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舉例說明 (中)
第二天上班后,我被所長「傳喚」到了辦公室。
「是不是覺得我們會找你談話,或者挽留你?」所長冰冷的眼神觸摸著我的臉。
「我來道歉的。」我想沖他笑一下,但被他冷酷的眼睛逼得面容僵直。
「你可以選擇離開。」他開始點煙,「那樣,或許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
我選擇了那幅胡楊,比那張臉豐富多彩。
「我接受批評。」我努力地笑一下,「我需要完成我的實習。」
「不是批評,」他根本沒在乎我那個價值連城的笑臉,「是處分!」
我默不作聲。
「怎麼了?不能接受嗎?」他的眼睛里有毒液。
見我不回答,他鋒芒的聲音有些緩和,「一個男子漢,如果連一點委屈都承受不了,連一點挫折都經受不住,我根本不相信他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如果你準備好去做一名警察,就必須要做好面對誤解、侮辱、挫折甚至犧牲的準備;必須要有承受困難、失望和痛苦的勇氣;必須要有奉獻、服從和敬業的品質。如果做不到這些,當你退出警察隊伍時,我們也不會有什麼惋惜,最多會在某個時候想起有這麼一個朋友。」
我點點頭,「明白了,所長,謝謝你。」
「你應該謝謝你自己。經過這幾天的磨礪,你跋涉出了那片沼澤地。不管以後你會不會當警察,這一次對你人生旅程都是一個歷練。好了,我知道你不會再說什麼豪言壯語,干好自己的事兒。我相信沒有看錯你。今天寫一份檢查,明天早上的晨會上在全警面前做檢查。有問題嗎?」
「沒有。」
「那好,回去工作。」
我剛要出門。「等等——」他把我叫回來。把台曆上的一頁紙撕給我,「給這個號碼回個電話,已經無數次打過來電話問你情況。」
我猜不出這是誰的號碼。回到辦公室向秦晉打個招呼后便急不可待地坐下來撥通了那個號碼,裡面傳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你留下來了?」
我突然有一種委屈的感覺,像聽到了媽媽的聲音。除了「嗯」一聲外,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晚上下班後有時間嗎?」景緻問我。
「不確定,」我低沉的聲音,「也許有。」
「九點鐘,我在藍德咖啡等你。你的手機怎麼一直關機呀?」
「丟了。」我自己都在暗笑這個圓謊的理由。
「當警察的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麼保護別人?」她俏皮地笑著。「好了我要出去了。」說完,逃也似的說聲「Bye」掛斷了電話。
抬起頭,秦晉正沖我笑著,「你差一點中斷了我們的線索。」突然覺得他的笑有些牽強。
「她沒來找過你嗎?」我佯裝平淡的樣子。
「人家只認你。心理學上,這叫安全性依戀。」(後來我才知道,安全性依戀是嬰兒的一種依戀類型,大駭。)
「案子有進展嗎?」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秦晉像被戳了一下傷疤,臉上本來就不太豐富的笑戛然而止,「沒有。像一潭死水淤積到了這裡。」
「手銬的線索呢?有突破嗎?」
「不會有的。本來就是一個死胡同。」
真是遇到鬼吹燈了。這些魑魅魍魎藏得深深的,一點鬼臉都露不出來。「為什麼總有這麼多謎團。所里的,外面的,都像一團雲霧。」
「所里這些恩恩怨怨你就不要管了,都是小事情。」
「你知道亞力森警官當年選副所長時被人用匿名信告的事情嗎?」我盯著他。
他略顯異樣,「知道些。都是些陳年舊事,誰又在給你饒舌?」
「很多人都這樣說。」我故意說,「那個寫匿名信的小人到底是誰呀?把亞力森害的。」
他不再看我,淡淡說了句,「不知道。」
我無法確定自己的判斷,。要麼是他深藏不露,要麼是我一葉障目,否則,我無法解釋一個做過違心事的人那樣淡定從容。
現在看來,這個謎底或許會像那副手銬一樣,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腐朽才能浮出水面。
「去景晨學校調查過了嗎?」秦晉問我,像是不知道我這幾天的情緒一樣。
「沒有。」我說,「我現在去吧。」
「不用了。」他說,「趙鐵樹前兩天已經去過了。」
「哦?」我有些慚愧,「發現情況了嗎?」
「據景晨的同學說,景晨平時很愛打遊戲。出事前,對一部叫做《蘇三起解》的遊戲很著迷。」
《蘇三起解》?這麼熟悉的名字!在我腦海里盤旋了半天,我才忽然想起我的一位同學曾經給我發過這部遊戲,但我還沒來得及解壓安裝。
「我知道這部遊戲的,但我沒玩過。」
「所以近期你的工作就是和趙鐵樹一起關注網吧,關注這部遊戲。」
「為什麼是趙鐵樹?」我不想再隱晦對他的反感。「亞力森呢?」
「亞力森被安排了另外的任務。近期我們會很少見到他。」他抬起頭看我,「還在為那件事情耿耿於懷呢?」
「不是事情,是人品。」我煩煩地說。
「那你就誤解趙鐵樹了,他人品不壞。」
「看不出來。」我說。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趙鐵樹這個人嘴巴碎了些,但絕對沒有害人之心,而且工作極其認真努力。他最看不慣的是沒有責任心的人。當你知道了他個人過去的一些事情后,就不會覺得他的這些毛病是什麼缺點了。」
「見女人就心悸氣短,能不是缺點嗎?」
「你錯了。其實趙鐵樹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他已經離了婚的那個妻子。兩個人是青梅竹馬的同學,結婚後也很幸福。但是由於趙鐵樹工作認真負責,經常加班,所以總照顧不上她。他妻子臨近分娩的時候,他還在為一個案子奔波。結果他妻子在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到醫院后孩子就給丟了,而且,從此再也不能在懷孕了。出院后,他妻子向他提出了離婚,他知道自己是無法得到妻子的原諒的,就含著眼淚在離婚書上籤了字。從那時起,趙鐵樹再沒有結過婚,一直單身到現在。他對女人的那種關愛和憐憫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私心雜念的。知道他的人都能理解他,所以,也請你能理解他。」
我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滋味,酸澀?憐憫?惆悵?愧疚還是遺憾?但不管怎樣,從今天起,我必須改變對這個痴情男人的看法,而且,是徹底的改變。
我們社區有三家網吧。我和趙鐵樹計劃先從意念網吧查起。
意念網吧並不是很大,按照以往檢查網吧的經驗,四十分鐘我們就可以排查一遍。昏暗的光線下各具情態的網民如醉如痴進行著自得其樂的遊戲和聊天,「噼噼啪啪」的鍵盤聲和唏噓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他們大都習慣了我們的檢查。當我們走到跟前亮明身份時,他們習慣性地用一隻手掏出身份證朝桌子上一扔,目不斜視地盯著顯示器。等我們核對完畢,他們背手接過身份證,順手又裝進口袋,動作簡單直接而又專業。
我總習慣性地看一眼他們顯示器上進行的遊戲,大部分遊戲都是我玩剩下的「棋子」。我對遊戲的著迷是從高中時代開始的,媽媽說我完全可以和遊戲結婚。但有一點是得到媽媽肯定的,在學習和工作時,我很快能把他們束之高閣。爸爸說這是偉人才能做到的,看來,他沒看錯人。
我們對所有上網的女士給予了特別的關注,當看到那位坐在牆角正興趣盎然的女士時,我優先給予了她「關照」。看上去30歲的年齡,一頭蓬鬆的頭髮,一臉陶醉的表情。一隻手操縱著滑鼠,一隻手操縱著鍵盤,嘴上叼著一根長長的煙。
「我們是和平橋派出所的民警,依法履行檢查,請出示你的身份證。」
她瞥我一眼,又轉過臉去盯著屏幕,一隻手把那隻煙放下,慢悠悠從口袋裡掏出身份證扔到桌子上。
我拿起身份證核對完畢,確定是她本人後遞給她。她用大多數網民都習慣性的蘇秦背劍方式接過證件,迅速裝進口袋,兩眼始終沒有離開屏幕上的遊戲。
看上去這是一款新遊戲,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問她:「這個遊戲叫什麼?」
「警察也管這個嗎?」
「沒有,」我說,「只是感興趣,我也是遊戲迷。」
「《蘇三起解》。」她隨口說道。
我立即警覺起來。仔細盯著看了一會兒,而她似乎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只顧自娛自樂著。在離開的那一瞬間,我掃描到了屏幕角上顯示的那個註冊網名:「會開玩笑的貓」。
我沒有忘記今晚和景緻的那個約會,八點半的時候我向趙鐵樹請了假,從網吧走了出來,在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藍德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