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爭執
犬牙交錯的戰場上時不時就會有一顆冉冉升起的照明彈拖著長長的尾巴伸向空中,它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可隻停頓了幾秒鍾的時間它又緩緩的墜了下來。陣線分明的俄國人和芬蘭人在這一刻都停止了各自的活動,整個戰場死一般的寂靜。寒風仍舊席卷著樹上和地上的雪花,把它們吹到空中又落在了那些瑟瑟發抖的士兵們的頭上。
那些剛從遠東調過來的步兵已經進入了陣地,而那些被換下來的士兵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般高興。這些細微的表情被那些下級軍官收入了眼中,並隨之紛紛揣測著。要是相近的兩個人會不約而同的看向彼此,然後都蹙著眉搖起了頭。
他們不明白現在的戰場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後方,那些芬蘭人的雪橇兵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俄國人的後方。那些人幾乎清一色的裝備了索米衝鋒槍,並且他們的每次出現往往都會給俄國人帶來巨大的傷亡。另外,就是那些更加神出鬼沒的狙擊手,隻要有俄國士兵在塹壕中露出頭,芬蘭人就會迅速的做出反應並會將一枚子彈毫不偏移的打在他的腦袋上。
這些從遠東調過來的士兵暫時可能不會經曆芬蘭人的雪橇兵,但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很快就會領略到那些狙擊手的厲害,他們就像是死神的奴仆並且毫無憐憫可言。
這條身處前線的塹壕由數條通訊壕連著,其中的一條通訊壕直通向第十一坦克團的指揮部。這還是芬蘭人修建的,坐落在一處高地邊的低窪處。它的頂上鋪就著粗壯的原木,那些原木的直徑每個都有20多厘米的樣子。原木的上麵是芬蘭人精心堆放泥土與雜草,不過現在都讓白雪給蓋住了。
指揮部的入口是一張厚厚的毯子,它的作用是擋住裏麵明亮的燈光不讓這裏在漆黑的夜裏顯得過於顯眼。整個指揮部隻高出地麵半米的樣子,現在那些白雪甚至已經起到了將它掩埋的作用。但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芬蘭人的突擊隊,俄國人及時清理掉了在它四周的白雪,並將其修繕成了同時可以作為碉堡的防禦工事。
指揮部的中間有一張桌子,桌子的邊上放著一隻沒有燃盡的蠟燭。在桌子的中間則是一張地圖,一群軍官現在正圍繞著它在認認真真的研究著,他們之間沒有產生激烈的爭執仿佛隻是在談論著一道長官所布置的問題,一切看起來都十分的平靜。
入口的角落裏,一名士兵正在機械的搖著發電機,他看起來有些疲勞,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厭倦。他所做的工作不僅要維持著數部電台的正常使用連帶著還有屋頂上的那盞白熾燈。屋頂上的電燈又閃爍了一下,燈泡裏的燈絲眼看著就要熄滅的時候,它卻又再次明亮了起來。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習慣了它,沒有人為了這件事而去在意。
在那名士兵的對麵的那處牆壁上掛著一幅比例大一些的地圖,而在地圖的下麵站著的是第十一坦克團的新任團長——費多托夫。他已經站在這裏有些時候了,在吃完晚飯後他就一直這樣。那些正在指揮部裏討論的家夥大部分都是第十一坦克團的老底子,隻有很少一部分軍官是隨著費多托夫調派過來的。
俄國家長製的作風讓那些在團裏占據上風的指揮官不敢大聲的喧嘩,他們甚至還不知道沙波什尼科夫和這名新來的少校有沒有進行工作上的交接。當然,這些並不是現在所要討論的主要問題。等沙波什尼科夫來了之後,這裏的問題就都解開了。幾乎在大部分人的腦子裏,都在這樣的想著。
指揮部的門被掀開了,沙波什尼科夫從那裏鑽了進來,隨著他的還有一陣刺骨的寒風。指揮部裏的每個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可唯獨費多托夫卻像是一個沒事人一樣緩緩回過了頭。他冷峻的目光仿佛像是能夠刺穿一切的長矛,現在他正用這個目光緊盯著沙波什尼科夫。
他一邊抖落著衣服上雪花,一遍開始掃視起了那些圍在桌子邊的人。幾個陌生的麵孔喚醒了他的記憶,現在已經有一名新的團長接替了他所代理的團長的職位,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人了。緊接著,他看見費多托夫少校正看向他,並且給人一種並不友善的感覺。
費多托夫少校向著沙波什尼科夫慢慢走了過來,他的右手的攥著一支鉛筆左手背在了身後的腰帶上。
自打沙波什尼科夫看到這名少校之後總感覺他的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這和他故意展現出的色厲內荏有很大的區別。換句話說,就是領袖所展現出的那種不怒而威。他的猜測沒有錯,費多托夫的確擁有領袖般的才幹。
“師部都有什麽新的指示?”費多托夫毫不在意的開口問道。
沙波什尼科夫脫去了外套,跑到了另一邊的火爐那裏隨手撿起了一直木棍在裏麵捅了捅,“師部並沒有新的指示,還是老一套,讓我們抓緊時間突破芬蘭人的工事。”
費多托夫沒有說話,而是徑直的來到了桌子上的那幅地圖前,他無力的把鉛筆扔在了地圖上,雙手杵著桌子的邊。他抬起頭一臉平靜的看向站在桌子前的那群年輕的軍官,這些年輕的軍官也都紛紛將疑惑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費多托夫感到了一絲詫異,這樣的場麵他已經主持過許多次。可這些明顯稚嫩的麵龐卻讓他感到了疑惑。這些人真的能夠擔當起自己的責任嗎?
“你們已經討論半天了,現在說說你們都想到了什麽?”費多托夫的嘴角意外的笑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睛不住地看著這些軍官。
這個時候,坐在火爐邊烤火的沙波什尼科夫站了身,他朝著大家走了過來。“這沒有什麽好想的,師部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突破芬蘭人的曼納海姆防線,現在這條防線就橫列在我們麵前,我們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衝過去。”
“政委同誌。”費多托夫的語氣一下子抬高了起來,“你難道沒有看見部隊的損失嗎?這就是盲目戰鬥的必然結果。短短的一個星期不到我們就已經損失了一百多輛坦克,這還僅僅隻是我們一個坦克團。你知道在這個方向我們可是集結了整整一個坦克軍。”他的手離開了桌子,整個人筆直的挺立著。“我們擁有絕對的實力,我們的實力甚至可以碾碎這個小國家很多次,可我們現在所取得的成就正好可以掩埋我們犧牲的戰友,甚至於我們得到手的這些土地根本就掩埋不了他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質疑最高統帥的決定嗎?”沙波什尼科夫也一下子來了脾氣,他覺得現在可以借著這件事狠狠地打壓一下這名少校的氣焰。
“我相信最高統帥的判斷能力。”費多托夫已經識破了他的鬼把戲,他很了解這些吹毛求疵的家夥。“而我所質疑的恰恰是你——沙波什尼科夫。”
被直接點名的政委先是詫異的立在了原地,直到半晌之後才慢慢回過味來。他先是自嘲的笑了一下,便走上前推開了擋住他視線的一名軍官。“少校同誌,我很不能理解你的話!在我看來這可是一種毋庸置疑的誹謗。”
“如果你要是覺得這是誹謗的話,那我可真為你感到可憐。”費多托夫繞過那些軍官,向著沙波什尼科夫走來。“直到現在你還是不知道自己的過錯。”
“這可真是可笑!難道我正確的執行了上級的命令還能有過錯?”沙波什尼科夫直勾勾的看著他,毫無製約地嘲笑著費多托夫所說的這番話。
“我明白上級總是會下達一些強製性的命令,但你要知道作為最前沿的指揮官必須要學會跟著戰場的形式而不斷地進行變化。如果指揮員不能夠正確的判斷戰場上的局勢,這對於整支部隊來說都是災難性的。”費多托夫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白色的眼球上已經充滿了血絲。更為重要的,他想到了那些犧牲在遠東的戰友。“我們不僅要對偉大的斯大林同誌負責,更要對這些把生命交托給我們的士兵負責。”
費多托夫不再看著他,而是轉身看向那群年輕的軍官,他覺得趁著現在的機會正好給他們上上課。“同誌們,我們肩上的責任很重,所以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必須要想到可能的結果。”費多托夫看見了這些年輕的軍官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雖然,有些時候這樣的猶豫不決可能會錯失掉很多的機會,但你們必須要知道去正確的判斷事情。其實說白了,我們所要注意的事情其實是很簡單的,以最小的代價去換取最大的勝利。可現在,我們的敵人芬蘭人正在這樣做著。這對於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年輕的軍官們麵麵相覷著,團長的這些話理解起來其實並不困難,即使大部分人的學習素質並不是很高。但費多托夫卻用他眼角的餘光意外的發現了他們寫在的為難,他知道他的這些話完全和之前政委的命令產生了分歧,一時難以接受倒也算是情理之中。他像是把他們都給遺忘了,費多托夫來到了那張掛在牆上的地圖前。
“卡累利阿地峽,它的寬約100公裏。”費多托夫的聲音緩緩提高了,“在地圖上,可以看出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繞過它,所以留給我們的選擇並不多。因此,正麵強攻的確無可厚非。”費多托夫離開了那裏,他又踱到了桌子邊。“經過這些天的戰鬥,我想你們大都已經發現這裏雖然地形起伏可仍舊是有利於車輛的通行,唯一所缺少的也是最為重要的就是遠距離觀察的製高點。”
費多托夫突然停下了話語,他想把剩下的話留給這些年輕的軍官。可好像這些稚氣未脫的家夥並不知道該怎麽去接這名看上去經驗豐富的將領。費多托夫不經意的地下了頭,要是在平常,這些軍官的舉動一定會讓他大發雷霆。不過現在他倒是沒有這樣的打算。
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原本已經對這些家夥不抱任何希望的費多托夫卻發現了一個正蠢蠢欲動的人。費多托夫的記性還是不錯的,他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在下午的時候接待過自己的彼什科夫大尉。
費多托夫抬起了手,指尖直直指向了彼什科夫。“大尉同誌,你覺得接下來我們應該怎樣去做。”
彼什科夫有些緊張的站到了前麵,他朝著這名少校敬禮道,“正是因為我們缺少遠距離觀察的製高點,大量的作戰單位都在這段時間遭遇了芬蘭人大大小小的突擊,這些人總是神出鬼沒的出現並且打完就跑根本就不和我們進行任何的糾纏。”彼什科夫心情沉重的歎了口氣,“我覺得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派出大量的偵查部隊在不同的方向監視可能出現的狀況,然後利用我們的人數優勢將他們包圍殲滅。”彼什科夫停頓了幾秒鍾,然後他補充說“另外這些偵查部隊還可以查探芬蘭人陣地的薄弱部位,一旦發現我們就可以在某一個點上發起致命的攻擊,從而達到突破的目的。”彼什科夫說完了,他故意的看了看這名少校的反應。此時的少校卻是低下頭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桌上的地圖。
“你說完了?”少校問。
“是的,少校同誌!!!”彼什科夫回答。
費多托夫挺直了身子,朝著彼什科夫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好。”他用目光掃了掃其他的人,說不定因為有了第一個做表率的軍官,其他的人或許也會躍躍欲試。可剩下的人卻讓他再次失望了。“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就是調派大量的偵察部隊,另外我們還需要熟悉這一地域的人。他們會對我們的戰鬥起到一定的作用。”
沙波什尼科夫政委來到了桌子前,在桌子上撿起了一隻鉛筆在卡累利阿地峽的位置畫了一個圓圈。“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停滯不前嗎?”
“至少等到我們準備充分之後再作打算!”費多托夫寸步不讓的直視著他。
沙波什尼科夫政委的氣場漸漸消散了,那些好不容易積攢的氣勢頓時也泄了下去。他轉過身大步朝著出口走去“如果你想停止明天的攻勢,我覺得你最好去向師長解釋一下。說不定,方麵軍司令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沙波什尼科夫同誌。”費多托夫漸漸拉高了自己的聲調,“我想,關於如何進行戰鬥應該並不是你的職責。我們必須各司其職,除了剛才彼什科夫大尉所說的那些,首當其衝的卻是如何提升士兵們的士氣。沒有什麽比這個更為重要。”
“這個!!!”沙波什尼科夫想爭辯些什麽,可他一時之間卻什麽也想不到。他把微微抬起的手臂又給放了下去。
“另外,關於我的這些想法。我會在第一時間向師長乃至於方麵軍的總司令匯報,當然,當這一切有必要的話。”費多托夫的臉上出現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在他的臉上逗留過一樣。
沙波什尼科夫氣憤的甩了下胳膊,他轉身繼續朝著入口走去,直到掀起入口的毛毯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