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巨蟒
第十四章 巨蟒
驀地,山谷上方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喂,下面有人嗎?」
我們精神一振,不約而同喊道:「有人!快救救我們!我們被樹困住了!」
「哦,是被殺人樹的枝條纏住吧,我這就下來……稍等會兒,我去找藤做繩子!」她說完便離開了。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在我們看來比一個世紀還漫長,這期間頭部上方的枝條又逼近了些。
就在內心幾乎懷疑她棄我們而去之時,一條又粗又結實的藤索憑空而落,緊接著一個身形嬌小體態纖細的女孩靈活地攀索而下,未幾,她便站到我們面前。
她的模樣不過20多歲,個頭比我稍矮,眼睛又圓又大,鼻樑挺拔,馬尾辮在後面甩來甩去,皮膚細緻緊密白中透紅,顯示出年輕女孩的健康本色。
她似乎很熟悉所謂的殺人樹,見我們全身上下被枝條纏繞后臉色一變,迅速抽出別在腰間的柴刀,一手用衣襟角包住枝條,一手刷刷幾下將它們全部砍掉,再迅速將我們拖離大樹之外的空地,吁了口氣道:「好險吶!你們,差一點點就沒命。」
我們連連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解放前長暉山附近幾個縣都有這種殺人樹,一是它生命力強,易於成活;二是它的幼枝切碎后泡在菜油里數天,晾乾即可入葯,能治療痛風等疑難雜症,歷來受到中醫青睞。後來由於它對其他樹種的生存構成影響,同時也惡名在外,解放后被全部剷除。越巴族人聞聽此事也跟著效仿,將他們生活的南區附近幾個山峰梳理了一遍,結果只剩下北山區保留了一些。
見她對長暉山如數家珍,方舟又犯了職業病,盤問她家住哪兒,叫什麼,到山裡幹什麼。她一聽直翻眼睛沖他上下打量。
真是無情無義之徒,怎能這麼對待救命恩人?
我怕女孩不高興,緩衝道:「是啊,是啊,太陽快要落山了,一個女孩子在山裡很危險的。」
「我才不怕呢,我6歲就跟爸爸他們到山裡採藥了,」女孩毫不經意說,「進大山對我來說像走親戚似的,哪裡有陷阱暗流,哪裡是猛獸經常出沒的地方,哪裡最容易採集到草藥,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當然也要做足準備措施喲。」
我心一動,腦中閃現一個重要訊息:「採藥?你……你是……」
「我叫林春曉,震澤縣葫花鎮人,我每隔兩三個月就進一趟山采草藥。」
我心神劇震,差點失聲叫出來:林春曉!林剛的孫女,也是一位與章炯笙、景副官以及長暉山有著神秘聯繫的人,她在這個敏感時候出現在山裡,僅僅為了採藥嗎?
刨根問底是方舟的強項,我假裝低頭梳理頭髮整理衣服,將任務交給他。方舟果然接過話茬兒,不再像剛才那樣直截了當,而是興緻勃勃地向她請教中醫和中草藥方面的知識,中間不時拋出一兩個我們感興趣的問題。林春曉雖然聰明伶俐,反應機敏,卻沒見識過方舟這種審訊高手綿里藏針的手段,沿著他的思路嘰里呱啦說個不停,等三個人依次爬出深谷重返地面,林家的基本情況已大致瞭然。
林剛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與世無爭,40多歲才娶到媳婦,唯一樂趣就是到後山采許多石料回來,成天悶在家中雕刻,據說他會一手微雕絕活,但從未看到過微雕作品。70多歲時還能在一米見方的石方上雕出牡丹富貴圖,最後也死在他的雕刻室里。父親林萬成從小跟在崗石村一位老中醫後面學醫,因聰明好學善於鑽研,17歲就繼承其衣缽,長年在震澤縣20多個鄉鎮行醫,受到村民們的好評,有的農民生病後放著家門口衛生院不去,硬是輾轉託人傳話,苦挨著等他風塵僕僕趕來。然而醫人者難治其身,兩年前林萬成被查出患了食道癌,住進縣城醫院后不久便去世。林春曉自幼師從父親習岐黃之術,頗得其真傳,父親死後母親考慮她畢竟是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在外奔波行醫有諸多不便,於是東湊西借了些錢在鎮上開了間中醫鋪,母女倆共同經營,由於母親為人厚道樸實,林春曉嘴甜會說話,只求薄利多銷從不欺詐,幾年下來生意還算可以,還清借款后小有盈餘。林春曉的理想是兩年內將店鋪規模擴大一倍,積累到足夠資金後進城開店,讓含辛茹苦的母親過上城裡人的生活,享享晚年清福。
方舟打趣說:「你肯定想找個城裡人做男朋友。」她俏臉一紅,低聲說:「人家還小呢,沒想到那些事。」
這樣一個傳統本分的家庭,會與詭譎神秘的藏寶事件發生交集?實在難以置信。方舟抓抓頭,眼裡掠過一絲疑惑。
我將他換下來,主動拿出學校證明和證件做了自我介紹,並說明進山是為了探訪60年前章炯笙獨立團嘩變背後隱藏的故事,還原歷史細節與真相,形成一篇論證嚴謹敘述周密的博士畢業論文。
我注意到林春曉的表情發生微妙變化——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眼神也似乎帶了幾分高深莫測,遂補充說為了這事我們不慎惹惱越巴族陳長老,如果時間允許,請她做嚮導帶我們出山。
林春曉欣然答應,隨後背上竹制的小背簍,哼著山歌準備上路。看得出,她很希望我們早點離開長暉山。
方舟暗暗朝我使個眼色,意思是別著急,慢慢來。
方舟問起目前所處的位置,這才知道昨夜我們亡命狂逃,居然一口氣跑到距望溪坪十多里的橘子林,再爬兩個山坡就能到達雙鶴峰。
我趕緊插話道:「雙鶴峰不是越巴族人所說的迷宮區門戶嗎?反正今天也出不了山,不如過去看看,領略一下迷宮區的地形。」
林春曉微一遲疑:「在大山裡露宿很危險,只要一入夜就成為野獸的世界。」
「你經常進深山採藥,總該知道些能棲身的山洞或安全地帶吧。」方舟帶著笑意說。
我拉起她的手說:「幫幫我們好不好?這麼稀里糊塗一無所獲地回上海,教授不會放過我們的。」
「這……」林春曉咬著下唇,「不騙你們,在山裡過夜真的很恐怖。」
「我們有三個人,人多力量大嘛,」我不由分說挽起她的胳臂,「走吧,太陽快要落山了。」
她無可奈何道:「好吧,不過萬一出了事別怪我,我事先警告過你們的。」
山間根本無路可尋,到處都是雜草、藤蔓和低矮的小樹,我們邊努力探出落腳之地,邊用樹枝拍打地面——林春曉說黃昏時分毒蛇開始出窩,這樣能防止它們從草叢間襲擊,我累得氣喘吁吁,方舟稍好一點,林春曉最輕鬆,還不時轉身扶我上坡。
走了約半個小時,夕陽已接近西山邊緣,林春曉抬頭張望后說照這個速度肯定到不了雙鶴峰,能走完橘子林就不錯了。方舟問橘子林附近有無休息的地方,她想了會兒說原先東南方向的山坡中段有個山洞,和房間差不多大小,乾燥透氣,洞口有三道天然門檻,能有效防止毒蛇侵入,再在洞口內側燃起一堆火,夜裡注意加幾次柴火,野獸們也不敢進來。
「我們今晚就睡到那兒。」方舟說。
林春曉嘆了口氣:「現在不行了,自從前年發現野人活動的痕迹后,我一次也沒去過。」
「野人?」我和方舟失聲叫道。
「是啊,如假包換的野人,而且是女野人,」她認真地說,「早在幾十年前長暉山區就有女野人活動的傳聞,最近一則消息是四年前,五個攀岩愛好者在齊天峰北面峭壁上攀爬時,一隻身高兩米以上,遍體黃褐色長毛的女野人凌空而降,眾目睽睽下擄走一個小夥子,那人從此下落不明。這是記錄在案的女野人第四起擄人事件,第一起要追溯到12年前,失蹤的四人均不見蹤跡。四起擄人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均不相同,唯一的共同就是,四個失蹤者都為男性,年齡在20至40歲,因此,」林春曉的臉紅了紅,「因此有傳聞說女野人擄人是為了……那個需要。」
我哈哈大笑,拍拍方舟的肩頭說:「小方同志,你可得小心點,說不定女野人就喜歡你這種類型的男人。」
方舟不悅道:「這個玩笑很有趣嗎?」
「假設你們生下小野人。」
方舟瞪了我一眼:「低級趣味,想不到堂堂女博士竟從無聊的角度考慮問題,你應該以學術眼光論證野人存在的合理性與真實性。」
林春曉連忙道:「不會錯,絕對有野人,她的毛髮跟人、野獸都不一樣,我在洞里撿到兩根,灰黃色,比正常體毛粗些,山裡人都知道這就是她留下的,所以才不敢到那個洞休息。」
我急急問:「那兩根毛還在嗎?」
「後來被一個客戶買走了,300元錢。」
我沮喪地說道:「你應該留在手上,它的科研價值遠遠超過這個價錢……如果被我們學校那幫生物學教授知道,肯定激動得全身發抖。」
林春曉撲哧笑起來。
邊說邊笑地走了一段,方舟見我實在累得不行,建議爬過前面的陡坡后休息一下,林春曉盤算一下路程,認為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能趕到預定地點,遂表示同意。
爬到山坡近三分之一處,我覺得口渴,林春曉抱歉地說中午不小心把水壺碰翻了。
方舟四下張望一番道:「這一帶綠蔭蔥蔥,怎會沒有水源,怪事,讓我先爬上去后看看。」說著加快速度向上攀爬。
方舟畢竟受過專業訓練,體格雖不算非常健壯,體能卻很充沛,從昨晚到現在折騰了十多個小時,又連續趕路,這會兒還能加速跑,真不簡單。
「哎呀」,林春曉被藤蔓絆了一跤,我趕緊轉身扶她,就在同時就聽方舟低喝一聲:「別動!」
我聽出話音中的不尋常,仰頭一看,只見他保持著向前邁步的奇特形狀,一隻腳跨在前面,另一隻腳半屈后蹬,兩條手臂也飛揚在半空,全身僵持著,臉上呈現出異常緊張的神色。
「蛇!」林春曉輕聲猜道。
我會意點頭,悄悄調整一下身體,形成相對舒服些的姿勢,以便堅持更為長久的時間。蛇的耳朵和眼睛均已退化,聽覺視覺相當差,只能看到距離非常近的物體,它主要靠皮膚感應來自地面或空氣中極細微的振動來判斷獵物存在,而且蛇遊行的速度很快,能輕易追上倉皇逃跑的人,因此遭遇上毒蛇萬動不如一默,以不變應萬變。
唯一略感奇怪的是以方舟的身手,為何對一條毒蛇如此畏懼,他以前說過曾在14歲時徒手活捉兩條眼鏡王蛇,難道進了長暉山連捉蛇的本領都退化了?
幾秒鐘后,我便知道了答案,因為一個呈倒三角形、猙獰醜陋的蛇頭緩緩從方舟身邊升起,直至他的腰際附近,人蛇之間相隔僅不到半米。灰褐色的蛇頭,竟比他的拳頭大兩倍,而鼓起的蛇頸部分比他的大腿還粗。
這不是普通的毒蛇,而是一條巨蟒!
按蛇頭和蛇身大小估計,這條巨蟒起碼長四五米,重上百斤。
我從未在動物園、互聯網或書籍中看過這種規模的蟒蛇!據說遇到巨蟒,叢林中強如獅子、老虎等大型猛獸都得退讓三舍,它能輕而易舉將一頭豹子在十分鐘內勒死,動物里的大力士熊瞎子也常常屈服於它的力量,望風而逃。
空氣彷彿凝固了,我們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蛇頭圍著方舟的身體繞來繞去,它似乎有些懷疑眼前的目標,不肯輕易放棄。
時間一點點流逝,它跟我們較上了勁,始終盤桓在方舟周圍,要考驗他的忍耐力和意志力。
方舟的額頭開始出汗,汗珠沿著臉頰滑至下巴,然後滴落到地上,一滴,兩滴,三滴……每滴一次,蛇頭便劇烈地搖晃一陣子,埋下去尋找目標,顯然它對方舟的興趣越來越大,準備有所動作了。
偏偏這時身後地上的林春曉發出粗重的呼吸聲,而且伴隨著輕微的移動。
我回頭望去,被眼前的狀況驚得差點失聲叫起來:一條近一米長的灰褐色大蛇正慢慢游向林春曉,她摔倒時背倚著一塊山石,此時退無可退,只能驚恐絕望地看著它逼近。
真是前有圍堵,後有追兵!
巨蟒敏感地發現這邊動靜,停止挑逗方舟,一動不動凝神聆聽。
大蛇繞過林春曉雙腳,從雙腿間鑽過去,直奔她臀部。林春曉顯然已忍耐到極限,突然如彈簧般彈起來。巨蟒頭部那一段「嗖」一聲閃電般從她的面頰一擦而過,緊緊纏在右側小樹上。
好險,若非她果斷出手必定喪命於蛇吻之下。
巨蟒受此聲音刺激,「呼」地將頭高高抬起,頸部一鼓一鼓急劇張合,在陽光的映射下,棕色身軀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暗黑色圓環狀鱗片宛若地獄中無常的索命環,即將對我們發出致命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