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戰爭的恐怖
坦克的裝甲板上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這輛坦克裏淺淺睡著的坦克手都被這細微的聲響所吵醒。那些聲音發生在凍得脆弱的前裝甲板上,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把它鑿穿。駕駛員謝廖沙打開了駕駛室的頂蓋,他詫異的看見兩名士兵正在將一具凍得僵硬的屍體往坦克上捆綁著。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坦克的車長鑽出了炮塔,也是一臉吃驚的看著這一幕。他大聲的吼道,“你們在做什麽?趕快住手,你們兩個愚蠢的家夥。”
謝爾蓋瞅了一眼這名車長的肩章,隨即向他說道,“報告上士同誌,我們是在執行沙波什尼科夫政委的命令,把芬蘭人的屍體綁在坦克上。”
“我的天啊!這簡直是瘋了。竟然讓我們帶著一具屍體上戰場,你知道這是多麽的顯眼嗎?”坦克車長咆著說。
“我很抱歉,上士同誌。但我們必須執行政委的命令。”謝爾蓋低下了頭,盡量把自己的眼睛移向別處。
“這簡直是野蠻人的做法!”坦克車長抬著手在空中舞動了一下,帶著氣憤猛的鑽進了坦克的炮塔。
“外麵發生什麽事了?”裝填手好奇的向車長問道。
“外麵的瘋子在把芬蘭人的屍體綁到了我們的坦克上。看著吧!我們的坦克肯定是最先遭到芬蘭人打擊的,我們就快要去見上帝了。”坦克車長在說到最後的時候苦笑著。昨天的戰鬥他已經見識過芬蘭人戰鬥的熱情與技巧,即使今天在劫難逃在他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不過是人都會有僥幸的心理,但現在似乎已經為他貼上了陣亡的標簽,而剩下的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這聽起來確實有些糟糕!”裝填手麵如死灰的說。
集結的哨音回蕩在整個營地,士兵們紛紛在既定的地點集合起來?——戰鬥又要開始了。今天是開戰以來的第四天,俄國人已經逼近了芬蘭人的曼納海姆防線,現在雙方都僵持在了這裏。俄國人在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之後舉步維艱,第二十三坦克營隻剩下了七輛坦克,其他的幾乎都成了燃燒的廢鐵,也有少部分因為機械故障而在後方進行搶修。
麵對芬蘭人鑄就的銅牆鐵壁,再加上四周地形的限製,俄國人的坦克並沒有展現自己的機會。又加上之前的大量損失,現在他們都留在了後方休整並等待著援軍的補充。
飛舞在空中的鵝毛大雪小了許多,可是凜冽的寒風依舊回蕩在山穀裏。
對於一名士兵來說,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遠離前線最好再有些烈酒與充足的食物,如果可以至少還要有心愛的姑娘。可彼什科夫他們那裏也去不了,他們隻能待在充滿機油味和火藥味的坦克裏,但這和寒冷的外麵比起來還是有些讓人感到愜意。
三個人都裹著厚厚的羊毛外套,彼什科夫和保爾背靠著背坐在坦克艙裏的地板上,梅列茨科夫則獨自一人靠在硬梆梆的座椅背上。他們就這樣呆呆的坐著,眼睛微閉像是睡著一樣,可他們都沒有睡覺。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從三天戰鬥的噩夢中醒來,就算是現在閉著眼睛腦海裏仍舊是那些犧牲戰友們的音容相貌。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嗎?三個人的腦子裏都在思考著這個簡單的問題,但又有些不好回答。
他們為此也難過了一段時間。但當犧牲戰友的數量達到了讓人無法難過的程度,這時候幸存下的人都漸漸麻木了。任何的情感在他們冰冷的內心裏都再掀不起波瀾,也許熱湯能夠讓胸腔要好受一些,至少那裏是能夠感受到溫暖。
拉基米爾拿著一個扳手走到了彼什科夫的坦克邊,他用手裏的扳手砸了砸這輛坦克的炮塔。“午飯時間到了,都趕快出來吃點東西。”他衝著坦克嚷著,可他的聲音很快就被狂風所淹沒,聽起來有些模糊。好在剩下的人都已經慢慢習慣了這些,都很順從的鑽出了坦克。
彼什科夫剛從炮塔裏露出腦袋,戴在他頭上的坦克帽就被寒風給刮落到了地上。他有一頭金色漂亮的卷發,他已經記不起有多長時間沒有打理它了,原本讓他得意的來自上帝的饋贈,現在看起來邋裏邋遢的。
“我的朋友!”拉基米爾輕輕吐了口氣,“我想你應該趁著休整的機會好好的洗個澡,要不是寒冷凍死了虱子你可能早就被它們給吞噬了。”
“比起虱子,我現在已經快被這個戰場給撕碎了。”彼什科夫跳下坦克撿起了坦克帽,撣著粘在那上麵的白雪。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聽說了嗎?有一支來自遠東的坦克旅。”拉基米爾走上前給彼什科夫遞上了一支煙。“這幫家夥剛從諾門坎調回來,他們在那裏可把日本人給狠揍了一頓。”
“我看過通報了。”彼什科夫接過煙。“希望他們的到來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這是不言而喻的事。”即使在戰鬥中遭受了難以言表的磨難,可拉基米爾依舊沒有喪失對勝利的渴望。“你看著吧!我們馬上就能推翻芬蘭人的資本主義。”
“真希望斯大林同誌能夠聽見你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至少沙波什尼科夫政委需要聽到。”彼什科夫背著風點燃了手中煙卷狠狠地吸了一口。
“大尉同誌。”保爾拿著飯盒站在炊事車的棚子下向彼什科夫喊道。“今天可是肉湯,還有黑麵包。”
彼什科夫衝著保爾點了下頭。他慢慢轉過了頭看著拉基米爾,“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我們休整的日子,這些東西都是剛從列寧格勒運過來的。”拉基米爾用舌尖潤了潤幹裂的嘴唇,“我已經吃過了!味道還不錯。”
“狡猾的家夥!”彼什科夫白了他一眼就向著炊事車走過去了。
拉基米爾搖了搖頭耷拉著腦袋繼續向下一輛坦克走去,並用他手裏的扳手敲打在坦克的炮塔上。
“來!多吃一些。”炊事兵瓦洛佳舉著勺子向梅列茨科夫招呼道,“看起來今天不算太糟。”
“是的,瓦洛佳同誌。”梅列茨科夫把自己的飯盒伸了過去。“我現在可是懷著感恩的心在吃每一頓的食物,也許下一次你隻能看見我的飯盒了。”
“你這個家夥,至少現在你還在喝我煮的熱湯。”瓦洛佳說。
“就是肉湯的味道不怎麽樣,要是再多一些鹽的話就好了。”
“是嗎?”瓦洛佳困惑地說,“我來嚐嚐。”他舀起一點湯小心翼翼的往嘴巴送著。
瓦洛佳咂了咂嘴巴說,“看來你是對的,好像是缺了一點鹽。”
“我來嚐嚐。”彼什科夫把自己的飯盒遞到了瓦洛佳的麵前。這名炊事兵利索地舀起了滿滿一勺子湯倒給了他。
他在彼什科夫的麵前筆直的站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彼什科夫不住鼓動的腮幫子。味道怎麽樣?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問彼什科夫這個問題。
“梅列茨科夫同誌是對的,要是在加些鹽的話就更好了。”彼什科夫用袖管在嘴巴上抹了一下,他把飯盒繼續往瓦洛佳的麵前伸著。
瓦洛佳繼續往彼什科夫的飯盒裏添著肉湯,可他的眼睛卻注意到了遠方。
“你們快看?”
順著瓦洛佳手指的方向彼什科夫看見一隊俄國坦克正朝著這邊駛來。坦克的車身上幾乎坐滿了人,這些擠在坦克車頂上的人都抱著懷裏的步槍蜷縮著,他們把帽子拉的很低,頭也都低垂著,可是雪花還是迎麵撞在了他們溫暖的臉上並迅速地融化掉。這種滋味仿佛就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在割一樣,讓他們感到很不自在。
一名士兵忍不住說道,“這裏可真冷,這個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
“沒有人願意來著,你難道沒有看見那些被卡車運走的屍體嗎?這裏簡直就是屠宰場,我們都像是被送來待宰的牲口。”
“你這個家夥!”一名上等兵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要是你還不知道閉上你的臭嘴,我就讓你知道我拳頭的厲害。”
“列辛斯基同誌,我想在這裏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在戰鬥前夜要是傷到戰友的話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坐在上等兵旁邊的那名士兵優哉遊哉的冒出了這麽一句話,他的話聽起來既像是好心的提醒又像是赤裸裸的別樣的恐嚇。
列辛斯基困難的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要是有這樣的戰友在我的身邊我相信我的小命很快就將沒了。”
“話別說的這麽死!你可別忘了和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我可是救過你的命的。”那名被列辛斯基威脅的士兵他的喉嚨裏喃喃的發出了奇怪的腔調。
列辛斯基不再說話,他意識到自己的言語確實有些過失。
坦克縱隊排列整齊地停靠在了路邊,坐在車上的士兵都紛紛跳到了地上。他們正在排列著自己的隊伍,年輕的軍官在大聲的叫喊著士兵們的番號,以此來讓大家知道集合的區域。這樣的場麵一時有些糟糕,混亂持續大概十五分鍾的時間,在那之後所有人都整整齊齊的站在一個個的方陣之中,他們是以排為單位進行站列的。
一名看起來像是這群士兵長官模樣的人朝著那個隱蔽在鬆樹後的那輛炊事車走了過來,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疲勞,應該是走了很遠的路,事實上他們確實是長途跋涉才到這裏來的。彼什科夫大尉鬼使神差地朝著他迎了過去,這個人和那些士兵一樣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渾身上下隻露出一雙眼睛,而這雙淺藍色的眼睛卻向外散發著一股威嚴。
彼什科夫朝著他說道,“你好,同誌。”
那名軍官禮節性的朝著他回答,“你好,同誌!我想知道這裏有吃的嗎?我是說熱乎的東西,最好再有些酒。”
“我們這裏除了酒什麽都有,你們可真幸運我們正在休整,廚師長瓦洛佳為我們準備了一大鍋肉湯。”彼什科夫用手指了一下那口升騰著霧氣的大鍋回答道。
那名軍官隨即轉過頭朝著不遠處的一名排長喊道,“瓦西裏耶維奇。”
“是的,少校同誌!”這個叫做瓦西裏耶維奇的人小跑著來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讓大家準備好飯盒,看起來在這裏我們找到了一些食物。”
“是的,少校同誌。”瓦西裏耶維奇笑著轉身跑開了。他迅速回到了隊伍的前麵向大家通報了這個好消息。那些整齊排列著的士兵中間突然爆發出了激烈的掌聲與歡笑聲,那些被遮住的笑臉雖然看不見可笑聲卻感染了每一個人。
就連彼什科夫這幾天的陰鬱都讓這笑聲給驅散了他也莫名的跟著笑了起來。“少校同誌,你們是從那裏過來的?”
少校先是回頭看了看那些正排著隊列向自己走來的士兵,然後便介紹道,“我們是從遠東調過來的,原本以為能在列寧格勒稍事休整沒想到剛到就被攆到了這裏。”他的語氣明顯有些自嘲。
“我想我們這裏應該很需要你們。”彼什科夫說著點了點頭。
“那你和我說說這裏的局勢吧!看起來你很疲倦。”少校向彼什科夫揮了一下手,他指著炊事車的方向。
兩個人就這樣邊走邊聊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彼什科夫這些天來的抱怨紛紛向這名少校傾倒了出來。那名少校並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隻是在一旁默默的不住點頭,就像是在聽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一樣,但他的眼神中卻沒有對此絲毫的厭惡。
“我想我知道了!這裏的局勢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容樂觀。”最後,這名少校總結說。
“少校同誌,你剛才說你們是從遠東調過來的,那裏的局勢現在怎麽樣?”彼什科夫好奇的問。
少校摘下了圍在嘴巴上的圍巾,他把自己的臉露了出來。他的麵龐有些消瘦,尖尖的下巴仿佛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錐子。白白的臉上泛著一絲蠟黃,看起來應該是營養不良所造成的。他在身上尋摸著什麽東西,最後他掏出了一支煙卷遞到了嘴唇邊。“那裏的局勢已經控製在了我們的手中,不過那群日本人的確不怎麽好對付。”他苦澀的笑了下。
“我在戰報上看到過關於那裏的戰事,隻不過那上麵隻是說我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關於其他的事情卻說的很少。”彼什科夫掏出了火機遞到了少校的麵前並為他點燃了那支煙卷。
少校緩緩吸了一口,直到他吐出那股煙霧他才繼續開口說道,“其實我們的遭遇與現在你們所處的境地比起來要比你們好的多,但日本人顯然要比芬蘭人更加不要命,他們不僅缺少坦克與飛機就連火炮的數量和我們比起來也不是一個檔次。他們常常集群衝鋒,朝著我們的坦克蜂擁而來,有時甚至還會隨身帶著炸藥包與我們同歸於盡。”
少校從坐著的地方站了起來,他眺望起了遠方,“我們很多的同誌都是在這樣的攻擊下丟掉了性命。”他回過頭,目光憂傷的看向了彼什科夫。“這提起來真讓人感到難過,可這就是戰爭,我們都沒有辦法。”
彼什科夫低下了頭,他望著腳下皚皚的白雪竟看的有些出神。
“費多托夫同誌!”沙波什尼科夫政委擠過士兵們所構成的人牆走進了炊事車的這個帳篷底下。
少校有些木訥的扭頭看向來人,彼什科夫急忙站起身向他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政委,沙波什尼科夫同誌。”
少校“嗯”了一聲便,朝著他舉起了手敬了一個並不標準的軍禮。
沙波什尼科夫笑盈盈的朝著他伸出手想和他握手,可這名叫做費多托夫的少校顯然並沒有打算買他的賬。他裝作沒有注意到並轉過了身,他看著係著圍裙的瓦洛佳,向他問道,“鍋裏還有肉湯嗎?”
“是的,少校同誌。還有一些!”瓦洛佳隨即用他的那把大勺子從鍋裏舀出了一碗倒進了一個飯盒中,並把飯盒朝少校的麵前伸了過來。
沙波什尼科夫的臉一下子有些羞紅,他感受到自己的臉火辣辣的。他動作遲緩的將伸著的胳膊垂了下來,臉色也已經變得不怎麽好看,可他還是極力的在自己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費多托夫同誌,我相信你的到來一定會讓這裏的局勢變的好些。”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費多托夫少校的表情仍舊像之前那般平靜,仿佛他根本就不在意任何的東西。“更為重要的,我們必須要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損失。”
沙波什尼科夫隻是點了下頭,並沒有搭費多托夫的這句話。
“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夠盡快的交接手頭上的工作。”費多托夫在喝了一口湯後猛地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彼什科夫猛地看向費多托夫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在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在他的心裏可以說已經樂開了花。這名少校說的是真的嗎?他心想,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沙波什尼科夫的想法卻和彼什科夫截然相反,他原本還想著能夠繼續指揮這個坦克團進行戰鬥,可這名新上任的團長看起來似乎完全就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沙波什尼科夫沉默了半晌用有些哽咽聲音回答道,“好的,少校同誌。我會盡快把手頭的工作移交到你的手中。”
費多托夫沒有再說什麽,他隻是對著他點了下頭。頓了一下,他大聲的喊道,“瓦西裏耶維奇。”
“是的,少校同誌。”瓦西裏耶維奇迅速的出現在了少校的身邊。
“等一會吃晚飯後讓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明天的時候可就要輪到我們上了。”
“是的,少校同誌!”瓦西裏耶維奇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聲音洪亮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