點還沒停,就把顧南喬拉下了台。
“怎麽了啊,”顧南喬一臉莫名其妙,“出什麽事了?”
“喬喬,你快去看看吧,你姐要離開京劇團。”
“什麽?”顧南喬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範憶姍要走!”林露露一拍腦門,趕緊把話得更明白些。
“今不是《龍鳳呈祥》要排練嗎,本來是我和範憶姍一人唱半場,到了排練時間,我見她還沒來,就尋思打個電話問問。誰知道範憶姍和我,《龍鳳呈祥》她不唱了,今她會找時間來劇團辦離職手續的,我再想多問,她幹脆掛電話了喬喬,這事範憶姍告訴你了嗎,你知不知道?”
顧南喬緊緊皺著眉頭,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林露露的話才了一半,她就不由得想起昨晚上家裏的那場鬧劇。
師娘過世之後,範憶姍和範陵初的關係就變得異常緊張,連話都不了。昨師娘的喪事終於辦完了,誰知當晚上,範憶姍就和家裏徹底決裂,明確地和範陵初,以後都不會再唱戲了。不管顧南喬怎麽勸怎麽攔,她都鐵了心要走,當晚就拎著行李出了家門,氣得範陵初整宿都沒睡著覺,早晨痰裏都帶了血絲。
顧南喬在隔壁聽著師父咳了半宿,心裏不出的難受。
她原本以為師姐是在氣話,還想著今見了麵勸勸她,讓她早點回家——誰知範憶姍居然玩真的,還直接把事做得這麽絕。
“我聽範憶姍,她昨晚上已經和咱們夏團長打過招呼了,今來是為了把手續補全我看她是鐵了心要離職。”
顧南喬還在思索著,林露露又咂舌開了口。
“喬喬,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京劇院團多難考啊,她這次要是走了,可就再也回不來了你不去勸勸她嗎?”
顧南喬很快回過神來,她感覺自己頭皮發麻,整個人亂成一團。
她的心底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去把範憶姍攔下來。
——不能讓一切無法挽回。
顧南喬趕緊和李默宇打了句招呼,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排練廳,甚至連戲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那身花旦行頭就出了門。
她掏出手機不斷給範憶姍打電話,卻隻有不斷重複的冰冷電子音回應她,顧南喬一路跑到劇團人事處,又從人事處跑到劇團門口,才算把範憶姍給攔了下來。
可很顯然,一切還是太晚了。
顧南喬站在b省京劇團門口的馬路邊,範憶姍站在她對麵,一臉不耐煩。
車來車往的城市永遠那樣繁忙,時代高速發展,摩大樓裏困著的人們整日裏忙於生計,拚盡全力去生活,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更不會在意這場對他們來無關緊要的爭吵。
可是,這卻是顧南喬最在乎的東西——
她手裏緊攥著範憶姍扔過來的那幾頁紙,以至於紙張邊緣很快皺起了細碎的褶子。
那是範憶姍的離職申請表,已經被劇院團的領導蓋過章了。
“師姐,你不唱了?”顧南喬定定看著範憶姍。
“這上麵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你看不見啊?”
範憶姍嗤笑一聲,她隨手理了理散落耳畔的長發,“昨在家裏,我不是已經把話得很明白了嗎——以後範家我不會再回了,戲也不會再唱了。你告訴範陵初,我和他的斷絕父女關係不是開玩笑,我到做到。”
完這句,範憶姍轉頭就要走,顧南喬趕緊上前一步。
“師姐,你不能就這樣走了。”顧南喬低聲開口,許是和童年時期就開始練功有關,即使不開戲腔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是清澈悠揚,十分好聽。
“我為什麽不走?怎麽,範陵初逼死了媽媽還不夠,還要把我也逼死嗎?”
顧南喬深吸一口氣,不斷在心裏盤算著,該如何把範憶姍勸下來。
其實對於範憶姍和範陵初之間的矛盾,顧南喬一直都知道,也料到他們父女之間,早晚有矛盾激化的一,這幾年她想了許多辦法調和,卻都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歸根結底,是範憶姍從骨子裏就看不起範陵初。
其實最早的時候,範憶姍最崇拜的人就是她的爸爸。年輕的時候,範陵初是國有劇團成員,往前數個幾十年,他也是風光一時的淨角兒。那個年代演員很拉風,上山下鄉的時候別人都在幹農活,老爺子在戲台子上風風光光地唱著樣板戲,事業單位鐵飯碗上著,大把的演出費賺著,到哪都被尊稱一句範老師,很有排場。這也讓範憶姍時候過得極為體麵,長成了嬌滴滴的大姐,沒吃過一點苦。
但隨著各大劇院團改製,老人家失去了鐵飯碗。
按理,這時候不論是另謀職業,還是自主創業,哪怕再不濟靠著唱戲這麽多年留下的硬功夫謀劃些別的出路,範陵初都不至於過得太慘,可偏偏範老不信邪,死心眼又軸得很,他死都不相信京劇真被時代淘汰了,非得和時代擰著幹。
他用畢生攢下的家當自己組建了一個野戲班子——“春色滿園”,這幾乎花光了家裏的全部積蓄,也是範憶姍和範陵初矛盾的初衷。
“春色滿園”苟延殘喘經營了六年,幾乎拖垮了範家。
一直到上個月師娘身體不舒服,去醫院體檢卻居然查出是胃癌晚期,因為發現的太晚,癌細胞早已擴散,即便是現在開始化療,也不過隻剩下幾個月的時間,甚至很有可能連幾個月都撐不下來。
師父抽了半宿的煙,終於決定把劇班子解散給師娘治病,可是師娘卻為了不再拖累家人,主動拔了吸氧管
這些事,終究發生得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