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蝴蝶效應 (上)
和平橋社區並沒有像耿所長說的那樣繁花似錦。新樓舊房鱗次櫛比,像窈窕時尚的模特挽著嬤嬤的老嫗,冷暖相去的聳;狹窄的巷道,高低錯落的樓層,有一些三十年代上海弄堂的靜;凸凹起伏的道路上,彳亍著形單影隻的老人,儀態安然的容;鴨掌大的空地上,嬉戲著稚氣的孩童,張弛適中的瘋;有悠長的叫賣聲,流進井然和諧的院落內,鶼交鰈合的融。
一路上,亞力森都在給我介紹社區的情況。但從派出所到小區,他的話總是被熟人無數次折斷。
「每一個小區都是一個社會。雖然場景相似,但情況各異樣。比如這棟爛尾樓——」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已經站在這幢「殘廢工程」跟前。一座被擱淺的建築把各種不協調的感覺演繹到了極致:新新的磚牆,灰白的水泥台階,黑洞洞的窗子和門洞,五彩繽紛的窗戶紙組合成一種怪異的墮落。
「開發商的錢被騙走後無力再支撐下去,留下這個殘肢冷體孤苦地守候著春天的到來。」亞力森說,「進去看看吧,很長時間沒有來檢查了。不知道裡面的垃圾是不是已經處理了。」
「這些也是我們警察的執法範圍嗎?」
他笑了,「除了生兒育女。」
我們正準備朝地下室走,突然,亞力森的手機響了起來。通話時間很短。掛上手機,急得像踩到了地雷,「快走,11號樓的迪里努爾家下水道堵了。」
「下水道?」我頭大,「哦,不屬於生兒育女。」
「這裡的老房子建築上有問題,經常發生這種情況。」
「每次都是這樣嗎?」
「也不全是。迪里努爾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挺難的。」
多事之秋。我們用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疏通那個頑固的工程。看看到了開飯時間,從迪里努爾家出來后我們便直接回了派出所。
季節在秋天最後的日子留下一抹濃濃的紅。爬山虎在清晨透明的陽光光線下越發格調驚艷,一如風情卓越的香山紅葉。掛在牆上的葉片裝幀成一幅橘色的圖案。一片葉子從我們面前悠然飄落,亞力森孩提一樣跑過去將它捧在手裡,輕輕掬起,用手指捻動葉莖,美麗的葉子柔情旋轉,宛如起舞的蝴蝶,斑斕而又和婉。
感覺有時就是一片葉子,從我心裡輕輕劃過。在我眼裡原本直覺麻木的警察卻原來也有著這麼細膩的情感——其實也不應該奇怪,亞力森本來就是一位攝影愛好者。
我們今天的任務是去昨天沒有完成檢查的爛尾樓。剛剛走到派出所門口,值班的民警便大聲叫喊起亞力森的名字。「你們的絲路花雨小區有警情,快去處警。」
又是絲路花雨!
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這次的警情會是什麼。跑出門的時候,秦晉已經在車上等我們。跳上車,警車便一頭扎進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路上,大家都負載著沉重的心情,掛著灰濛濛的表情,誰都沒說一句話。警車鑽進窄窄的巷道,最後在那座爛尾樓前面停了下來。
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在門口等著我們。我們剛下車,便聽到他們講述事情經過。一上班,他們帶著工人來清理垃圾,工人一下地下室,突然大叫著跑了出來——在裡面發現一個被綁架的女孩,不知道是死是活。再也沒人趕緊去,就打電話報了警。
我們很快朝地下室跑進去。黑洞洞的樓道口撲來一股又酸又潮的霉味。秦晉打著手電筒,很快看到了那位被綁在一根水泥柱子上的披頭散髮的女孩。
「可能已經死了。」一名街道辦的工作人員說,「一動不動。」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有些驚恐未定的顫抖。
亞力森用手觸摸了一下女孩的臉,突然大叫:「快叫救護車!身上熱著。」
秦晉打電話的時候,我和亞力森一邊試圖喊醒她,一邊準備把她從水泥柱上解救下來。
等我們到她身後時大吃一驚——女孩的手腕上竟然是用一副明晃晃的手銬銬在水泥柱上!
我剛要伸手去動那副手銬,突然聽到秦晉大叫:「別動!」
我退到後面,看著秦晉從口袋裡取出一雙手套,戴上后,取出手銬鑰匙,小心翼翼地插進手銬的鎖孔內,轉動了半天,卻沒有打開手銬,氣急敗壞地說:「怎麼回事?」
亞力森也帶上手套,單腿跪下來接過,試了半天,搖搖頭,「這狗東西的好像是把手銬鎖子搞滑了。」
秦晉又接過去開了半天,仍沒有打開,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快求助吧。給耿所長打電話。」
醫生和護士趕到后,很快對女孩進行了檢查。
「怎麼樣?」亞力森問。
「心跳還在,但過於緩慢。必須馬上進行搶救,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
「能先在這裡進行搶救嗎?」秦晉說,「手銬出問題了,一時還不能卸下來。」
醫生搖搖頭,「剛才檢查時我看到了,手銬的一個銬環已經陷入女孩胳膊的肉內,那隻胳膊血液循環肯定出現了問題,整個上肢都出現了浮腫,有壞疽的危險。輸液只會加劇壞疽的可能性。現在不可能對她採取重大急救措施,只能等打開手銬。」
我們只能焦急的等待著救援人員的趕到。大家都拚命地看著手錶,那一刻,時間像哮喘病人喘息一樣艱難。
耿所帶人趕到后,馬上用帶來的全部工具進行了開鎖嘗試。但一次又一次都失敗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不能再耽誤了!」耿所說,「馬上向局裡報告,請求119支援。」
十五分鐘后,消防官兵趕到。一名武警戰士用帶來的一柄大液壓剪,一下夾斷了手銬中間的鎖鏈。女孩很快被放到擔架上,抬到了門外。
武警戰士端起女孩另只胳膊,已經被卡成了醬紫色。
武警戰士面露難色,「陷得太深,」他說,「根本沒辦法下剪。如果利用液壓剪對手銬的連接部位強行剪斷,會導致手銬錯位,更容易傷害到手腕。」
「能不能用螺絲刀與鎚子將手銬空隙擴大,達到液壓剪的作業空間?」耿所長問。
「不行的,手銬全部陷進肉里了,稍一觸動就會傷到手腕。」
分局和市局領導趕到現場后,立即開始研究對那隻胳膊的解救方案。經過激烈討論,最後決定採用可能會傷害小一點的氧氣切割。
為了把對女孩胳膊的傷害減少到最小程度,請來的高級切割工程師首先對已經被夾斷的那個銬環進行了研究,選擇好了切割位置。然後把毛巾沾濕水,嚴密裹在銬環的周圍,保護好女孩的皮膚后,才開始點燃。
紅色火苗慢慢移到銬環上的時候,在場的全部人員都屏住了呼吸。我可以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而且還有一些被切割的痛。
切割進行得如此緩慢,每進行幾秒鐘都要停下來在毛巾上澆上水。切割產生的熱量足以灼傷皮膚。幾分鐘的切割時間,讓人感覺到了生命中最難捱的窒息。
隨著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這副罪惡的手銬應聲落地。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醫生護士馬上將女孩抬進救護車內,隔著緩緩升起的車玻璃,我看到了裡面的人一陣手腳忙亂。
刑警大隊的技術人員協助我們對現場進行了勘察、拍照和技術處理,並帶走了那副負罪累累的手銬后離開了現場。