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蝴蝶效應 (中)
我們回到派出所的時候,分局、市局和有關業務部門的領導正在會議室莊嚴肅穆地等待著我們。這是我到派出所以來第一參加如此「體面」的會議。所有人的表情嚴肅得像看到了狼群。
秦晉把整個過程講述了一遍,市局領導作了明確指示:成立專案組,儘快偵破此案抓獲兇手;並做好群眾工作,把因這起事件造成的居民恐慌心裡減小到最低限度,確保奧運安保工作全面開展前社區的穩定。
分局、市局領導走後,耿所長僵著臉坐在那裡不停地彈著煙灰。半天才發出一聲沉悶的問話:「現在怎麼辦?」
現在怎麼辦?誰都聽得出來這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把未開刃的刀子。亞力森和秦晉木雕一樣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所長又問一句的時候,亞力森不得不說話:「狗日的,用這麼殘忍的手段,腦子缺氧了。」
這是我聽到的亞力森狠毒的一句髒話。但所長卻沒有得到希望的答案,「罵人有什麼用!早幹什麼去了?我要你們回答的是該怎麼辦!」
「我們會全力以赴偵破此案。」伶牙俐齒的亞力森似乎也江郎才盡。
「我不要你們給我承諾,我只要結果。你們也看到了,上面領導都在關注著這個案子,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只想提醒你們一點,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成績出來自然會有好的結果,如果再這樣麻痹大意全都得廢。」
「剛才市局領導說成立專案組,社區警務工作會受一定影響。」亞力森說。
「這個問題我已經替你們考慮過了。從今天起,孔夢龍和趙鐵樹和你們一起辦理這個案子。具體任務分工由你們自己安排。我只提醒你們一點,分工,但不是分家。這幾起案子很可能存在某些方面的聯繫。你們在偵破過程中要注意相互配合,加強溝通,及時提供線索。我每天要知道你們的進展情況。」
說完離開。我們專案組進行了簡單的工作分工。我和趙鐵樹的任務是負責查清受害人的情況,及時和她家人取得聯繫。
會後,我們幾個人來到醫院看望受害人。情況一點也不樂觀。醫生說,受害的小女孩現在仍處於高度昏迷狀態,對醒過來的把握不敢確定。「即使能醒過來,」他沮喪地說,「她的左胳膊也必須高位截肢。」
命運就這樣多桀乖張!清清爽爽的一位花季少女,要麼很快就香消玉損,要麼就會花折枝殘。厄運即將在這一個短短的時間內發生,朗朗乾坤,是誰釀造了這樣的人間悲劇!
我們沒有在女孩的身上找到任何想要的信息。正商量該怎麼辦,秦晉接了一個電話后對我和趙鐵樹說,「你們快回去吧,有兩家人已經在派出所等著。核實一下情況再帶到醫院來。」
「不能讓他們直接到醫院來嗎?」我覺得回去等於畫蛇添足。
「你還嫌這裡不夠亂嗎?」趙鐵樹像噴出一口火藥,讓我對他有些厭煩的感覺越發濃烈。本來我對他的到來就很不以為然,只是處於那種一地雞毛的特殊時期,暫時忍受著這種「迫害」。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到值班室的時候,值班民警告訴我們說,一家已經走掉了。另外一件情況有點像,現在在所長辦公室等著。
我不願去湊那個熱鬧。趙鐵樹上樓去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欣賞著夕陽的餘暉和九月的爬山虎交相輝映的斑斕,揣想著一個飄逝的故事時,樓上傳來噪雜的腳步聲,一群人朝樓梯口走著。然後聽到趙鐵樹高調叫我的聲音。
我應聲轉過臉的時候,瞳孔像突然被濃艷的光線刺激——娉婷閃現出那個夢幻般時尚的身影:藍色牛仔褲,白色星狀印花T恤。寬幅大鏡片太陽鏡,路易威登皮包。她無法掩藏在人群中,即使再多的人,她也永遠這樣鶴立雞群。
她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我。在取下眼鏡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雙美麗的眼睛,只是一絲淺淺的驚愕掠過,便很快被一團焦慮困惑所籠罩。
不該是這個相遇的時間和地點。我們的見面甚至連點一下頭的招呼都沒打。直到她和那位戴一副金絲眼鏡和兩隻重重耳環,看上去比她還年輕,但被她叫做媽媽的貴婦坐進我們車內的時候,她才輕動一下玉唇說了句:「這麼巧,原來你在這裡。」
我只想分散一下她憂愁的心情,薄薄笑一下,「巧嗎?」
趙鐵樹轉過臉看我一眼,「你們認識?」
「哦,是的。」我有些不自然。反光鏡里眄她一眼,她也正在看我,眼神有些恍然。
「你家女兒叫什麼名字?」趙鐵樹問女孩的媽媽。
「這是我大女兒,小女兒叫景晨。」我可以理解她語無倫次的心情,「小女兒今年15歲,圓臉,學生髮型,戴一副近視眼鏡,前天離家時穿白色運動裝……」
「你剛才已經說過了。」趙鐵樹說,「做好思想準備吧,無論是不是你女兒,都要接受現實。生命無常,禍福旦夕誰也難以預料。總有一個家庭要承擔這樣的不幸。」
我想沒有人能接受趙鐵樹這種寬慰人的話語。其實,在她剛說完情況的時候,我已經基本上確定了一個結果。但我寧願抱著千萬分之一的僥倖,希望這個悲哀的故事能繞過今晚再發生——為了她。
畢竟,現實是殘酷的。沒有人可以承受得了那種突然間絕望的打擊,高貴的母女也一樣。在面對景晨那張或許不可能再蘇醒過來的慘白的圓臉時,這對可憐的母女已經忘記了自己身處醫院的CCU病房,悲慟的叫喊讓每一個聽到聲音的人都為之動容。
醫生和護士的寬慰好像根本不起作用,趙鐵樹犯傻一樣站在一旁蹦不出隻言片語。第一次經歷這樣場面的我更是舉手無措。
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只不過對她們來講時間似乎更長了些。我原想她們慢慢平靜下來後會好些,然而,更可怕的情況恰恰發生在她們稍稍平靜下來后——當從醫生那裡得知景晨即使醒過來也必須做高位截肢時,景晨的媽媽再也無法承受這個慘絕人寰的現實,突然間昏倒過去。
接下來的一片混亂是可想而知的。直到景晨媽媽被醫生護士上了呼吸機,心電圖逐漸恢復到了正常位置,我們才算長長出了一口氣。
趙鐵樹走到女孩跟前小聲說:「給你們家人打個電話吧,你一個人在這裡不行的。」
女孩無助的聲音:「我爸爸到上海去了。」
「其他親戚朋友也可以,讓他們來幫幫你。」
她慘淡地搖搖頭,沒再說什麼。我想她也許是不想讓太多的親戚朋友承受這樣的不幸。
趙鐵樹接了個電話后對我說:「要不,你在這裡陪你朋友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第一次對他有了一些突然間的好感,甚至說是感動。他走後,我一直靜靜陪她坐在那裡。她似乎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低著頭,捂著臉,傷感得雕像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晚飯的時候,我去給她們煲了湯。也許這個多餘的行為只是為了緩解一下這種沉悶的氛圍。在她看到那盒湯的時候,總算是看了我一眼。儘管很黯淡,畢竟打開了說話的罅隙。
「你回去吧,」她說,「我在這裡能行的。」
「等等。」我說,「我有任務,要等你妹妹醒來。」
她再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感激,「沒想到在這種境況下和你相遇。」
「別想那麼多了。你能站起來走走嗎?已經幾個小時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站了起來。身子搖晃幾下,幾乎要倒下來。我去扶她的時候,她擺一下手,「沒事。」她說,「陪我走走吧。」
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病房。
住院部後面有一個小花園,很靜。曲曲折折延伸著傷感的心事。清淡的月光被清涼的秋風拽進密緻的樹冠里,淺淺漲漲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保持著沉默,直到走到那座涼亭的台階上。「為什麼上帝要做出這樣沒有人性的安排!」她狠狠地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小孩!」
「別想那麼多了。事情已經出來了,就要面對。悲傷是在所難免的,重要的是,還必須堅強地去處理好眼前的一切。」
「沒有人可以去感受別人家的痛苦。」憤恨的聲音變成了哽噎,「我妹妹今年才15歲,15歲呀,她就這樣走了!!」
「不會的。」我說,「醫生不是說了嗎?她很快就會醒過來。」
「你不用安慰我了。一切都無濟於事的。即使她醒過來了,還要被截肢,以後的生活她又該怎樣去面對?」
我不想給她講那麼多大道理,當不幸突然降落到別人身上時,幸運者是不可能體會那種心情的。
「求你們快點把案子偵破了,把綁架我妹妹的狗東西千刀萬剮!」
「我們已經成立了專案組來偵破這個案子。我們現在很需要你妹妹醒過來后提供重要線索。」
「你們一定要快呀,不然等我爸爸出差回來了也不會讓你們省心的。」
我不明白她說的不省心是什麼意思,聽到她手機響了起來,便把舌尖上的疑問卷進了肚裡。
接完電話,她突然一聲驚呼:「我妹妹醒過來了!」說著,抓起我的手一陣狂奔到住院部。直到電梯跟前時,才忽然反應過來,丟掉那隻被她抓得幾乎發麻了的手,跳進了電梯里。
病房裡的場面比我預想得要好一些。景晨媽媽正抱著景晨的頭嚎啕著。醫生護士在一旁勸說,但效果好像不太明顯。女孩的加入,更加讓我們束手無策。
哭就哭吧,有時,它是一副良藥,一副排遣內心痛苦的最好藥劑。我不願去影響她們,一個人悄悄走出來,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