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歷史的細節
第四十三章 歷史的細節
兩人均是蓄勢已久,一出手直奔對方要害,毫無妥協退讓的餘地。
「砰」,方舟胸口中槍,身體直直撲倒在地。
錢伯斯右臂肩窩被匕首貫入,痛得他臉扭成一團,但仍堅持對地上的方舟連開兩槍,一槍打在他手臂上,另一槍卻偏得老遠差點打中章藹和,子彈在章藹和身側濺出火星,嚇得他趴在原地不敢動彈。
「咣當」,錢伯斯終於支撐不住,手槍落到地上,然後無力地倚著鐵皮箱惡狠狠沖方舟大叫:「你不會贏的,不會!」
我跪到方舟面前連聲叫道:「你沒事吧,方舟?沒事吧?」
他聲音微弱地說:「怎麼……怎麼會沒事?你也太……太小看錢伯斯的槍法了,他可是專業水準。」
「我不是所謂教授、博士,你也不是體育老師,在身份問題上我們都撒了謊,」錢伯斯面色泰然,「我一直懷疑你是警方派來負責監視的人,你的身手、你的槍法都證明這一點,所以你始終在我的警戒範圍中……」
方舟嘲諷道:「其實你和瑟曼剛入境便處於監控之中,因為我們掌握了你們在南美洲活動的證據,雖然你們一直掩飾得很好,可在野樹林迷路后你還是慌了,打電話到美國求助,其實章先生說的台灣朋友根本不存在,用大型計算機分析研究的是你在華盛頓的同事,對不對?」
錢伯斯沮喪道:「我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連瑟曼都沉不住氣……總之電話的事我錯得很厲害,我知道可能被你們監聽並做了跟蹤。」
方舟微笑道:「我們收穫很大,具體原因你應該知道。」
錢伯斯哼了一聲:「那一局算你贏!我必須承認儘管事先做了充分準備,我們依然遭受慘重損失,野果林電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瑟曼死了,我的左臂也將終生致殘,但相比得到的,這些付出都值得。」
方舟咬緊牙關道:「你還沒有贏!菲菲,把他的槍拿回來!」
我應了一聲,雙手撐地起身。手槍在錢伯斯身前兩米處,此時他雙臂皆無力抬起,對我不具威脅,加之章藹和腿部中刀始終伏在地上,方舟說得對,只要有槍在手,我們仍然能笑到最後。
剛邁出一步,後背被人大力一推,我猝然不及重重摔倒在地,扭頭看去,卻是尹師兄,他臉色蒼白,面容扭曲,左手捂著腿上的刀傷,推我的右手還懸在空中,目光獃滯地看著我。
「師兄……」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許多,但仍有許多不明白,失望、震驚、憤怒、疑惑諸多情緒湧上心頭,「你,你真站在他們那邊?」
師兄喃喃道:「這是一個協議。」
錢伯斯哈哈大笑:「關於寶藏的瓜分協議,我要這些資料,章取回他爺爺的收藏品,尹則擁有申師長的東西,一個完美的計劃,尹,快把槍撿起來!」
尹師兄遊魂般走過去,把槍握在手裡,此時他成為首領墓穴中最有威脅、最權威的人。
方舟道:「揭開謎底吧,錢伯斯先生,鐵皮箱里裝了些什麼,你要它們有何用?」
錢伯斯沉吟片刻:「1943年至1944年,儘管美軍在太平洋戰場開始由守轉攻佔據主動,但中國戰場上日軍仍保持強大而有效的壓力,重慶高層中的鷹派出於對戰爭前景的悲觀,秘密策劃爭取美國全方位支持,甚至擬邀請美軍登陸協助他們對抗。華盛頓軍方自然樂見這種局面,除了提出一大堆條件外還有個重要要求,即索要一套整個中國地區的戰略地圖——具體到每個角落、每座山、每個市縣鎮村,關於戰略地圖的意義不需要我多說什麼吧,日本人在中國打了八年,僅完成不到十分之一的地理勘測,如果擁有它,美國轟炸機能將打擊度精確到一米之內,美軍機械軍隊能隨心所欲控制所有地區。」他頓了頓,「重慶鷹派人士接受了,並把資料裝成14個箱子,準備先運到廣州,等協議達成后直接送到華盛頓,可惜其中出了些岔子,派過去運輸的飛機接二連三出事,而日本又發動起豫湘桂戰役,戰火直逼重慶。那些人嚇慌了手腳,找到黃埔出身的申師長請他幫忙將這個燙手山芋藏起來,這才想到章炯笙……」
「據我所知,抗日戰爭期間中美雙方沒有你說的這方面商談或協議。」我渾然忘記目前處境,認真反駁道。
「後來鷹派的設想被最高層否決,之前雙方一直進行的秘密接觸,會談也隨之夭折,加之他們直接聯繫的申師長、章炯笙都戰死沙場,日軍投降后又轉入內戰,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戰略地圖,忘了14箱資料,直至兩年前一位華盛頓軍方高級參謀在回憶錄中提到此事——當年他曾秘密接觸過重慶鷹派高層,從而引起某些部門重視。因為地理地勢有其特殊性,儘管時隔60年,但很多基本地貌、軍工布局和軍事設施設置不會有太大改變,這些資料對美國來說依然有非同尋常的戰略意義,它對我們通過衛星或其他渠道獲得的信息是最有效的補充,經過精心策劃,我和瑟曼接受了這項任務。」
「我們早就感覺瑟曼不像你的女兒。」我說。
「她也不是章的女朋友,我們與章之間也有協議,」錢伯斯得意地瞟了章藹和一眼,「幾個月前遇到他時,他正為尋找章團長藏品的事而煩惱,我承諾可以提供幫助,條件是他必須為我們的身份提供掩護,他答應了……」
章藹和抬起頭叫道:「但我反對你這些做法,你手段太殘忍,殺的人太多,我們會因此無法離開這裡!」
錢伯斯微笑道:「凡阻止我們成功的人都得付出代價,事實上哪裡都不乏聰明人,比如說尹,很順利地加入到我們陣營並透露了方的真實身份……」
我凝視著尹師兄:「師兄,你本是做學問之人,立志於考古研究,要這些古玩珍寶幹什麼?你是洞里唯一握有主動權的人,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別理她!」錢伯斯叫道,「快殺了她和方,然後協助我把所有資料全部拍下來,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快動手!」
尹師兄避開我的目光,愣愣地看著牆邊木箱道:「那些身外之物非我所需,但是師妹你要知道一點,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就必須有付出,這其中也存在一個協議。」
「付出?協議?」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快動手!」錢伯斯叫道。
章藹和怯怯道:「最好不要殺人,他是警察……」
錢伯斯嘶吼道:「快一點,你這個笨蛋!等他恢復過來就來不及了!」
尹師兄咬咬牙,緊握手槍走到方舟面前,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方……方警官,不好意思,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殺你們兩個都不行,跟世界說再見吧!」
「不!」我用盡全身力量嘶喊道,奮力朝方舟那邊爬。
「再見。」方舟平靜地說。
「砰!」
一聲槍響。
尹師兄身體搖晃兩下,胸口出現一圈血漬,他好像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又舉起手槍……「砰、砰」,又是兩槍,尹師兄發出一聲的短促叫聲,不知是恐懼還是悔恨,不知是痛苦還是解脫,扭頭輕輕看了我一眼,頹然倒下去。
緊接著洞口處一亮,四名全副武裝的狙擊手拿著火把和高亮度手電筒擁進來,乾脆利索地將錢伯斯和章藹和全身搜查一遍后五花大綁,經過我們身邊時錢伯斯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
「快,快提供急救藥品,」我對那些人急急地說,「他受傷很嚴重。」
方舟懶洋洋道:「還好吧,幸虧穿了防彈衣,不過那一槍打在心口上,真讓我差點緩不過氣來……咦,你怎麼樣,菲菲,菲菲……」
綳得緊緊的弦陡然一松,再看到從大腿到腳面全是鮮血,我腦中一陣昏眩,軟軟倒在他懷裡。
……
在回上海途中,方舟告訴我,有關部門已與越巴族達成協議,將首領墓穴整體遷移到山寨附近山上,便於他們祭祀和維護——首領說陳長老和琛哥所作所為沒有得到他或族內集體授權,完全是個人行為,這樣,陳長老將不能按長老待遇下葬。專家們正緊鑼密鼓地對裡面的藏品進行鑒定,一旦確認其中部分為章炯笙私人收藏,章藹和將名義上擁有這筆財富。
「名義擁有?這是什麼概念?」我質疑道。
方舟詭笑:「根據法律規定,國寶級文物不準出境,除非他到內地定居,然後公開拍賣這批藏品。」
「當然回來定居了,章藹和又不是傻子,賣得一大筆錢再出國逍遙去呀!」
「問題是他協助錢伯斯竊取國家機密,情節嚴重,性質惡劣,將在公安機關和海關留下不良記錄,以後申請入境恐怕要遭到拒簽,想回來定居並非易事也。」
我的嘴巴張成O型。
「還有件事你一定很關心,」方舟道,「警方發現,尹師兄生前最後幾次電話均是打給你們的導師岑教授,但岑教授聲稱兩人聯繫僅限於學術研究,他還否認給你匿名發過郵件。」
「他是不是獨立團岑世昌參謀長的後人?」
「岑教授拒絕回答,他認為與岑世昌有無血緣關係跟尹師兄犯罪之間不存在因果關係。」
我激憤道:「完全是狡辯!尹師兄臨死前說得很明白,他做這件事並非貪財,而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一直想進考古研究所工作,只有導師出面協調才能達到這個目的,所以他們之間一定達成協議!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圈套,導師不斷地否決我的論文選題,然後我找師兄,師兄替我挖掘出章炯笙獨立團全軍覆沒的謎團,接著錢伯斯出現了,哼,配合得多麼巧妙,我甚至懷疑導師與錢伯斯或章藹和也有協議!當年岑世昌應該了解部分內幕,並做過大量調查,兵敗之後,憑藉它取得申克飛支持反而升了官,作為他的後人,導師始終對寶藏念念不忘,所以讓我們跑到永埠探尋寶藏之秘,並躲在後面以郵件方式透露當年的信息……」
方舟拍拍我:「可惜尹師兄被擊斃,錢伯斯自從被捕后一言不發,等待大使館或政府出面干涉,因此你所說的一切只能是猜測,也許岑教授與岑世昌一點關係都沒有,也許尹師兄最後一番話只是託詞,真相,真相就是尹師兄死了,岑教授還活著,還是你的導師。」
想到導師儒雅翩翩的風度,想到他對論文選題孜孜不倦的教誨,想到他從書架上取出照片時的隨意與溫和,心底透出一股涼意,喃喃道:「不錯,他說得不錯,歷史的細節遠比歷史本身更驚心動魄,有些細節,實在令人不敢推敲。」
方舟知道我的意思,安慰道:「你也說過,歷史的真相永遠不可能被湮沒,或許在未來某一天能不經意間挖出這段歷史的原貌……現在你該考慮的是畢業論文,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論文?」我失笑道,「經過這麼多事,導師恐怕不會再欣賞這個選題,不過沒關係,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摟住他的脖子,「我正式決定嫁給你,以最快速度。」
方舟大喜,一把將我擁進懷裡。
車子轉過彎道駛上盤山公路,有一瞬間似乎看到遍體棕黃的女野人在懸崖上跳躍攀爬,背上依稀就是當日被擄走的吳兆平,我提醒方舟看時,她已迅疾消失在視野之外。
對女野人來說歷史簡單而永恆,可吳兆平則要用相對論來詮釋這個道理吧,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產生什麼後果,或許我們永遠沒有機會知道,正如導師與長暉山的關係,歷史的細節只存在於發生的那一刻,然後便成為歷史……我默默想著,輕輕倚到方舟肩頭,不知不覺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